作者:明又灭
堆满经书的二楼法堂转瞬被点燃,周围的气温却没有升高。
伸手去摸那些火焰,也没有任何温度。
木结构的房梁很快就被烧塌,在房梁掉下来的时候,祈桑伸手展开一个防护结界。
然而塌掉的房梁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摔落在地上,扬起黑灰。
“我很难理解你。”祈桑半跪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塌下的房梁,“活在巨大的幻境里,每天面对的都是虚假的幻象。”
阿符身处烈火的最中央,反而笑意盈盈的,“我只是希望……我能心想事成。”
凶猛的火势烧上法堂的墙壁,极为厚实的墙壁在瞬间被烧穿,墙壁后面显现出一片荒凉的景象。
面前的确有一座寺庙,内里却不像凌云寺这么庄严肃穆,反而破败的像是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
阿符摇着轮椅在前面带路:“月神殿下是不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
祈桑思索片刻后,跟了上去:“你期待从我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实话。”阿符说,“不过您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祈桑哼笑一声,“那实话便是,我也曾在这种破庙中生活过,每日活得灰头土脸的。”
阿符点了点头,好像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我想也是,这世上的确是没有人能够活得十全十美,再强大的人都会有苦难的时刻。”
阿符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祈桑很明显从他眼中看出了失望,“听到我曾经过得不如意,你为什么要失望?”
阿符愣了愣,像是没料到祈桑看出来了也就算了,居然还直白地问了出来。
他摇轮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到最后完全停住,垂眸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葛布灰白色长衫。
祈桑也不催促他,站在他身旁耐心等待回答。
好半晌后,阿符才缓缓开口:“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世界上一定能有人过得很幸福,那就只能是传闻中无所不能的月神殿下了。”
若是连无所不能的神明都百般苦楚,那所谓的“称心如意”,又有谁能得到?
不等祈桑给出回应,阿符又自顾自推着轮椅往前走,“月盈则亏,殿下,我们得快些了。”
“若是在月亮变回弦月之前,我们还没能回去,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倒是不介意和您永远留在这里。”阿符玩笑一般的语气,“但您应该不会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祈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随口“嗯”了一声,也没管身边的人是什么反应。
阿符默默自闭了一会,摇轮椅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恰好遇上一道石缝,将轮椅的轮子卡住,他没办法继续往前,只能难堪地握紧了手。
祈桑看着对方吃力地摇动轮椅,难得大发善心,帮对方推了出来。
他语气平和,却因为常年身居上位,而不自觉透露出一股质疑审视的感觉。
“既然凌云寺是一个幻境,那出去的办法是什么?”
阿符说:“进来了,就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祈桑听后倒没有惊慌,甚至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我现在是一辈子被困在凌云寺了?”
“不,您怎么会这么想?”阿符笑了笑,“被困在那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是将您的一缕记忆拉入了这里,您的身体还在那片桃花林中。”
乘舟顺流而下,夜访凌云寺……一切不过都是幻境而已。
祈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这里是哪里?”
阿符语气似有怀念:“这里是,镜像双生的幻境。”
镜像双生?
据他所知,镜像双生并没有创造出幻境的能力。
只是在照镜子时,能投射出人心中最深的欲望。
祈桑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跟随阿符一同进入破寺庙内。
这间寺庙居然与凌云寺有八成的相似,阿符要去的地方祈桑也很熟悉,正是法堂。
先前一直没注意,此刻祈桑才发现,法堂的门上居然雕着一树盛放的桃花。
这实在不符合寺庙庄严的氛围,也不具有基本的美观,更像是想到什么就雕刻上去了。
阿符坐在轮椅上,温和有礼道:“可能得麻烦殿下帮我开下门了。”
法堂的门是不透光的红木实心门,因为外面黑灯瞎火,祈桑本以为法堂内也是这样。
谁料一推开门,就被里面亮澄澄的灯光晃了眼。
外面的布局与凌云寺相似,法堂内倒是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放满经书典籍的第二楼,一楼什么东西都没有,空空荡荡。
祈桑眯了眯眼,没有急着迈步进去,而是偏过头问:“要不我先推你进去?”
阿符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压着嘴唇用力咳嗽几声。
“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阿符说,“殿下请先用衣袖挡住脸。”
祈桑照做,露出带着点虚假歉意的表情。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生性多疑,这里这么蹊跷,我自然要谨慎一些。”
“我明白。”阿符越靠近法堂,似乎身体就越不好,“殿下没有别的意思。”
祈桑毫无顾忌地“嗯”了一声,仿佛刚刚打算拿阿符的命来试路这件事不存在。
这里的法堂与一般的寺庙不同,没有设置门槛。
阿符摇着轮椅,率先进去。
祈桑观望了一会,也抬步进入法堂内。
空无一物的法堂开始扭曲,慢慢的,空间越来越小。
四周出现了水一般的波纹,最后停滞成一面包围整个法堂的镜子。
祈桑走到镜子的边缘,上面没有倒映出自己的身形,也没有阿符。
只有一个一身大红戏服的人站在中央。
无论从哪一面的镜子看,他都背对着所有人……有点诡异。
祈桑回过头,只看见笑意吟吟的阿符正在望着他。
“你带我进入镜像双生,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怎么装神弄鬼吗?”
阿符依然是那副病态孱弱的模样,但显而易见的,他的身体更差了。
祈桑走到阿符身边,抓住他的手:“没有脉搏也就算了,体温还冰得和死人一样。”
阿符脸上并没有被冒犯后的不悦,“殿下,在您来之前,凌云寺的所有人,身上都是没有体温的。”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祈桑面无表情,“你知道我想要听到什么。”
阿符盯着祈桑看了很久,才说:“是啊,殿下你一直是这么理性的人……是我逾矩了。”
祈桑觉得阿符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似乎自己不应该这么对他说话。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交情甚至还比不上凌云寺里的那些小鬼。
阿符推着轮椅,一直到了镜子前面。
“殿下,您往前走一步就知道了。”
祈桑闻言,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镜子,并没有受到意料之中的阻拦,而是直直穿透了水镜。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吸入其中。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兀然炸开,让他的头有些痛。
等头痛缓解,祈桑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经是另一番场景了。
这是一间古朴的房间,墙壁上贴着很多年前非常流行的贴画,但随着人们追逐的东西更迭,这些贴画也渐渐遗忘在了历史的潮流中。
屋子里除了祈桑,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面对铜镜,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戏服,正是祈桑在水镜中看到的那件戏服。
祈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正欲施法隐匿身形,却不慎碰倒了旁边柜子上摆着的青花瓷瓶。
瓷器碎裂的响声惊动了对面的人,那人回过头,对上祈桑的视线。
祈桑本可以迅速施法躲开这个人的目光,却在看清楚对方的脸时,忍不住微微愣怔了一会儿。
——这名穿着大红戏服的优伶,是阿符。
第七十五章
幸好祈桑平日里就处变不惊, 此刻更是反应极快地用灵力封住了阿符的嘴,防止他把人喊来。
期间阿符没有任何挣扎,只用一种有些不解的目光望着祈桑。
瓷瓶倒地碎掉的声音吸引了个人过来,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 声音洪亮地询问阿符有没有事。
见阿符一直不说话, 他的语气逐渐怀疑起来:“阿符,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进来了?”
祈桑拾起一块碎瓷片, 虚虚抵在阿符的喉咙上,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阿符眼神复杂地看着祈桑, 最终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回答屋外之人:“……我没事, 师兄。”
听见阿符声音没有异常, 伍欣荣心中的怀疑消散几分。
“快点啊, 接下来那场戏的排练,就差你一个人了。”
祈桑不再用碎瓷片抵着阿符的喉咙, 对方也很识趣, 没有叫喊把人引过来。
眼前的阿符严肃冷淡,和凌云寺俊雅如竹的阿符气质大相径庭:“师兄,你们先练着,我的戏在后头。”
伍欣荣不再多言, 很快离开。
眼前的场景太过陌生, 祈桑依然很防备面前的阿符, 忍不住微微往后退一步。
他没注意到,再往后退一步,就是被他打碎的青花瓷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