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又灭
终于确定了最终方案,他想往前为盛翎求情,脚步却怎么也动不了。
——谢亭珏抢在他开口之前,将他定住了。
谢亭珏对围观的弟子说,此魔族行事诡异,要由他来单独审讯。
紧接着,又冷淡地问那群看热闹的弟子,“今日的训练都完成了吗?三日后的疏竹堂考核由我来出,不合格者需罚入后山修行台一月。”
在场弟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如鸟雀散开,惊恐之状溢于言表。
祈桑察觉到束缚自己的禁锢消失,刚上前一步,就被谢亭珏用眼神制止。
“桑桑,人多口杂,切记不要乱说话。”谢亭珏说,“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审讯完他,我会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
谢亭珏都这样说了,祈桑还能说什么。
他用眼神示意盛翎不要乱说话,后者嘴上自然答应,但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
祈桑一步三回头,对于盛翎不信任让他总觉得对方会在下一刻就把他所有事情一兜子全都爆出来。
理所当然的,祈桑的“在意”盛翎被谢亭珏看在眼里。
明明上次分开的时候,祈桑对盛翎还要更疏离冷淡一些。
所以……
祈桑都想起来了吗?
谢亭珏语气淡淡:“桑桑很在意你。”
盛翎冷嗤一声:“还用得着你废话?”
谢亭珏没有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带盛翎进入戒律堂后,后者微微使力,便轻松解开了锁缚自己的锁链。
谢亭珏见到对方泰然自若地解开锁链,也丝毫不感到诧异。
“你是故意被我发现的。”谢亭珏语气笃定,“你今日,本就打算要来找我。”
盛翎打了个响指,刚刚束缚他的那些锁链,便全都破碎成齑粉。
“不算蠢。”盛翎说,“我今日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戒律堂内自有乾坤,谢亭珏将盛翎带入的暗室,不会有其他人进入。
盛翎随手一挥,面前的审讯桌上就多出一卷画卷,画作被合了起来。
盛翎伸手示意了一下:“打开看看?”
嘴上是这样说,但他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写着“不打开也无所谓”。
从前谢亭珏与盛翎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盛翎带给自己的这卷画卷,一定与祈桑有关。
这么想着,谢亭珏陡然觉得面前这卷轻飘飘的画卷变得沉重起来。
谢亭珏慢慢展开画卷。
画上之人他很熟悉,正是祈桑。
画上的祈桑与如今有细微的不同。
五官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周身的气质却明显成熟稳重许多,眉眼之间也多了几分淡漠无情。
泛黄的古朴画卷上,祈桑穿着一身类似祭祀的服饰,身后的背景也很熟悉。
——正是人皇的宫殿。
古往今来,能有资格作为大祭司,站在人皇宫殿里的修士屈指可数。
其中唯一一个面容不为众人所知的修士,便是第一位人皇选出的祭司。
谢亭珏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画卷的边缘,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破坏了这份画卷。
“桑桑已经恢复记忆了,对吗?”
盛翎没有隐瞒:“是。”
谢亭珏沉默不语。
“你很羡慕,也很嫉妒。”盛翎叹道,“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你没能更早认识殿下,对吗?”
谢亭珏依然保持沉默,因为这是他没办法反驳的事。
盛翎按住画卷,“如果我告诉你……你与殿下,早在三万年之前相识了呢?”
谢亭珏表情微变,暴露了他内心不平静的事实。
盛翎的手指移到画卷的角落,那里写着一行字,字迹有些褪色,但尚且看得清晰。
——“去年此时,花灯如昼。”
谢亭珏在心中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句话。
这是……他的字迹。
第一百零九章
这张轻飘飘的画卷, 在这瞬间,倏然被赋予了无比沉重的重量。
谢亭珏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直到盛翎将画卷抽走, 他才回过神。
盛翎眉梢微挑, 将卷起来的画卷朝谢亭珏晃了晃, 挑衅似的勾起嘴角。
“在你想起所有事之前, 它还属于我……仙尊,要明抢吗?”
虽然商玺让自己把画卷给谢亭珏, 但无论是给谢亭珏送东西, 还是听商玺的话送东西, 这两件事在盛翎心里都是同等的耻辱。
盛翎依然打算送, 因为他知道这背后多半是殿下的吩咐, 但他不打算这么轻松地让谢亭珏拿到画卷。
面对盛翎的挑衅, 谢亭珏的态度出离地平静:“你认识我。”
在双萝镇,谢亭珏一直用的是萧彧的脸, 盛翎当时没认出来他并不奇怪。
“当然。”盛翎语气难掩嫌恶, “若你只是殿下如今的师尊,那我只会觉得你痴心妄想,肖想你根本配不上的人……可你偏偏是他。”
为了骗过天道,祈桑当初那一剑又狠又深。
盛翎温养出新的魂元不过百年, 世间早已没有了月神的传说, 但他从商玺口中听到了那段往事。
明知追问下去, 也只会让这件事变成一面镜子,照透他所有的卑微与低劣。
但谢亭珏还是忍不住,想要问清楚自己与祈桑的一切过去。
谢亭珏坐在审讯位上, 没有审讯者该有的沉着冷静,反而因为盛翎口中那个未知的答案,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焦躁意乱。
盛翎满意地欣赏谢亭珏的狼狈模样。
尽管他知道当年祈桑的死不一定与谢亭珏有关,但他还是会怨恨这人没能护好祈桑。
但凡气运稍差一毫,鲛魂珠都有可能永远也温养不出祈桑的魂元。
……如此这般,这世上才是真真正正没有了月神的存在。
留于世人口中的,便只剩下“堕神”的恶名。
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祈桑”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是“祝福”。
“如今仙门百家林立,凡间信徒不胜枚举。”盛翎说,“但你们如今所有的荣光加起来,都不及殿下当年的分毫。”
如今的修真者根本没办法想象当年的月神有多么受人尊崇,办一场生辰宴,就可以收到足以买下一座城池的生辰礼。
盛翎嗓音淡淡的。
“但是你毁了这一切。”
谢亭珏忽然预感到,自己会后悔问出这一切,但他却如同着了魔。
明知真相会撕开痂口,露出血淋淋的过去,依然僵立在原地,想要听到接下来的话。
盛翎一字一顿道:“你杀了殿下。”
“殿下独自一人揽下所有罪孽,成全了你未来百余年的光风霁月。”
戒律堂的密室常年布业,阴气森森。
在这里待得越久,寒冷的感觉就越明显。
谢亭珏手脚冰冷,脸上霎时失去血色。
盛翎没有亲眼见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商玺的只言片语中,他依然看见了一段触目惊心的往事。
没有人比盛翎更了解祈桑了。
祈桑少时病弱,每日都需要用许多名贵药材熬成苦汤喝下。
这段经历让他很讨厌生病,也很讨厌受伤——因为这会需要喝药。
祈桑从小就怕疼,被绝症折磨得睡不着时,他会故意坏脾气地赶走下人,然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悄悄哭。
小少爷以为周围所有人都被他的坏脾气吓跑了,其实盛翎每晚都会站在窗外守着他。
那时候的盛翎无能为力,他以为等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就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祈桑还是死了,为了争回属于自己的命格,魂元消散。
明明熬过了那么疼的绝症,小少爷却选择了一种更疼的死法。
他甚至不忘利用自己的死,为鲛人族铺了一条坦途。
谢亭珏双目猩红,按住额角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一定忘了什么,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丢失的这段记忆。
“你以为殿下恢复记忆以后,还会像以前一般,对你毫无芥蒂吗?”
盛翎语气无悲无喜,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怜悯。
“——殿下如今一定恨透你了。”
戒律堂内暗不见天日,唯有一盏永不熄灭的火光照亮暗室。
谢亭珏如同一座沉默的石雕,迟钝缓慢道:“盛翎,把画卷留下来。”
盛翎“呵”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很在意我刚刚那句话,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殿下对你有师徒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