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左时寒回头,只见祝饶举起了早餐,一脸轻松地笑道:“这边的口味偏咸,我买了花卷和皮蛋瘦肉粥,粥的分量有点大,我们刚好两个人吃一份。”
鬼仙不会感到饥饿,能吃多少东西完全看鬼仙当时的胃口。左时寒早上吃的东西向来不多,买两人份的早餐,最后往往有一人半的量要进祝饶胃里。
左时寒下床那点时间,祝饶已然三下五除二把早餐在桌上摆好了。
左时寒接过祝饶递给他的勺子,如闲聊一般说道:“我的魂魄被勾走了一点。”
房间里有过一瞬间的死寂。
不仅祝饶没再发出声音,好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连人偶的眼珠子也不转动了。
只有左时寒如同没事人一般,往祝饶额外向店家要的小碗里倒了点粥,用勺子慢慢喝起来。
喝下一小半,祝饶他们还是没出声。
左时寒有些无奈:“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叫你们不要担心。”
他没有那么迟钝,很早就发现了祝饶和木生有点不对,稍一细想就知道他们肯定察觉自己的身上出了点问题。
“他勾走了你的魂魄。”祝饶沉声道,语气不善,好像若是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他当即就能提刀出去把人砍人。
“只有一点点。”左时寒强调。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至少目前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
祝饶没有说话,但已经决定去一趟封师协会的总会借一些有关魂魄的典籍。
左时寒知道祝饶肯定没有把这件事情轻松放过,但他也不打算再提,而是说道:“我同灵也说了我们这边发生的事,他说他会先坐到终点站,然而再来与我会和。”
“我需要去一趟红灯镇,你要一起吗?”左时寒问。
祝饶愣了一下:“那里是?”
左时寒道:“蝶判的鬼墟。”
第50章 水下
灰扑扑的大巴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车身晃得像是要把人三魂七魄都从躯壳里晃出去。山路的一侧是望不到尽头的苍翠山林,一侧则是悬崖峭壁。司机娴熟地把着方向盘,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个年头的高龄大巴在破路上开得飞快,但凡哪个拐角失误,它都会冲出山路坠下悬崖,跌入深不见底的水库中。
车内的环境同这辆车本身一样糟糕,车窗多数已经没法正常打开,空气流通不畅,混杂着难言的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二十座的大巴坐了一半多位置,此时还留在车上的乘客大多认识,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聊天,声量一点儿也不收敛。从上车起,祝饶耳边就没有安静下来。
左时寒是这些乘客里头唯一能睡着的。
左时寒同祝饶坐在大巴的最角落,他没有在小县城久留,与祝饶敲定前去蝶判的鬼墟后,便拉着他赶路。阳界有阳界的路,无常界也有无常界的路,几位判官往往通过无常界的道路往来联系,然而此番与祝饶同行,左时寒便给了鬼墟入口的地址,让祝饶安排行程。
蝶判死于何处,她的鬼墟就位于何处,入口亦在附近。看到地址后,祝饶可算明白了为何从未听说有人误入过这位判官的鬼墟。
蝶判原先生活的地方,如今已是一座水库了。
鬼墟的入口就在水底,祝饶只能先去最近的岸上。然而最近的陆地也在犄角旮旯里,还是到了附近后,祝饶才从当地人那里得知这辆大巴。
左时寒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睡觉,车身摇摇晃晃,晃着晃着就靠在了祝饶肩上。祝饶一手护着他,一手拿着手机看唐文微发给他看的任务报告。
这一趟只有祝饶与左时寒同行,唐文微留在小县城写他的任务报告。祝饶仔细看了一遍,唐文微十分识趣地略去大多与左时寒有关的内容,祝饶单手操作给他改了几个地方,就发回去让他交了。
任务报告发回去十来分钟后,大巴总算到了地方,乘客陆陆续续起身涌向后车门。
大巴停下时左时寒就睁了眼,只迷糊了一会儿,便抱着木生离开座位,和祝饶一同走在最后下了车,往与其他乘客相反的地方走去。
“哎!”身后突然传来喊声,“那边没路咯,再走就要掉到河里头去了!”
左时寒回过头,刚刚喊话的正是靠着车门抽烟的司机。
祝饶摆了摆手:“您别担心,我们就站边上吹会儿风。”
“这车上是有点闷。”司机点了点头,“你们小心些啊,这两天水库有点怪事,还是甭在岸边站太久了。”
左时寒歪了下头:“怪事?”
“唔,这附近村里头有俩小孩玩闹掉到水里去,把村里人吓得够呛。这崖这么高,等人下去那两个小娃子还能活命嘛?”司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结果啊,奇了怪了,水上出现了个划竹筏的小姑娘。先前也没有人见着她,就跟凭空出现似的。那姑娘把两小孩从水里头捞上来,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一放,不知怎的又连人带竹筏消失了。”
司机嘿了一声,连声道:“你们说怪不怪,你们说怪不怪!”
左时寒道:“听上去,好像是不用担心落水了。”
司机摇了摇头:“你们啊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眼看着不远处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村民往大巴走来,司机没再多话,摁灭烟后就回到了驾驶座上。
祝饶一直留意着左时寒神情,在司机说到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小姑娘时,左时寒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中情绪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认识?”祝饶问道。
左时寒稍稍颔首:“他口中的小姑娘应该是苏判,她既然已经到了,灵也应该也到了红灯镇。”
灵也孤身一人自然直接走无常界的路过去,比起在路上花费了近一天的他们,起码早到小半天。
“走。”左时寒说罢,便拉着祝饶的手跳下了悬崖。
祝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了下去,哪怕对左时寒有着绝对的信任,面对逼近的水面,仍觉得自己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瞬。经年累月行走于各个鬼墟之间,无处次身临险境让祝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坠入水中的那一刻,他没有听到水花溅起的声响。
他们就好像两滴水滴,悄无声息地融入水中。
微凉的河水没过头顶,祝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无事。”左时寒安抚似的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你来到水中的是魂体。”
祝饶微怔,显然先前往前没有发觉这件事。
左时寒拉着他往下潜去:“走吧,我们已经在蝶判的鬼墟之中了。”
在熟悉的鬼墟之中,木生脱离了人偶的躯壳,化作鬼童的本来模样,只有眼白的眼睛看了祝饶一眼,就带着惯有的不爽移开了视线。
也就只有祝饶这种对左时寒半点防备怀疑都没有的情况,才能被别人带出魂体了都没有察觉。
当世有记载的鬼墟,在这位存在时间最漫长的判官的鬼墟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
“……蝶判的鬼墟一直在增大。”虽然进来的是魂体,但左时寒的声音仿佛也被水阻隔显得有些不清晰,“鬼魂存在的时间越久,力量就越强,原来的鬼墟会逐渐容纳不下增强的力量,便往外扩张,我的鬼墟也是这样。”
祝饶回想道:“你的府邸外有大片的荒地。”
左时寒点了点头:“一直扩张的就是荒地,其实没增添什么东西,主体依旧仅是左府。”
鬼墟的深度显然与水库该有的深度不符,祝饶往自己身后看去,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已经很远了,往下看则是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他与左时寒又下潜了许久,视线中才终于出现一个模糊的红点。
“即使不算上后来扩张的地方,蝶判的鬼墟也很大。”左时寒道,“她的鬼墟是一整个镇子。”
“红灯镇?”
“嗯,”左时寒道,“镇子里家家户户都会挂上红灯笼,便叫了这个名字。”
左时寒说着,一只墨色的蝴蝶分开水流,振翅飞到了左时寒面前。它的色彩几近与环境融为一体,直到离得极近,祝饶才发现它。
“蝶判的蝴蝶,”左时寒说话时,一边挥着小短手小短腿下潜的木生召出了一只惨白的纸灯笼,“快一些,蝶判在等我们了。”
墨蝶引路,左时寒宛如一条水中的鲛人,灵巧地往红点游去,祝饶紧跟上他,木生抱着发出白色烛光的纸灯笼游在他们身侧。
于蝶判鬼墟的水中只会感受到微小的阻力,白光笼罩下,祝饶默默计算着时间,约莫半刻钟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红点是什么。
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古镇。
往来路看去,他们已然下潜到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不见一点光亮。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身后才是水底,眼前的古镇方在水面。
离古镇越近,被水包裹的感觉就越小,不多时祝饶便觉得自己仿佛浮出了水面,置身于水上的空气中。
左时寒牵着他的手,轻轻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座普通的夜间小镇,然而只要抬头看去,便能看见天空的位置是黑压压的湖水,水中甚至有一些鱼形的虚影游过。河水如同被一层屏障阻隔在外,那层屏障看不见也摸不着,湖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天塌一般倾泻而下。
就如同左时寒所说的,红灯镇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然而行走在镇子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万家灯火的暖意,灯光仿佛给整个镇子蒙上了一层血色的纱,使所见一切都显得诡异非常。
长街人来人往,他们穿着古时的装束,有人相携走过,有的停留在小摊前挑挑拣拣,有孩童追逐打闹,然而每一个人都没有脸,长街寂静无声,没有一句人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左时寒和木生显然习以为常。
木生回头看了牵着手的二人一眼,撇了撇嘴,抱着灯笼迈开小短腿追上蝴蝶。左时寒没有跑,只慢慢走在木生身后。
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石桥旁。
第51章 蝶姑
石桥多处已有破损,砖石些许散落在桥头,些许散落在河水中。河水极浅,一眼便能望到底,在此非人世之境,河水是停滞的,那些砖石沉在水底,分毫不曾被水流推动过。
道道裂缝布于桥身,石桥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缝隙中冒出的杂草却在蓬勃生长。当年这座石桥想必就已废弃,不远处一座精致的廊桥人来人往,这座石桥却是无人问津。
一个明时平民打扮,垂首看不清面貌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对岸。石桥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若不是她怀中抱着的红灯笼烛火摇曳,恐怕大多人都会将她忽略过去。
女子怀抱的灯笼,与左时寒一路行来所见的灯笼外表没什么两样,可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似是抱着此处唯一有着温度的一团火,将鬼墟所有的阴森幽暗驱逐。
左时寒过桥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像是生怕惊扰了她。祝饶虽然不解其中缘由,但也放轻了脚步。对岸的道路曲折,直到回头已然看不见石桥,在最前头的木生才又放开跑了起来。
石桥两岸完全是两个世界。
二人来时走过的长街,虽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来往行人衣着精致,商铺内玲琅满目,仍可瞧见旧时代热闹繁华。可走过石桥,所见一切骤然萧条下来。街道狭窄,两侧屋舍低矮破败,偶然见到的几个行人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步履匆匆,分明同是鬼墟里的残魂,却比其余残魂还要显得死气沉沉。
红灯镇无一处不见灯笼,但这里的灯光都要比别处黯淡,灯笼无人打理,表面蒙了灰尘。
木生在前头一路蹦蹦跳跳,拐了好几个弯,道路越来越窄,到最后只容一人通行。
这时候还牵手同行难免有些不便,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祝饶拉着左时寒的手,大手握得很紧,不至于让人疼,可要挣开却不容易。
左时寒一下挣脱不得,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祝饶神情无比正经,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左时寒没意识到祝饶这是在装大尾巴狼,挣一下挣不开,也就不再尝试了。
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到底是没法挂在这狭窄的小道里,踏入没几步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人对方向的感知在此处被扭曲了,几步后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两侧皆是石墙,唯有前方一条路可走。祝饶一踏入小道就意识到此地不同寻常,太暗了,他全然看不到走在前头的左时寒,连脚步声也被脚下石板诡异地吸收,若不是他还牢牢握着左时寒的手,左时寒便在他的感知里完全消失了。
祝饶数着脉搏,半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高阁,四处悬挂灯火,周身亮如白昼。左时寒低声道:“蝶判就在阁顶。”
左时寒听见了琵琶声,有人信手拨弦,此时此地,那人只会是蝶判。
踏上七层高阁,果然得见一双十年华的女子斜倚窗棂,怀抱琵琶,涂着丹蔻的玉指时不时拨动两下琴弦。
一只赤蝶停靠在她的肩上,蝴蝶扇动两下翅膀,女子也适时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小时寒。”
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蝶判会这么称呼他了。
左时寒稍一颔首,看向围着方桌席地而坐的另外的二人:“我来晚了。”
灵也是个活泼性子,然而最为年长的判官就坐在身侧,灵也不敢不端正,只做口型同左时寒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