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说完,左时寒就跑到角落里翻箱倒柜。
等他找到东西回过头,发现祝饶还趴在窗头没有走。
左时寒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祝饶向他招了招手。
左时寒更加不解都走过去,祝饶又示意他伸出手。
这人真是奇怪,左时寒一边伸手一边想着,难道是还不死心,想要趁此偷袭他吗?
左时寒一点也不怕封师的血咒,在他的鬼墟里,一切都随他心意。
一粒蜜枣落入他的掌心。
鬼仙呆住了。
“你很喜欢甜食吗?这个枣好甜。”祝饶遗憾道,“可惜我没有带糖进来,只能借花献佛了。”
小人偶带早饭给他的时候,还带了一些零食,其中就有蜜枣。祝饶吃了一颗,只觉得牙都要甜掉了。
想不到冷冷淡淡的小公子,私底下如此嗜甜。
左时寒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股陌生的,名为委屈的情绪漫涌上来。
不是的,他不是喜欢这种对一般人来说甜得要命的事物,是他生时被灌了太多药物,舌头早就坏掉了,只有添很多很多的糖,他才能尝到一丝甜味。
祝饶不清楚左时寒为什么低落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说的话?
祝饶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左时寒的头顶:“要是你能出去的话,我带你去外面的甜品店,现在有很多专门卖甜食的地方……”
祝饶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一个厉鬼进入阳界会引起多大的乱子,只要他还活着,是不会让左时寒离开这里的。
“咳,你怀里这些是什么?”祝饶生硬地转移话题,指了指左时寒抱在怀里的布料。
左时寒低声说:“我想给木生做一件新衣服。”
“木生?”祝饶问。
左时寒指了指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偶,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和左时寒怀中的很像,想来那一件也是左时寒亲手做的。
“左公子真是心灵手巧。”祝饶夸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吊儿郎当的。
饶是左时寒第一回被人夸赞,也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他瞪了祝饶一眼,用力关上窗户,却听到祝饶的闷笑声。
直到看着祝饶的影子消失在窗外,左时寒才心慌意乱地把窗子打开。他像往常一样借着天光做衣服,可这一次手中串了线的针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过去,鬼墟的一切随左时寒心意。
现在,鬼墟里却进入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人。
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针脚稀稀疏疏歪歪扭扭,扯了再做做了再扯,半天过去一只袖子也接好。
左时寒几十年来头一回生了气,将布料针线往抽屉一塞,就出门去找罪魁祸首。
鬼墟的主人想要在鬼墟里找到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左时寒心念一动就知道了祝饶的位置,他就跟左时寒提议的那样,自己去找左时寒的执念了。
他所在的位置左时寒很熟悉,离他的院子也很近,没一会儿就走到了。
那是一间藏在书房底下的暗室,转动书架上的一只花瓶就可以启动机关,书架会移开,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这些机关原先是有些隐秘的,但是由于左时寒没有将那些书籍重现在自己的鬼墟中,光秃秃的书架上一只花瓶就格外显眼。
左时寒到时暗门已经被打开了,他走下台阶,看见祝饶就站在楼梯的尽头。
听见脚步声祝饶回过他,脸上的阴沉之色还没有收起。他此时的神情太过可怕,好像要将什么人碎尸万段。他的眼神让左时寒心悸了一瞬,一时间停在原地没有再往下走。
祝饶反应过来后,搓了搓脸:“抱歉。”
他上前就想将左时寒拉到他的身边,但是听见身后响起的哭泣声,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在上演着什么事,僵硬地移动身体想要挡住。
左时寒轻声提醒他:“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事。”
祝饶露出一个艰涩的笑。
左时寒有些疑惑地抚上他的唇角:“很奇怪。”
祝饶自己看不见,但想来他现在的表情是很难看的。他握住左时寒的手,问:“哪里奇怪?”
“你是在笑吗?”左时寒神情茫然,“我没有看见别人这么笑过。”
他们身边的暗室里就有人在笑,眼里倒映的景象愈是鲜血淋漓,他们的笑容就愈是快意,一个个神情狰狞好似妖魔。
“对,就是这样。”有人握住左时寒持刀的手,“把他的皮剥下来,再剔干净血肉,只留下骨架。”
刀尖对准的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四肢被锁链死死固定在地面上,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沉闷的泣音。
左时寒神情苍白麻木,像是没有魂魄的人偶,被人操控着划下第一刀。
“不要看了。”祝饶将左时寒拥入怀中,又捂住他的耳朵。
这样的噩梦就算重复再多次,也会让人感到痛苦。
祝饶几乎是强行把左时寒抱出了暗室。
直到走出书房,来到天光之下,才彻底听不见那些让人绝望的声音。
“他就是木生以前的样子。”左时寒握在祝饶的怀里,声音很轻,“他是大伯捡来的乞丐,大伯将他送到我的院子里时,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玩伴。这是第一次有人被允许和我接触,就算他还很小,我也很高兴。半年后,大伯要我杀了他,把他做成人偶。”
用生时的躯壳封住死后的厉鬼,这才是左家最想要的人偶。
“木生是第一个,后来又有很多人被陆陆续续送来。”左时寒道,“梁女是被富商抛弃的妾室,郑丘是战场上断了腿的士兵,林秀才是被朋友暗算没能考上试的读书人……还有很多,大伯说他们都是失意人,苦命人,惨死后一定能变成厉鬼,我吞噬他们的界石后,就可以操控他们。”
左时寒抱住祝饶的脖子:“我操控它们,左家操控我。”
他们这些没有自由的人偶,一起毁灭了所谓的“主人”。
“你只是想要找到我的界石的话,是没有用的。”左时寒告诉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鬼墟。”
祝饶神情复杂:“你把弱点告诉我,不害怕吗?”
若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只怕永远也发现不了这座鬼墟里有着不止一块界石。
“我想起一件事情。”左时寒推了推他,要祝饶把他放下。
怀里的少年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祝饶心虚地假装自己没有领会到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无所谓,他还意识不到祝饶这种行为亲密得过了界:“你真的不怎么聪明。”
“我哪里不聪明了?”祝饶不服气,“我可是如今的封师首席!”
史上已经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年轻的封师首席了,他明明是个天才好吗?
“世间怎么可能有厉鬼能存在这么多年,避开判官的耳目?”左时寒敲了一下笨蛋封师的脑门,“封师,我是无常界的判官,你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多此一举。”
做出封印鬼仙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仅对鬼仙一丝伤害都无法造成,还把自己搞成了重伤。
这不叫笨,什么叫笨?
祝饶完全傻掉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动作慢得好似脑袋和脖子连接的地方生了锈。
怀中的鬼仙仰起脸看他,一双沉静的黑眸目光清明,不像许多厉鬼难以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也不见一丝发狂的迹象。
好像、似乎、应该、确实……他是个鬼仙。
祝饶一瞬间不仅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笨蛋,还发觉自己之前说了不少调戏鬼仙的话。
现在人还被他抱在怀里。
对鬼仙不敬,只怕是会被灭口的吧?
左时寒不知道祝饶的心理活动,继续说道:“等封印失效,你就离开吧。可能还要待在鬼墟中几月,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养好伤。”
说到伤口,左时寒提醒祝饶:“你这样抱着我,伤口会崩裂的。”
他确实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人的重量。
祝饶下意识道:“没关系。”
流点血算什么,死也值了。
那也该把他放下来了,左时寒道:“我要回去了。”
他这一会儿,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找祝饶。
也许当时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被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扰乱了心境,才不自觉想要到让他心烦意乱的源头那儿去。但是现在,左时寒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祝饶只是误入鬼墟的过客,如今事情也已经说明白,等封印消失他就会离开。
等他走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左时寒会继续在鬼墟里,过日复一日没有改变的生活。
即便只是这样短暂的缘分,左时寒也要承认自己感受到了百年来少有的慰藉。他第一次意识到,和生人的交际会让他无所适从,但有时候也会让他感觉到不曾享受过的暖意。
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延续许多岁月。
见祝饶迟迟没有把自己放下,左时寒想了想,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这样吗?”
被美人乖乖巧巧地挨上时,祝饶的大脑已经要死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带我回院子吧。”左时寒声音放轻时声线是柔软的,“坐着抱会轻松一点。”
祝饶艰难问道:“以前也有活人进来过你的鬼墟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祝饶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左时寒,如果有人这样抱着他,那那个人一定心怀不轨。
确实心怀不轨的祝饶最后沉默了。
之前以为左时寒是厉鬼的时候祝饶都克制不太住对他的想法,如今知道了左时寒是无需封印的鬼仙,那些想法更是在心里疯长,止都止不住。
“好啊,”祝饶下巴蹭了蹭左时寒,“小公子,我们回你的院子吧。”
祝饶想,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