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玄
还以为自己手机不翼而飞的唐文微松了口气,连忙打开相册把屏幕摆到祝饶面前,祝饶把屏幕往下压了压,好让左时寒也方便看到。
“我查左悬没查到多少东西,但是在查许安琴这个名字的时候发现她上过报纸,是在一个有关族谱文化的专栏里。那段时间县里在搞相关的文化传承活动,许安琴的名字被捎带着提了一下。我看到里面写相关人员登记了一本绍县城市农村年代比较久远保存比较完好的族谱名录,就去把那本名录的扫描本搜了出来,没想到里头刚好有左家祠堂的地址!”唐文微也不知道左时寒他们看到了哪里,拿着手机絮絮叨叨讲述自己发现左家族谱的经过,“我也不知道你们具体想查什么,就把族谱全部拍下了下来——你别说,他们家这近亲通婚情况真的很严重,几百年都是那一脉人!”
唐文微拍下的族谱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朝中后期,然而却只有寥寥不到百页,只因基本是些血缘关系没出五服的人在那通婚。唐文微一边拍照一边啧啧称奇,现代人都知道近亲结婚容易生出畸形儿,也不知道左家人是怎么延续至今的。
“里头有一些名字画了红圈,祝哥你叫我查的左悬也在画了红圈的人里头。”唐文微嘀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规律,有的人画有的人不画,翻到最前头,几乎每一个人都画了圈。”
唐文微看不明白,祝饶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看向左时寒,左时寒神情沉静,一张张照片翻阅这部族谱时脸上并没有外露的情绪,但祝饶猜以左时寒对左家的了解,他应该完全想明白了。
果不其然,来回翻了两遍后,左时寒说道:“红圈圈出来的,是提供残魂的人,和被嫁接残魂的人。”
红圈格外密集的那几页里出现的名字,都是左家“先祖”,先祖一词是对现在的左家人而言,对左时寒来说,其中有不少是他亲眼见过,甚至亲手杀死的人。
当红圈变得稀疏,被红圈圈住的人代表的就成了容器。
左时寒开口后,在场两鬼一人全明白了,只有唐文微依旧云里雾里。他挠了挠脑袋,觉得这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无知是福,只是有件事情他实在担心:“虽然这本族谱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但是,那人不会还来杀我吧?”
左时寒摇了摇头:“不会。”
他说得简短,祝饶为他补充:“那人不想我们看到这些东西才会对你动手,如今我们已经看见了,他自然也没了对你下手的理由。”
唐文微顿时松了口气,期待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祝饶看向左时寒。
左时寒说道:“我要去一趟左家的祠堂。”
祝饶又默默看向唐文微。
唐文微哭丧着脸:“不会要我带路吧?”
他捂着胸口,一副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的夸张表情。祝饶知道这人身体素质不行,被关鬼墟里折腾了这么久怕是累得倒地就能睡,倒也没有为难他:“地址发我就好,你可以回去了,辛苦。”
唐文微连忙把拍下的照片连同左家祠堂地址打包发给祝饶,最后的精力全用来开车回家了。
祝饶自觉地往驾驶座走去,只是刚打开车门就被左时寒拉住了衣角,左时寒的情绪总是不强烈,但是祝饶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了担心:“你……你还好吗?”
祝饶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再砍一个鬼墟的鬼也不会有问题。”
左时寒认真道:“如果困了的话,我来开车也可以。”
已经爬上后座的灵也看到左时寒关心祝饶还是会有点不爽,撇了撇嘴说道:“我也可以!”
鬼仙未必学过开车,但装个样子实际上用法力开完全没问题。
祝饶失笑:“真没事,你们两个哪个看上去到拿驾照的年龄了?可别半道就被交警逮着了。”
左时寒被祝饶送上了副驾驶,但他显然还有点担心,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看着祝饶。
被左时寒注视着,祝饶别说困了,他现在兴奋得要死。
灵也看不惯他那么顺心,时不时就要探出脑袋凑到他们中间说话,大部分话是对左时寒说的:“哥,这本族谱你打算拿来怎么办?”
弄明白左家后人身上的残魂属于哪些人后,对付他们的手段便能明确不少,灵也脑子里一时间冒出好几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来。
“先去祠堂。”左时寒只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同为左家人,他对现在的左氏后人不了解,却握有残魂的生辰八字,只用来追踪也能派上大用场。只是仅掌握生辰八字,施术效果难免大打折扣,左时寒当年并未对左家人的尸身下手,若是有人侥幸逃离,以他们对传承的重视,必然会想办法将那些尸身收集起来。
祝饶与灵也都听懂了左时寒的意思,祝饶加快车速,不过半个小时就开到了左家祠堂所在的村落。
那是座颇为偏僻的小村庄,挨着一条公路,村里的小道不宜通车。祝饶找了块空地将车停下后,二鬼一人下车步行进村。
他们赶往梁光河时是深夜,抵达这座名叫承义的小村子时天已然蒙蒙亮。这会儿不是农忙时节,村民起得也晚,一路走去不见其他行人。村庄也格外安静,听到最多的便是自己鞋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的声音。
只有四十来户人的村庄,从南走到北也就花个十几分钟。左时寒等人一直走到村子最深处,才终于看见一个背着锄头打算进山的大爷。
祝饶上前叫住了人,听闻他们的来意,大爷脸上露出迟疑神色,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三人。
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少年,一个小孩,这搭配看上去着实奇怪。大概是看他们面相不像坏人,大爷最后还是说道:“你说左家的祠堂啊,它不建在村里,建在后山。我刚好要去后山挖点春笋,能路过那里,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我走。”
几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连成一串跟在大爷身后。山路崎岖难行,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左时寒抓着祝饶伸到后面的手走在他身后,听祝饶与大爷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是乘机套话。
祝饶问道:“怎么把祠堂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后人去祭拜不是很不方便?”
大爷说道:“姓左的那家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也偏僻得很。我听我娘说一两百年前他们就迁到这了,住了这么多年还像外人一样。”
祝饶道:“他们原来不是这里人啊?”
大爷点点头:“是啊,原来就不是这里人,带着祠堂一起迁到了这里。二三十年前那家最后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搬走了,不过祠堂没有一并迁走,就这么在山里立着,也没见那家里的小孩长大后回来看过几回。”
祝饶睁着眼睛说瞎话:“实不相瞒,我们是看到旧报纸里的一篇报告后很感兴趣才找到这里来的。您说的那女人是不是叫许安琴?我在报纸里看到了她的名字。”
“许安琴?好像是这个名字。”大爷挠了挠头,听到祝饶这一番话后,他对他们的怀疑倒是又打消了一些,“那次采访我还有点印象。那左家可真奇怪,明明家里没几个口人,却能搭出座祠堂来。我偷偷透过门缝看过几眼,一堆牌位和骨灰坛子摆开,整得像模像样的。不过那里面给人感觉阴气森森的,我看过几次后就不敢看了。”
祝饶捕捉到了重点:“骨灰坛子?”
“是啊。”大爷点了点头,“早几十年我们村里还有不少土葬的,左家倒是一直火化。也不在外面专门找块地建个碑把骨灰埋了,全就摆在祠堂里头……我上回见到许安琴那娃,还是他回来送他娘的骨灰!”
祝饶回头看向左时寒。
左时寒轻轻摇了摇头。
左家并没有火葬的传统,甚至是抵制火葬的。
他们这般做的原因也不难想,一是为了方便携带与躲藏,二是为了使残魂对左时寒的怨气更加强烈,足见他们对左时寒有多么恨之入骨。
“到了,这是这儿。”大爷在某个岔路口停下脚步,给他们指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沿着这条道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左家祠堂,我还得去挖笋,就不送你们了。”
三人道了谢,没有急着往左家祠堂走去,反而在大爷走远后观察起这条小径来。
杂草遍生,足见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这条道路,清理这条道路。
但此时此刻借着熹微晨光,却能看见杂草上明显的脚印与轮子轧过的痕迹。
“脚印很新,是三个人的脚印,其中有一个是唐文微的。里头还有一个小些的鞋印,要么是女人的,要么就是小孩的。”祝饶分析道,“进去的浅,出来的深,有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带着重物。”
“小一点的那个,应该是偶师的鬼偶。”左时寒说道,虽然气息格外微弱,但也被他捕捉到了。
灵也蹲在路边,表情忧心忡忡:“那些骨灰恐怕都被转移走了。”
几人都明白骨灰坛子大概率已经不在祠堂了。
左唯安显然足够谨慎,在意识到左家祠堂的位置暴露后,他先是对唐文微下手拖住左时寒和祝饶,又赶回祠堂紧急转移了左家人的骨灰。
虽然心里清楚这会儿过去只能扑个空,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几人还是决定去祠堂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遗漏的线索。
踩着满地杂草走到小道尽头,一栋破败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祠堂占地极小,与左时寒记忆里气派恢宏的左氏宗祠相较破落得可怜。明明此刻头顶的天空已然越来越亮,阳光穿过树梢洒在祠堂上,却没有给它增添一点暖意,它仿佛一只蛰伏于深山的怨鬼,终日怨恨地窥视它的仇人。
左时寒目光冷冷,并不为之触动。
祠堂大门未锁,左时寒伸手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开。遽然阴风大作,房门难听的嘎吱声被厉鬼的呼啸声遮掩,无须左时寒动手,时刻提防着的祝饶已然一刀将其斩开。
一只弱小的厉鬼,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左唯安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依旧做出了这一布置,像是在嘲笑他们晚来一步。
厉鬼在刀锋下消失无迹,左时寒先一步踏进祠堂,只见迎面映入眼中的层叠架子空空荡荡,其上还满是牌位与骨灰坛被搬走后的痕迹。
第95章 复有今时
祝饶的刀锋斩开了厉鬼,也顺带拂开被阴风带着往他们吹去的灰尘。
“哇,怎么这么多灰!”灵也大呼小叫着挤开祝饶走到前头,拿自己充当诱饵,确定祠堂内再无危险后,才高举手挥了挥招呼左时寒过来。
“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左时寒说道。
确实不剩什么,或者说逼仄的祠堂里本也就装不下什么东西。在骨灰坛和牌位被打包带走后,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空空荡荡的架子。供奉的用品倒是没有一并带走,但显然多年无人打理,糕点硬得好似石头,瓜果早已烂到连腐臭味都没有,只留下干瘪的一团,长明灯里的灯油早便燃尽,无人去添,香炉里的香也早就燃到底,铺着一层厚厚的香灰。
这里灰尘厚到令人觉得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没有能用手直接去碰的事物。
地面上有几排明显的脚印,重叠之处颇多。
“左唯安,”祝饶道出“左悬”与许安琴之子的名字,“他和他的鬼偶来回了几趟,将牌位和骨灰坛全搬走了。”
“还有那本族谱!”灵也补充道。他背着手探头探脑,将祠堂里里外外搜寻一遍,没有找到那本族谱的踪迹。
祠堂里实在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左唯安来此一趟,带走了所有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又留下那只仿佛在挑衅左时寒等人的厉鬼。他这一切做得匆忙,但凡动作慢上一点,他都有可能半道被左时寒堵住。
连点骨头渣子都没找到,灵也闷闷不乐:“白来一趟了。”
左时寒却丝毫不见沮丧。
他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连供桌底下与头顶的天花板都没有放过。即便绝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左唯安带走,但环境本身就能体现出很多东西。
“这座祠堂,是不是太久没有人回来了?”左时寒一边想,一边将疑惑说出口。
灵也歪了歪头,一时间没想出这有什么问题。
而祝饶也感到奇怪:“能在复仇一事上执着至今,迁居异地也要建起祠堂,左氏后人应当极其注重祖宗祭拜才对。但看此处堆积的灰尘,在今日之前,只怕左唯安有个三四年没回来了。”
左唯安为何不归?
可是他遇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将祠堂好好打扫一番?
灵也努力转动脑子:“该不会是怕被我们发现,所以不敢回来吧?”
可他们查到这里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这个说法讲不太通。
“他或许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但只要有心,此地不至于破败成这样。”左时寒在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回来。”
祝饶看向左时寒,他隐隐约约领会了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没有就此事多言。
梁光河下遇见真正的左悬,让左时寒改变了曾经的部分想法。哪怕是执念强大的鬼魂,念想也难以持续百年,纵使是左时寒,历经百年光阴之后,使他留存于世的执念也已不是最初那些。人的恨意,是否真的能延续鬼魂都难以拥有的时间,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左时寒拉住祝饶的手,他打算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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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一整夜后,祝饶的车终于载着二鬼一人,披着熹微晨光往市区驶去。
早高峰还没有到来,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就要抵达老小区,祝饶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等红灯结束的时间里,他回头默默看了一眼后座的灵也。
“看我干吗?”灵也奇怪地回看过去。
祝饶轻咳一声,委婉道:“我和时寒要到家了。”
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