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厌姝
房屋的坍塌由远及近,如同窥伺的怪兽步步逼近。
连阙却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环视过这片昏暗的下水道,似在寻找什么。
四周却只有不断碎裂的世界。
“同舟也在这里吗?”二人所在的位置仿佛世界的中心,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岛,第一梦看着这一幕忧心道:“他会不会有危险。”
连阙若有所觉般回过头看向第一梦。
“原来是这样。”
“什么?”
“还记得幻想商场吗?”连阙的目光晦暗不明,却似在自言自语:“我一直在想,那个副本与其他故事的关联到底是什么……它更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与其他层全然不同。那么……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就像……”
“就像进入里层梦境前,我和同舟得知你被吞噬,所以才想来救你。”
第一梦第一次没明白连阙的意思。
“因为想找到你,所以这场梦境中——都是你。”
第一梦若有所感般抬起头看向不断倾覆世界中狭小的空间,不禁想起梦境中所有人都顶着与自己相同的脸、破坏蛇身的冲天电光、被定格的诡异巨兽……
“你是说……同舟,是他影响了这场梦境?”第一梦难掩心底震撼:“可是,这里不是他的梦,而且……”
他们从始至终也没有看见贺同舟的身影。
“是啊,这不是他的梦。”连阙收回目光,抬起头看向头顶并未坍塌的方寸之地:“但有一个人让我知道,梦境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第一梦的思绪仿佛随着他回到了那座潮湿阴雨的小镇——
“江雾?”
“但如今,这场梦已经不是通过操控就可以离开的了。”
仿佛感知他的话,坍塌的房屋发出了如同悲鸣般的吱呀声。
“无主之梦,没有生门如何离开。”第一梦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包括正在腐蚀梦境的黑色黏液:“即使同舟也在这里,离开的门被毁,我们……”
“如今控梦当然已经无用了,不过既然你可以控梦……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连阙轻挑唇角,被梦境撕扯的衣角随风翻飞:
“夺梦。”
第一梦心底涌起一丝异样,他不知这种异样从何而来,只沉默注视着眼前的人。
“能与梦境连接的人,只要心念足够强大,便可以取得梦境的控制权影响梦境发展。”
连阙的声音回荡在不断缩减的空间内:“控梦是控制梦境,而一旦这样的控制达到顶峰……就可以自梦境之主手中夺取梦境的主控权。”
空气间细微的震荡仿佛在胆怯地回应着大胆的设想,随着这样的迟疑,碎裂的梦境仍在不断崩塌。
“就像刚才一样,你不是做得很好。”
连阙的声音依旧平缓,仿佛会与整个世界一同倾覆的人并非是他,而他只是在耐心指导迷途的学生。
崩裂的世界随着黑色的侵蚀蔓延向两人脚下,散落在地的电线擦出星点的火花。
就连一向对连阙交付所有信任的第一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自然的反应让连阙目光闪烁,他的手轻覆在他的肩上。
“别怕。”
温缓的声线如荒原上的星火让第一梦的面上一片烧灼。
“我没有……”
“人一旦有了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会产生恐惧。”
连阙注视着闪烁在线路间的电光,如同挣扎急于挣脱牢笼的困兽,而他足够耐心:
“梦境对于‘建造者’来说正如一场沙盘游戏,你要建造怎样的场景,放入怎样的NPC,通过他们的行为轨迹推演发生怎样的故事……”
“夺梦并不在于要如何从他人手中夺取梦境,只在于你自己。”
碎裂的梦境已侵蚀向靠近的二人,地上窜动的电光却在此刻停息,任由碎裂蔓延,裂痕悄然攀向连阙的脚踝。
就在这时,熄灭的电光在一瞬间如燎原之火编织成一片细密的蛛网。
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将血液输送至每一个角落。
也将被截断了一切退路的二人隔绝在碎裂的梦境之外。
随着如心跳的电流再次蔓延,陈旧晦暗的下水道变为金属坚固的四壁,连阙二人在这样通达的世界中重新站定。
“这里是……”
第一梦看向金属长廊的尽头,这里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就连胸腔内机械的心跳也随之感应般加快。
在这条金属长廊的尽头是一间虚掩着门透出星微光亮的房间。
他下意识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但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连阙。
连阙转向走廊的另一边,那里光芒大盛,他抬步向着那边走去:“走吧。”
第一梦很想问,这里是哪里,贺同舟去了哪,走廊另一边尽头的房间又是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跟在连阙身后一同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
学院的风如同凛冽的刀刃。
长身而立的人站在高楼之上,身上的伤口在风中逐渐愈合,周遭尽是断壁残垣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如今伤口与身上的衣料尽数恢复,仿佛刚刚的争斗没有对他造成分毫损伤。
但他的身上,脚下和每一次踏足的楼体之上都遍布血迹。
无一不透露着这场争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上沾染了血污,让原本淡漠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妖冶肃杀的诡异。
他静静站在风中,学院的角落,每一双惊恐的目光都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的手迅速探向虚空——
在空间的扭曲中,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痛苦挣扎的人影也渐渐显形。
显形的人满身伤痕,正是本该在观赛区的荷官。原本的观赛区如今一片狼藉,坚不可摧的屏障被震碎,无数机械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机械的断肢残体上闪烁着破损的电光。
“景斯言”的手竟是径直自荷官的身体穿过。
“是他救了我,将我带在身边为我疗伤。可在知道他就是异化源时,我还是……因为我,裁决院才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荷官手臂上那一串黑色的数字随着他气息的消散一点点倒流,那只穿透了他身体的手臂上,白色的数字随之叠加增长。
“他一定后悔救了我吧。”
荷官闭上双眼低喃:
“我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又能如何呢?可我不是他……只有他死了,这场鼠类异化的蔓延才能得到控制。所以即便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景斯言”眼中有一瞬的空茫。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连阙与第一梦不知何时站在相邻楼宇的天台之上。
“人啊,就是这样……”
荷官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法非黑即白,做不到纯粹的善和极致的恶……就永远只能困在泥沼……”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滑落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梦境也随着他的声音如砂砾般一点点被风吹散。
“景斯言”的手臂被鲜血染红,显得那一串4013的白色数字越加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落在连阙身上,神色莫辨。
晏知微来到连阙身侧,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侧高楼上的人,他的目光变得戏谑。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自私、懦弱,趋利避害。”
相邻的两处高楼下是深渊万丈,仿佛一道天堑将两人相隔。
满身浴血的人此刻如同地狱的罗刹。他弯身捡起地上破碎的颈环,随风而逝的世界之外,透入的光散落在血痕纵横的脸上,一如他站在深渊泥沼仰望的一点微光。
“是啊。”
连阙的声音让“景斯言”的动作微顿。
“但是,在整个人类命运的面前,这些或许都不值一提。”
连阙透过消散的世界看向另一端的人:
“如果一个人愿意担下所有的自私、懦弱和趋利避害,那一定不是因为私欲,而是需要有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责与骂名,来成全人类的未来。”
“景斯言”挑唇轻笑。
他向连阙示意手中的颈环遗憾低叹。
“可惜,它坏了。”
他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污,跨越那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逾越的鸿沟来到连阙的面前。
晏知微因他忽然的靠近和手臂那串显眼的数字眉心一跳:“四千……”
“景斯言”却如同未看到他的戒备与排斥,也未留意第一梦紧绷的身体,只依旧望向连阙。
“现在我也是这样满身罪恶、污秽不堪的人,地狱的神明啊,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吻吗?”
第一梦与晏知微的神色同时一僵,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血液筑起的屏障瞬间将他们相隔在外。
“景斯言”的指腹摩挲过连阙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的唇间相抵,连阙的心下却没来由地一空。
他下意识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人,世界却再次化为一片虚无。
……
“你终于醒了。”
连阙在这片虚无中醒来,他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等待了无数辗转的日夜。
他坐起身,却只觉胸腔内一片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