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竹
尸横遍野的战场,从屏幕溢出的血腥味。
那些尸体——就是他们消失的先祖。
在场所有人神色无一不肃穆起来,被迫播放视频的男生也震撼了,怔怔望着屏幕里染血的无声。
神魔大战的几次记载存在在或薄或厚的史书里,这是年轻一代,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的战争。
远比文字记录的,更加残酷血腥。
有人在低声啜泣了。
就在众人以为视频会一直拍摄古战场遗迹时,忽地,一声闷闷的哭声响了。
是从屏幕发出,还有人活着!
大家赶紧在屏幕寻找,接着拍摄视角一转,在层层叠叠的人堆里,一个男人怀抱啼哭的婴孩跪在一具尸体面前。
男人头发黑白交间,柴校长第一个出声,“是老白!”
白招行的学生也纷纷点头,“没错,是年轻许多的白老师!”
“等等!那是……”柴校长猛然张大眼,他快步上前,紧紧盯着白招行跪拜的女人,脱口而出,“她是李族长!”
李氏出的族长不少,但成为了李族长代名词的只有一位,有人惊呼,“校长,您是说李扶枝战神?”
柴校长眼底涌上泪水,他缓缓点头,“是,是她没错,她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我不会认错。”
江骛站在最后方,听见柴校长的话,他很是意外,他知道柴校长,白招行,李道三人与李扶枝是同辈,不知柴校长却还是李扶枝的老师。
他扭头,不意外地撞进陆嵊的眼里,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江骛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这不是合适的场合,他只能默默看着陆嵊。
慢慢、仔细地望着陆嵊肩上的尘灰。
太急着赶回,连那么点灰尘都来不及拍掉。
立体环绕的音响回荡着白招行的哀泣,渐渐平静,几分钟后,他沙着声音说:“对不起阿枝,这是我第一次不听你的话……”
“他是你唯一留下的血脉,让我自私一次,我想他做个普通人,平安过完一生。”
江骛这才转头,再次看投影。
没有用法术,白招行亲手擦干净李扶枝脸上的血污,然后背上李扶枝,将怀中婴孩牢牢系在怀里,走到洞口,停顿了半分钟,又回神大踏步走到一处,木着脸捡起一具尸体,直接拖着走。
江骛认出,那是江延鲁。
离开蓬莱岛,白招行先找安葬了李扶枝和江延鲁,这才去了一个地方。
小小一方院子里,桂花树,橘子树都枯黄了,中年江赛凤在客厅里讲着电话,“我要报警,我儿子儿媳失踪——”
白招行扬手一挥,江赛凤声音停了,闭眼倒在了沙发上。
白招行抱着婴孩进屋,婴孩始终安静,没再哭过。
这是一个丝毫不像初生儿的婴儿。
皮肤雪白透亮,浅棕色眼睛又圆又亮,红红的嘴唇唇形流畅,还有一头茂密柔软的短黑发。
粉雕玉琢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
解开婴孩塞到江赛凤身边,白招行闷哼一声,“不会长,完全不像阿枝!不过也好,至少不像你那丑——”到底说不出违心话,“普通爸!”
“普通……”白招行停住,又仔细端详着婴孩,半晌下了结论,“还是丑好,丑不惹人注意。”
同时他翻动手掌,手掌停在婴孩脸上方,一股若影若现的流光自他手心飞出,笼罩了婴孩全身。
没几秒,白招行还残留的五分黑发光速变白,他的脸也急速衰老。
婴孩也在变化——
他的皮肤瞬间黝黑干燥,茂密黑发消失,成了几根枯黄的胎毛,眉毛也没了,明亮的大睛成了两条又短又窄的细缝,高挺鼻梁向两侧扩开,脸颊失去光泽凹了进去,嘴唇变厚变黑,像是两根烤糊的香肠。
这就是终生障眼法!
四处皆是痛惜惋惜声,还有敏锐的人频频回头瞄江骛了。
难道他还是——
很快白招行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现在改掉你的记忆。”白招行的手移到了江赛凤头顶,“你的儿媳不是神族战神,她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她难产去世,你儿子跟着殉情,你唯一的孙子……”
白招行脸色都柔软了几分,“阿枝为他取名,江骛。”
……
众人齐刷刷回头,全部目光再次聚焦在江骛身上。
江骛是……
战神血脉!李氏后人!
男生更是傻眼了,他姓李,按辈分……他得喊江骛一声老祖宗……
无人敢出声,还是柴校长打破了沉默,不过这次他没再冲上前拥抱江骛,只万般欣喜说:“你还是李氏血脉!你与我们同族!”
江骛余光看陆嵊,这就是陆嵊要的效果吗?
李氏虽没落了,却也曾是神族六大之首,余威尚在,现在都知道他是李扶枝的血脉,往后他就不再是被无视嫌弃的普通人江骛。
江骛安静几秒,点头,“我也是在蓬莱岛才知道。”
柴校长激动得双眼通红,“太好了!我立即通知李氏族人!”
不到片刻,李氏现任族长就带着一大群李氏后代涌来了云阶月地。
面对排山倒海陌生热情的脸孔,江骛一一婉拒了他们的盛情,没随他们去聚餐,离开人群去了另一处地方。
*
校外。
谢清源放好行李正要上车,忽然浑身一僵,他控制好情绪,扬起笑脸回头,朝江骛点头,“这么巧,你也回家?要不要搭一程?”
江骛说:“不回了,来送你一程。”
谢清源眨眼,“什么?”
“知道当初我和你做朋友的原因吗?”江骛
平静问。
谢清源掐着掌心,他维持着笑容,转身去掰车门,“我还有急事,下次再聊。”
江骛继续说:“葛北那群人太烦了,有你这个朋友,能减少很多麻烦。”
谢清源破防了,他知道江骛不会说好话,但这句话堪比核弹,炸得他再也无法假装云淡风轻。
他才是天之骄子!他纡尊降贵找江骛交朋友,是他在可怜江骛,施舍江骛!是他掌握着主权,不是江骛!
谢清源嘴角抽动,“你胡说,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江骛反问,“和你一样擅长伪装,嫉妒到蹲守几天拍视频,阴暗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伪声广播的人吗?”
谢清源脸色煞白,重复着,“你胡说……”
“你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了。”江骛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谢清源,忙完记得删除我的联系方式,换号码要十块,为你这种老鼠,我舍不得。”
江骛没走,原地安静看着谢清源。
毫不掩饰的藐视让谢清源彻底破防了,他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教养风度,丧家犬一样逃上车,启动了几次车才要走了。
谢清源脸皮火辣辣的疼,双眼通红,咬碎了半颗牙,“江骛,你给我的羞辱,我一定千万倍还给你!”
“你想找他报仇,轮回千万次都办不到。”
突然近在咫尺的声音,谢清源惊诧回头,后座空空,他以为幻听,再侧头瞥到副座,他登时僵住,车在路上一转方向,直冲路边的绿化带。
即将翻车,车就自动换回车道,平稳着继续行驶。
“你……”谢清源往后贴住车门,瞳孔微震盯着副座凭空出现的中年男。
男人四十出头,粗短的黑发,国字脸,不大不小的眼睛,虹膜像是糊了一层浓厚的痰,与眼白浑然一体,像是毒蛇的眼睛。
谢清源极力压着恐惧,终于问出完整的话,“你是谁?”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和你一样,希望江骛死的人。”
他笑,“我们合作吧,一起送江骛下地狱。”
——
同一时间,江骛转过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江骛刚要跑过去,陆嵊先朝他走来了,“真话?”
显然他听见了刚才江骛与谢清源的对话,关于朋友那段。
江骛想了几秒,摇头,“不知道。人的记忆太容易模糊了,也许那时我真那么想,也可能一个太久了,只要来个人都想珍惜。”
他上前一步,微微垫脚拍掉了陆嵊肩头的那抹灰尘,问:“还有视频吧。”
刚播放的视频里,婴儿的他已经得救存活了,可分明上次他们进入江延鲁记忆时,那时的他眼睛在流血,是个死胎。
中间少了一段。
“是。”陆嵊没否认,他深深望着江骛,“看了会改变一些事,你确定好好看,我们就回家看。”
他将选择权交给江骛,江骛也没有犹豫,“我要看。”
江骛话音一落,周遭瞬间变幻,等视野清晰,江骛看到了熟悉的装修。
回家了。
一间他没来过的影厅,大银幕在昏暗的空间折射着星点的光影。
陆嵊摸出手机点了几下,银幕亮了。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巨幕,丝丝密密穿越上万米地洞,滴落在那双沉睡着的黑眸。
下一秒——
男人瞬间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