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任逸绝决定装聋作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千雪浪懒散地推了推他的脑袋,并没能推动,干脆作罢,又摸了摸任逸绝的脑袋:“没脸做人,那就改做魔,我瞧你万云涛做得倒也不差。”
任逸绝闷声道:“玉人打趣我。”
“这也算打趣吗?”千雪浪神色淡淡,“我还以为是好心告知你还有其他的选择。”
其他的选择吗?
任逸绝又蹭了蹭千雪浪,忽然道:“不错,就算没有玉人,我也还有师父,还有母亲,还有小太岁他们……至于朋友,就算不提与玉人一路走来认识的这许多人,到了外头想交几个就交几个,绝不会叫自己寂寞的。”
“我不像玉人这样眼高于顶。”任逸绝轻柔地说着话,“虽然有些贪心,但正因贪心,才很容易就能够快活起来。”
千雪浪的手微微一顿,停在他的发丝之间,听到这般贴心的考虑,气息仍是丝毫未乱:“怎么突然说这些。”
“只是想告诉玉人,我从没有受苦。”任逸绝仰起脸来看他,笑得如蜜一般甜,“自然……过往也有过煎熬的时刻,可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甚至如今这些……都已远远超出我曾经想过的一切。”
千雪浪“唔”了一声,淡淡道:“是吗?那很好。”
尽管任逸绝之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可千雪浪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先前任逸绝所言,更似欲壑难填,意在索求;然而他此时此刻所言,也是真心实意,似已全然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吗?
“唉,很好……只是很好吗?”任逸绝立刻怏怏不乐起来,他叹气道,“难道玉人不该夸我实在很懂事,很听话,实在叫人很省心吗?”
千雪浪张了张嘴,想说他得寸进尺,却又清晰地意识到与之前的试探不同,这次真真切切地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既说不出很好,也说不出得寸进尺。
第142章 近在咫尺
时辰尚早,腻歪在床上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任逸绝扰人清净,千雪浪干脆起身来。
他正要掀开被子,却见任逸绝眼睛圆睁,犹如一只被突然翻个跟头的幼猫,神色难以置信至极:“玉……玉人这是要做什么?”
千雪浪困惑道:“起来换衣。”
任逸绝这才如梦初醒,蹦起身来出去:“那玉人换吧。”
有时候千雪浪实在搞不明白任逸绝这番心态,他将衣裳换过,叫日头晒得眼皮发烫,只觉得筋酥骨软,从未有过这般懒意,他叩了叩门,让任逸绝进来,又问道:“你方才出去遇到谁了?”
“遇到师父了。”任逸绝装作不经意地走进来,“其实我本是想去找水夫人谈一谈魔身的事,哪料母亲将水夫人喊走了。”
千雪浪微微皱起眉头:“剑尊与水无尘无亲无故,又不曾认识,无端端找水无尘做什么?”
任逸绝神色也严肃起来,反应极快:“我已表明过心意,反正绝不会是认为我与水夫人有私情!”
千雪浪:“……”
任逸绝:“……”
过了良久,千雪浪方才沉吟道:“原来还有这种可能,我本是在想,难道剑尊已知道我们来的目的?或是瞧出了水无尘的真身。”
任逸绝更加严肃了:“是我思虑不及玉人周详了,不错,这两者倒是大大的有可能!”
千雪浪:“……”
任逸绝:“……”
不过话说到这里,任逸绝才终于认真起来:“水夫人虽是半魔,但母亲想来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任逸绝说到此处,神色微微黯然,他与任苍冥分明是母子,可相处时日其实也不过比千雪浪等人略长几日。要是说到了解任苍冥的为人,他也同样一无所知,更何况任苍冥醒来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两人没能说上多少句话。
相比于任逸绝的不确定,千雪浪要实际得多:“剑尊身体还未复原,若真有心对水无尘不利,理应与游萍生一道见客。若是为我们二人前来的目的,那也应找我与水无尘一起才是。”
“既然玉人这般好奇。”任逸绝笑道,“不如我们一同前去见见母亲?正好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千雪浪思索一阵,还是点点头,同意了任逸绝的想法。
两人一道外出,就往任苍冥房中走去,快近院子时,却迎面遇见走来的水无尘,均面露讶异之色。
水无尘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脸上就多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笑意,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二位来见剑尊吗?”
千雪浪摇头道:“不,是来见你的。”
“见我?”水无尘一怔,快步走了过来,拉着两人到旁边亭中说话,目光在任逸绝身上打转,皱皱眉道,“怎么,是出什么大事了吗?莫非是任公子的魔气有什么……”
任逸绝急忙打断:“没有!魔气什么都没有!”
水无尘困惑地看着他。
千雪浪道:“只是奇怪剑尊为何单独请你而已。”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水无尘无言以对,任逸绝与千雪浪也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道:“女子之间闲聊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剑尊伤势初愈,没精力处理大事,闲来无聊,与我谈谈寻常小事又有什么稀奇的。难道她是剑尊,就非得与苍生重任绑在一起,心无旁骛了吗?”
红尘中人,红尘中事,这倒确实没什么稀奇。
还不等千雪浪说话,只见任逸绝兴致勃勃道:“那水夫人与母亲说了些什么?我还不知道母亲对什么好奇,又对什么喜欢……”
他说出这番话来,叫水无尘心中一软,她摇摇头道:“那要叫你失望了,任公子,剑尊也未曾问我什么当下时兴的东西,她只是好奇鸣剑池的构成,问我怎么一听就听了出来。”
任逸绝一怔,奇道:“这种事问师父不就成了?”
他心念又转,忽想到自己既瞧得出来师父的心意,也许母亲一同看得出来,她愧于恩情,不忍拒绝,也无从回应,因此有心回避。
不过这也说不通,要是任苍冥真有心避嫌,又怎会与游萍生那般亲密。
水无尘对他心中所想一清二楚,缓声道:“我也这样说,我虽知道规律,但并不知其中结构,恐不如寄云君所知详细。剑尊只说她并不好奇那个,要是问了寄云君,他只怕东拉西扯说上许多,叫她听得犯困。”
任逸绝微微一笑:“母亲真这般喜欢吗?”
“看起来是如此。”水无尘道,“任公子既是这般有心,不妨自己去问问剑尊,我想剑尊一定十分欢喜。”
任逸绝神色微黯,千雪浪则道:“那你可说了夙无痕之事?”
水无尘:“……”
任逸绝:“……”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道看向千雪浪,千雪浪神色从容淡漠,不觉有什么异常:“如何?”
“唉,雪大哥,容我提醒你一句。”水无尘欲言又止,斟酌许久才缓缓说道,“半魔体内虽有魔性,但这魔性是指七情皆炽,而不是七情皆昧。剑尊请我来闲谈一番,我怎好迎上面去对她说这番前尘旧事。”
千雪浪道:“总归要说。”
“这倒不错,可大事有大事的场合,小事有小事的消遣,既只是寻常闲谈,何必败坏她的兴致。”水无尘摇摇头道,“我若询问,未免显得没有眼色了。”
水无尘正要取笑千雪浪于察言观色此道上仍没有什么长进,却忽然反应过来,心中猛然一叫:“哎呀!不对劲!”
她这才想起昨日才谈过大事,只是任苍冥身体不适,方才尽数托付给了任逸绝,如今任苍冥已醒来,究竟有什么大事怎会不闻不问,只捏着些鸣剑池的小事询问。
即便不牵挂天下大事,难道连爱子任逸绝也不牵挂吗?
果不其然,千雪浪道:“更何况,我们不说,她难道不问?既这般气定神闲,心中想来已对我们的来意有几分明了。”
水无尘一点就通,顿时明白过来:“哎哟,这下倒是我耽于情意,不如雪大哥看得透彻了。如此说来,剑尊不问不提,难不成是有意回避此事,要我们知难而退?”
“未必。”
千雪浪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当初在白石村中,他曾在与弟子还有那位老婆婆闲谈时想起幼弟与侄女之事,那段过往尽管已对他再无影响,然而在此刻,又再度从脑海之中浮现。
任逸绝疑道:“未必?玉人是何意?”
“她沉睡至今,才初醒来,人世已然大变,倘若无牵无挂,倒还没有什么,修行也是如此,山中一日,世间千年。纵然人世间再如何变化,善恶毕竟依然如旧,不至于无所适从。”
水无尘低声道:“可是,任公子却是与剑尊羁绊极深。”
“不错,任逸绝如今已自一个婴儿变作大人,这许多年光阴流逝,任逸绝自是犹豫不决,剑尊又岂会全然无动于衷。”
任逸绝道:“母亲也是一样?”
“有何不同。”千雪浪平静道,“你虽不知她,但顺应寒暑度过数十年春秋,于人世清晰了然。可对剑尊而言,却是大梦一场,数十年已翩然而过,故人凋零,世事变迁,腹中胎儿已成大人,她所相熟之人仅剩下寄云君一人,只怕心中也甚是复杂。”
“奇了,天上莫非要下红雨?”水无尘握着自己的一边胳膊,惊讶道,“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到雪大哥这般多情体贴之语,倒是受教。”
任逸绝沉默片刻,忽然微微笑道:“这番话想来也只有玉人才说得出来。”
他与水无尘皆是多情聪慧的性子,话已说得这般明白,还有什么不懂的。
“时如逝水,川尽东波,这般变化,身处其中尚感太过匆匆,母亲为我受魔气所困,更慢了这世间四十余年。”任逸绝道,“我只一心想着自己,却没有想过母亲的想法。她……她未能看着我长大,自不知我有什么要事,心中有什么想法,又欲去做些什么,想必有心要问,也不知如何开口。”
水无尘宽慰他道:“任公子,这也并不怪你。话说回来,你与令堂难得重聚,反倒是我们前来搅扰……唉,说到头来,这事儿还是怪天魔,他若少现世捣乱,这世间虽还有许多不平之事,但起码能叫你们母子多相聚些时光。”
这话说得实在有情有理,正事私情兼具。
千雪浪听了之后,缓声道:“水无尘,不要这么跟别人说话。”
“怎么?”
“虽有道理,但听起来实在有点欠打。”千雪浪思索片刻,“像在推卸责任。”
水无尘本就有意放松气氛,叫两人开怀,闻言故作讶异:“怎会呢?我这话难道不是说得合情合理,任公子你说呢?”
任逸绝虽是心头沉重,但听闻此言,也忍不住微微一笑:“不错,水夫人确实说得合情合理,不过以后若有类似之事,我也觉得还是少说为妙。毕竟天魔不在眼前,水夫人却近在咫尺。”
第143章 无可奈何
水无尘才与任苍冥说过话,任苍冥如今又已歇下,不便再打扰,因此任逸绝暂时回去休息。
第二天任逸绝起来,见时辰还早,干脆在园中舀水浇花,将满院浇遍,直到千雪浪都甚是无奈地开窗说话:“去吧,别糟践这些花了。”
任逸绝这才出门去,其实他还未曾想好要跟母亲说些什么,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仿佛被抛在脑后,才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千雪浪,软语道:“玉人难道不与我同去吗?”
“你若心中明净,我随你去倒也无妨。”千雪浪淡淡道,“可你心中未能想个明白,我随你去,又有什么用处。”
有个心境澄澈的道侣最大的难处就在这里,他总是瞧得比你更透,想得比你更深。
任逸绝忍不住唉声叹气地走出门去,走得既缓又慢,好半晌才走到任苍冥住处,却见师父与母亲正好一同外出,又搅了他说话的机会,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又瞧两人脸色有异,思虑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良久只听脚步响动,游萍生与任苍冥二人并肩而行,任逸绝甚是奇怪,心中暗想:“难道母亲与师父闹出什么不快了?怎么会呢,师父的脾气再好不过了,他心中又这般珍视母亲,想必绝不是母亲惹恼了他。可师父又怎可能惹恼母亲?纵然有什么小打小闹的,难道师父这般恩情,还不值得母亲见谅么?”
走到一处凉亭边,任苍冥坐在一只石凳上,正背对着任逸绝,实在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到游萍生犹豫不决的面容。
任逸绝暗暗吃了一惊,他幼年偶与游萍生捉过几次迷藏,纵然一开始能藏得很好,没过多久游萍生也能将他找出来,怎么这会儿一点反应也没:“母亲身子弱,没发现我倒也罢了,师父怎么也这般心神不宁,究竟发生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