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是师父。
“他是不是……”千雪浪闭了闭眼睛,问道,“是不是……叫做和天钧。”
天魔似乎明白过来了,眼底泛出愉悦至极的情绪:“不错。”
第113章 太残忍了
谈起妻子的事,天魔的话显然多了不少。
难怪师父会再锻诛魔剑,原来他曾见过天魔,且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杀死天魔……既是如此,师父必然会留下线索,看来要回去寻找。
纵然强敌在前,千雪浪仍陷入到自己的思绪当中去。
而天魔只是沉溺在过往之中,不言不语,直到芜秽身上的魔气隐约浮动,才终于惊醒了千雪浪,他忙道:“且慢。”
天魔转头来看他:“噢?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千雪浪沉吟片刻道:“我要问你……夙无痕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芜秽身上频频变化的魔气忽然沉重起来,天魔看了看他,又看向身旁的万云涛,恍然笑道:“有趣,知情方能忘情,你们无情道人倒是各个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的修为不如和天钧,他为我解惑时,可没有你这般动摇。”
千雪浪倒没生气,只是平淡道:“师父自然是很了不起的,若非当年你的出现,也许他已成仙……”
他才说完,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这般软弱之言,本不该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可为什么……还是说了出来。
“哈哈哈。”天魔大笑起来,“纵然是无情道,也会忍不住欺骗自己吗?我若真是他成仙的劫难,那么他渡不过就是渡不过,何来若非我的出现,他早已成仙一说?难道成仙是如此轻而易举之事吗?”
千雪浪一时哑然,半晌后才道:“不错……多谢赐教。”
倏忽之间,千雪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心头掠过,却一时间未能抓住,
天魔端详了他片刻,缓声道:“也罢,告诉你又何妨。夙无痕是一名半魔,来自于一处信奉着我的北疆村落。他青年时外出行走,当时恰逢除魔大战之后,仙门当时屠魔的气焰正盛,夙无痕对外界一无所知,险些被杀,是任苍冥救下了他。”
“原来是那段时间……”
“任苍冥或许是得到了和天钧的授意,又或许是瞧出了什么异常,她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天魔淡淡道,“夙无痕不知世故,任苍冥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愫。”
千雪浪沉默片刻,又问:“那么,他是如何将身体给了你?”
“因为……”天魔顿了一顿,神色戏谑地看向万云涛,“我想这个年轻人一定非常清楚,夙无痕是为了什么将身体给我。”
万云涛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脸色也全无半点变化,一时间实在很难确定他究竟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还是仍在天魔的掌控之下。
天魔缓缓走过来,围绕着万云涛踱了两步,神色略有些奇妙,仿佛是觉得好笑,又仿佛是怜悯:“你不妨想一想,不妨……扪心自问,他成魔之后是否与平日大有不同。魔……魔啊,自是没有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是魔与人相比,也并无任何不同。”
“成魔之后,是否大有不同……”
千雪浪缓缓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而天魔并未回应,只是打量着万云涛,忽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微微笑道:“不妨让我收走这些令你憎恶万分的魔气。”
芜秽微紫的双瞳流光闪动,正对着万云涛的双眼,笑容轻慢而愉快。
“你又当如何呢?还会有如此胆魄,还敢有……这般率性吗?”
那笑容之中,藏着某种满怀恶意的愉悦之感,千雪浪无法理解这些话,可他瞧得出来,万云涛一定理解了,而且是完全理解,因为他动摇得实在有些厉害。
魔气流转,自万云涛的身上涣散开来,尽数没入到天魔收拢的掌心之中,而万云涛的模样也缓慢消退,再度变回到任逸绝。
天魔瞧了瞧自己掌心这团魔气,淡淡道:“这座村子信奉着我的妻子,我不希望见着它出任何意外。倘若真有万一……”
他顿了顿,忽一收拢掌心,将那团魔气尽数湮灭了。
千雪浪瞧着那团魔气消散,只觉得心口仿佛窒息一瞬,脑海之中也停滞片刻,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下大片空白。
伴随着魔气的消散,芜秽忽然僵直身体,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已晕厥在地,天魔显然已经离去。
任逸绝半跪在地,额间冷汗如雨,刚开口道:“还请玉人……”
他声音虚弱至极,没来得及说完就也晕倒了过去。
千雪浪怔了怔,瞧瞧芜秽,又看看任逸绝,最终只能将两人一起带下山,送到房中休息。
因为任逸绝不喜,而万云涛算得上强大,千雪浪从未探查过他的情况,此时此刻,确定芜秽只是耗尽精力陷入睡梦之中后,千雪浪终究探查了一番任逸绝的身体。
他体内的魔气并未完全消散,不过也已非常稀薄,反倒是几近枯竭的灵力在慢慢恢复。
想来是游萍生为任逸绝体内下过封印禁制,可惜那日诛魔剑耗尽任逸绝的灵力,冲破了这一封印,以至于潜藏数十年的魔气源源不绝,让他彻底陷入魔化,难以恢复平常模样。
此刻魔气被天魔所抽去,被压制的灵力自然增长,也就恢复成了本来面容。
确定任逸绝无恙之后,千雪浪想起来之前与天魔的对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玉人……为什么叹气?”身后传来任逸绝虚弱温柔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再体贴不过,“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千雪浪扭过头去,只见任逸绝疲惫地睁开双眼,正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意。
是活着的任逸绝。
千雪浪怔怔地瞧着任逸绝,忽然道:“原来……原来如此。”
他忽然觉得很累,一时间不想坐得那么直,也不想坐得那么正,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
任逸绝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忽然往里面挪了挪,柔声道:“玉人今日操劳,不如躺下与我说话吧。”
千雪浪沉默片刻,伴随着过度的寂静,任逸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先前才同这个人表露过心迹,他的脸上少见地显露出窘迫尴尬来:“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罢了,玉人若是疲惫,不如先回去休息,不管有什么大事,我们明日再商议就是了。”
“我没有觉得不高兴。”千雪浪出乎意料地躺了下来,他侧着脸,静静地瞧着任逸绝,“我在想,为什么自己要说那句话。”
任逸绝瞧着他躺在自己身侧,不觉心中怦然,下意识将声音又放柔许多:“哪句话?”
“若没有他,师父也许能够成仙……”千雪浪淡淡道,“我……我……太过感情用事,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怎会问出这句话来,可我刚刚瞧见你与我说话,你醒过来,忽然明白了。”
“我想要师父活下去,就算再也见不到,就算……就算他再也不将我当做徒弟,可他活着,活在这个人世间。”
千雪浪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抗拒这种感觉,他微微地喘着气,胸膛不住起伏着,目光注视着房顶,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增大:“我不想要他死去。”
他很快转过头来,对着任逸绝道:“我不想要你死去……”
有那么一瞬间,任逸绝以为会有眼泪从千雪浪的眼角流下来,可那双冰雪般寒冷的瞳孔之中只是燃烧起某种莫名的火焰,宛如七情六欲的具象化,他几乎也闻到了来自愤怒与仇恨的硝烟。
随即,那种火焰熄灭了。
千雪浪似乎陷入到某种无可奈何的困境之中:“我答应过要杀死你的,可在石洞之中,我不想这样做,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不到。”
任逸绝并没有嘲笑他,只是转开了话题:“玉人知道我的……嗯……夙无痕为何会为天魔所操控吗?”
“为什么?”千雪浪的心一跳,问道。
“因为弱小。”任逸绝转过身来,耐心地看着千雪浪,他瞧了瞧自己的手,已经变回人类的模样,不再是魔身时那般庞大,更不能轻而易举地将玉人的手握入掌心之中操控,他瞧着自己的手,缓慢而温柔地解释道,“他的心上人是高高在上的剑尊,他却不过是一名平庸可憎的半魔。”
千雪浪沉默片刻。
“他……配不上。”
任逸绝轻轻将手伸过来,触到千雪浪的手,却并没有握住,好像只是一次非常无意的触碰。
“于是,他祈求天魔,给予自己能够与心上人相配的力量。”
千雪浪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又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如此。”任逸绝轻声道,“我的天赋远不如师父与母亲,也许比常人是好一些,可并不是什么旷世奇才,更不用说与玉人相比了。与玉人同行的时候,我……我常常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我非常需要玉人,可玉人却未必如此,不是吗?”
千雪浪沉默片刻。
“成魔之后,我对玉人做了许多轻薄之举。”任逸绝顿了顿,“固然有成魔时难以控制的缘故,也有对玉人生气的缘故,可除去痛苦之外,还有一些隐秘的快活。”
千雪浪不解:“快活?”
任逸绝亲昵而柔软地说道:“嗯,快活,因为那时候,玉人需要我的保护,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到很快活。我想要玉人依偎我,顺从我,不得不对我低头,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自己,玉人也非常需要我。”
千雪浪沉默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玉人即便落难,仍然十分坚强冷酷。”任逸绝轻笑了一声,“我很是难过,又觉得不知所措,后来想到,要是我始终是万云涛,那起码能够保护玉人,倒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作为万云涛时,我常常想做回任逸绝,可真正成为了任逸绝,却又忍不住想,任逸绝又能为玉人做些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呢?又何必这样的卑微呢?
千雪浪忽然有些难过。
很快,任逸绝摇了摇头,他的头发扫到了千雪浪的脸颊,有些发痒:“哎,瞧我,说得也太远了些。”
千雪浪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任逸绝才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玉人,人总是难免有做不到的事,这本是十分平常的事,只是玉人少有难以挽回的人,难以挽回的事,才觉得不习惯罢了。”
“弱小吗?”
千雪浪想了想,觉得似乎是如此,他瞧着任逸绝平静的面容,想起前不久那个伤心欲绝的男人,又觉得这些话,只不过是在任逸绝的心里被打碎了,随后精心拼凑起来的答案。
不带有半分情意与奢念,避开任何能够将任何人卷入情潮的陷阱。
它精准,却无情。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千雪浪看着任逸绝。
任逸绝没有看他,而是闭上眼睛,他急促地呼吸着,如同陷入一个巨大的诱惑之中,正努力挣扎着,摇了摇头。
“没有了。”他最终说,“对我而言,什么都没有,否则就太残忍了。”
千雪浪想:为什么残忍呢?
倘若我对你有情,却不能爱你,这是……很残忍的事吗?
第114章 凡夫俗子
爱与爱之间,自然是有分别的。
千雪浪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闭上眼睛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时,村子里的人也一同从美梦中醒来,现实与虚幻交融,令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庆典之中狂欢了一宿。
芜秽与平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那名扮演魔母的姑娘好奇地捏着那枝截然不同的月见草,见着它从自己手心中凋谢,颇为遗憾。
二人走遍村落,见众人果真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这几日下来,村民已熟悉千雪浪的面孔,对剑门弟子到底有多少却不太清楚,见着任逸绝这张生面孔,也只当是又一名剑门弟子,并没在意。路上所见的剑门弟子则当任逸绝是此地的半魔村民,一时间竟然谁也没有上来询问任逸绝的身份。
见剑门弟子未曾遭遇什么毒手,任逸绝心下一松,明白天魔果真是为这祭祀之舞而来,只不过这祭祀一事,带来了一个令人十分忧虑的坏消息——那就是杀死天魔这件事变得更加难办起来。
他又再皱起眉来。
“你在担心什么?”千雪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