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留
楚棋没有成为阵祖,也没有成为棋圣,但他与三圣对弈,三圣也要甘拜下风奉上画卷,楚棋成了将上周神朝推上梦一样鼎盛时代的帝皇,周文帝。
天生废体的影响长久拖累,周文帝寿元不长,他高处不胜寒,心无存活斗志之念,终究未破仙境。然而眼观五洲八海三千岛,往前再数九十万载,他已经到阵之极点、棋之顶峰,除阵祖外又有谁可与他较量?无人。
周文帝一生与棋阵相伴,寿元将尽时,他立神朝中天资最优秀的孩子为太子,召人进宫,留下叮嘱,要上周神朝往后世世代代都要为此而努力。
太子还很小,她会在周文帝心腹的帮助下长大,她敬仰地问:“陛下,我知道要找‘道石’这个东西了,但是道石有什么用?”
“它是道的碎片,是世界的根基,你们若是寻得,观悟会有大收获。”
周文帝缓了一口气,目光看向悠悠穹天,接着道:
“秘境是世界碎片,秘境可以用钥匙打开,而仙界,无论它包装得再好,它也是和秘境一个性质的世界碎片……”
太子大骇。
“越是繁盛,就越是会走向衰败,”周文帝道,“神朝已经走到了鼎盛,如此庞然大物,动挪间便会背上无法想象的因果,我死之后,它迟早有一日会难以维系。若有朝一日你们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以至于神朝倾覆,或可试着开仙门,入仙界一避。”
“……”
正在为接过神朝而不断修行的太子几乎失语。
无论是神朝覆灭,还是仙门开启,哪一个都离她如此遥远。
“你走吧,我的传承只留给可以看的过眼的人,你们不够格,也学不会。”周文帝道。
太子握紧了拳:“是。”
她离开,走至门口,又道:“陛下,我会让神朝一直辉煌的!”
周文帝无奈摇头。
即使一代延续又有何用,到下一代、下下代,若不得奇迹般的天骄与气运,这轮神日也终究会慢慢落下,日薄西山。
他走过孕育生命的源殿,穿过和父亲交谈的花园,踏入宫殿书房,又一步回洞天。
金黄若泛纹路的棋盘就摆在那里,仙器周天星盘呼唤它垂死的主人。
周文帝走过去,坐于铺垫上,捻来黑白棋子,一一落下。
他要他的洞天神宫为棋盘,陨落月光为棋子。
他要入他秘境者,非心诚志坚有能,永不能发现此处,设药园,设剑壁,设阵法。
他逝去,但有一抹残魂犹在,执念长存,无时无刻不在下棋,与自己,与仙器,也……负责筛选不合格者。
长久的回忆与幻梦破碎,秋亦缓缓、缓缓地眨了一下眼,两只眼睛刹那变为一黑一白之色!
周文帝的残魂行踏入这位被他选中者的记忆与心域。
这里是识海的另一面,是神魂所居住的地方,与识海相像,但又会有些不同,会比识海更要直观一些。
周文帝看到独占漫漫夜空的银灰圆月、白雪、山脉、雪地上符号一样的记录“朋友”“灵宠”“敌人”,还有远方一座高耸入云霄的透明玻璃塔。
“踏入别人的记忆心域,这是夺舍者的做法。”冰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还是从头吃到尾,记忆躯壳一起占据的夺舍者。
“若是想要我的传承,吃我的记忆,得我的经验,被我的情感影响,这不就是被我夺舍吗?”周文帝说,“我不屑夺舍,也不屑和谁混在一起,是以才主动现身,但如果你本事不行,那也怪不得我了。”
“你强买强卖。”
“我是令你醍醐灌顶。想要好处,怎么能不承担风险?”
“现在只有杀死一方才能让我们都重回纯粹。”
周文帝转身,看到了一个皮肤和雪一样白的稚童站在几尺外,漆黑的眼睛和潭水一样澄澈,有些讶然,原来刚刚声音的稚嫩不是特殊原因:“你还把自己当做孩子吗?”
“想要长大的人怎么不是孩子?”
孩子的骨骼拉伸,身形变长,重回原本少年模样,声音变得清朗,手中的糖果变为一把寒光湛湛的银剑。
看过对方记忆的秋亦笑着在他伤口上撒盐:“反正有人愿意把我当做孩子宠爱,而你,你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吧。”
“……”周文帝被踩到痛脚,道:“那你呢?你又如何?你只想一直像个孩子一样被宠爱吗?不想做保护别人的那一个?”
话不投机半句多,雪地上,两道身影开始厮杀。
周文帝没有武器,但他境界太高,哪怕被岁月腐蚀至今也不容小觑,而秋亦,他虽然境界低,可这里是他的主场,他的世界。
就像周文帝之前所说,为了保证回到最纯粹原本的状态,不成为混杂的存在,秋亦必须在这里杀了他,成为一个“有着周文帝部分记忆和所有棋阵感悟经验”的秋亦,成为棋阵继任者,或是他杀了秋亦,成为“有秋亦躯壳和记忆”的楚棋,亡魂复生,等待新的天骄到此接受考验。
关乎存在,秋亦绝不可能有丝毫让步,而周文帝的傲骨也不允许令他收手、就这样将就着把自己的毕生感悟拱手相让。
死斗!
似眼眸的银灰月亮静默,时时有瀑一样的飞雪扬起,天空飘雪纷纷,深深的跌打痕迹落在雪地上,两人皆是战到精疲力竭,身形不停变换,有时回到幼时,有时回到少年时,气喘吁吁,连动弹一下手指都累。
斗到如此,两人几乎都成了强弩之弓,身上伤痕累累,但没有一滴血落下,雪地依旧纯白。
——他们都是意识,死去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夺舍与混杂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秋亦望着月亮,剑深深插入雪中,又一次地接着力道艰难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居然踉跄摔倒了,噗通一下埋进深深冰冷的雪里。
同样在挣扎着从雪中站起的周文帝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秋亦抿唇,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来,手中的剑明亮,红色剑穗飘扬,没有一点褪色。
一人生,一人死。
“噗呲”。
月色下,一剑冰凉,毫不留情地洞穿了周文帝的心脏。
周文帝被剑扎倒,躺倒在冰冷的雪里,真正的没了力气。
真奇怪,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冷飕飕的深雪,喜欢到到处都是。
……大概,这也是他的秘密吧。
周文帝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注视漆黑夜空。
他问:“你会走到哪里?”
秋亦缓慢说:“走到月亮那里,走到至高处。”
走到修炼路的尽头。
“哈哈哈哈哈,好,”周文帝大笑,身上明黄的龙袍缓慢褪色,身形逐渐消散,他死去后,属于他的情感与性格再也不会影响到秋亦,“为一尊未来的仙尊提供助力,也不算辱没我的传承!”
“后辈,记得破开书房的棋局,除了残破的星盘,我还在里面留了代表身份的东西,记得一定、一定要拿到——!”
周文帝的身影和声音一起消散。
他死了。
三十多万年前,才情旷世的一代帝王在此刻完完全全陨落消抹于世间。
剑落在地上,秋亦跌落倒地,在雪的怀抱中,在月亮的注视下,感觉很累很累。
他看着遥不可及的月亮,慢慢闭阖双目,一瞬间进入平稳的沉眠。
再等等、再等等,等我休息一下,很快就去见你。
第125章 破棋局
这一场梦长长久久。
宛若蛊虫的吞噬进化,秋亦吃掉了一位渡劫境立世之根本,周文帝曾经看过的那些棋谱、那些棋局、那些阵法、他对棋阵的理解与参悟……无数次地重现在秋亦眼前,他入局,博弈,一次次地举起棋子与阵书。
既然选择不成为周文帝、杀死周文帝的残魂,秋亦便需要自己理解消化这一切,不过周文帝的记忆经验给他铺了长长的路,他只要顺着走下去,将这些答案变成自己的东西就好。
识海澄澈的湖水上逐渐泛起光芒,粼粼若一枚枚星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遇到的棋阵越来越深奥,越来越难以理解,秋亦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头疼得厉害,身上萦绕着一种摇摇欲坠的沉重感,神色恍惚。
这样的记忆幻境他曾经在环河秘境那里经历过一次,但那次的幻境只是由柳蓝的情感投射而出,有大片大片的空白跳段,能靠意志挣脱。
而周文帝的这个幻境却从出生一路发展死亡,万年光阴记忆,还蕴含着沉重若山岳的棋阵感悟,对连半百都没活到的秋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冲击。
就算已经杀死了残魂周文帝,丢掉了无关紧要的情感与无用记忆负担,剩下的记忆负荷依旧很庞大。
——这也是周文帝阴险的劝学手段,秋亦若想要减轻这种负担,就必须拼命学棋阵,用每时每刻去研究,疯狂赶进度消化他的一生所学。
“……”
意识到这一点后,秋亦按着头,忽然体会到了炸镇狱学校的学生的心情。
因为被强行填鸭式教育劝学,现在年纪轻轻就得了头痛症,这可如何是好。
秋亦叹了一口气,决定不管了,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站在石壁前站了多久的僵硬身躯,决定先找自己师尊。
骨骼活动间响起一阵清脆的噼啪声,经脉血肉变得舒活,秋亦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便被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虞观抱住。
“欢迎回来。”
虞观微笑道。
他下巴压在秋亦的颈肩,几乎将秋亦抱了个满怀。
秋亦被偷袭得呆了一会儿,脸色泛红,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小心回抱住虞观,黏糊糊地贴了贴对方的侧脸,弯起眼睛,觉得头都不疼了:“我好想你。”
虞观不说想不想,只是幽幽道:“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秋亦:“……!”
好久!怪不得他师尊变得这么热情!
总之久别重逢,再贴一下。
不仅贴,还要把周文帝的强买强卖行径、入侵他私人领地行径、以及现在的头疼难忍全告诉虞观,一箩筐的话哗啦哗啦全倒下来。
师尊照单全收,什么废话都听。
他不仅有热情,还有深深的怨气,对于占了秋亦二十年时间的周文帝非常之不满,听秋亦叽叽喳喳委屈抱怨完,虞观轻柔摸摸他的头,冷酷道:“周文帝真是十恶不赦。”
秋亦:“……”
不、好像、也不至于,好歹是送了大机缘的,他只是对对方有些些怨念而已……
没有修士会愿意把自己一身道行修行白白拱手送人(虽然理论上讲这根本做不到,秋亦继承的也不过是棋阵道理解经验,而不是所有的道行修为),周文帝考验苛刻点也很正常,秋亦怨念归怨念,但对于这种等级的机缘还是非常宽容的。
他轻轻咳嗽两下,试图为周文帝减轻一下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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