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前夜酒吧的门头被砸得稀碎,胡令溪和柳川两人坐在门口,把砸歪的铁架摆成个烧烤架,正用七零八落的木桌木椅子烧烤。
向云来自己抠门,因而见谁都阔绰,但胡令溪今天阔气得实在非同寻常:一只澳龙劈成两半,正滋滋冒汁,两箱生蚝放在装满冰的泡沫箱里,柳川烤好一个,胡令溪就吃下一个。他似乎把仓库里所有能吃的好东西都摆了出来,路过一个半丧尸人,他要递给人一串牛肉;路过一条狗,他也丢去两根羊骨头。
“电线剪了,电闸也砸了,这些东西放不久,一起吃了吧。”胡令溪拍拍身边的破椅子,招呼向云来坐下。
四个人就这样坐在破烂的酒吧门口,边晒太阳边吃烧烤。
罪魁祸首自然是地底人。往日把胡令溪看作斗兽场传奇的粉丝们,得知胡令溪居然跟烧了斗兽场、破坏011区的赤须子是同伙,热爱瞬间逆转为深恨。
向云来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话,嘴巴塞得太满了,只能含糊地表达自己的同情:“要不是他们,我还吃不上这么好的呢。”
胡令溪笑眯眯:“闭嘴吧你。
聊到童醉,三人看向隋郁。隋郁给特管委捐过钱,有些门路,他打听到童醉现在在二六七医院里被看管起来,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精神调剂科的人已经巡弋过他的海域,具体的结论尚未可知。“但国内没有能够关押童醉的监牢。”隋郁说,“而且童醉这事儿暴露了一个管理漏洞。王都区是一个不存在于理论区划上的地方。童醉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犯了罪,要怎么判,他们还需要研究。”
向云来对这种机构向来没有好感:“我就说嘛,特管委也好危机办也好,都是狗屎地方。孙惠然呢?”
隋郁:“已经被释放了。”
向云来正响亮地吸食一个生蚝,顿时呛得结结巴巴:“什么?!”
隋郁:“她去了哪儿,我暂时还打听不出来。”
胡令溪:“但听黑兵说,她没在王都区露面。”
隋郁和向云来对了个眼神。他们都知道孙惠然的家在何处。
谈话气氛变得低沉了,柳川起劲地烤东西,笨拙地展开新话题:“向大哥,你妹妹是不是要高考了?她考我们学校吗?”
“新希望吗?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向云来打起精神,“我听说人才规划局的奖学金比较高,一年能有3万?”
柳川:“我们学校最高的项目有5万。”
向云来果断:“好,就是新希望了。”
柳川:“新希望卡海域卡得挺严的。”
向云来没听懂:“卡海域?什么意思?”
柳川:“海域有问题的学生会被强制分到一个固定的学系和班级。如果你妹妹的海域检测不过关,但是她又一定要报新希望,可能报不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连隋郁塞到他碟子里的生蚝都顾不上了,向云来问:“海域检测是什么?”
高考海域检测,这是针对参加高考的哨兵、向导学生开展的专业性测试,由国内经过认证的精神调剂师对学生进行一对一的海域巡弋。只有通过了这个检测,才能够顺利报考特殊人类相关专业,尤其是新希望学院和人才规划局这两个特殊人类专门学校。
柳川算了算时间,下个月就是海域检测的日子:“一般不会巡弋到深层海域的,那里都是学生的隐私。不过调剂师的能力很强,即便浅层海域也能看出很多问题。我,我就是……”他挠挠浓密的头发,接着说,“给我检测海域的调剂师,听说是国内最先拿到认证的几个人之一,真的很厉害,我从没觉得自己海域这么清爽……”
柳川还没讲完,向云来失声道:“不行!”
他手中的龙虾、生蚝和牛肉差点全都翻倒在地上,幸好隋郁和胡令溪一左一右,托住了那个碟子。
胡令溪问:“为什么不行?你妹妹海域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向云来慢慢坐下:“没有秘密。但她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海域,连我都不行。”
胡令溪:“人是专业的调剂师,你不是啊。”
向云来:“不行的……不行。”
他吃得心不在焉,回程路上始终眉头紧皱。
隋郁走在他身边,回忆自己刚刚翻看的档案。那37个海域奇特的人之中,没有向榕的名字。
“向榕的海域是什么样的?”他问向云来。
第42章
向云来和隋郁最终没能在一周之内想明白警标。好在秦戈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培训班还因此停课,这个作业便顺延到了下一周。
向云来意外接到秦戈的联络,两人约定在外头碰面。等待秦戈的时候,他想起隋郁问的问题:向榕的海域什么样。
向榕的海域很正常。向云来曾把进入向榕海域当作休憩和放松。他喜欢向榕海域中的小森林,路边开满向榕喜欢的小花,扑腾着向榕喜欢的小鸟儿,萨摩耶会带他穿过森林,走向草原之中的小城镇。
那是向榕最喜欢的动画片《小小故乡》中的场景。向榕小时候天天抱着电视看孤儿寻乡的故事,喜欢到原模原样地在海域中复刻。与众不同的是,她海域里的一切都是二维的,颜色鲜亮饱满。向云来变成了色块和线条绘制成的青年,他在溪水里偷偷看过自己的模样,比真人高大英俊几十倍。他擅自认为,这正是他在向榕心目中额形象。
但他没有回答隋郁的问题,也不想跟隋郁分享妹妹的海域。在咄咄逼人的哨兵面前,他时而昂扬,时而兴奋,但犹豫和不安总是提醒他要时刻带着警惕,尤其面对隋郁这种秘密太多的人。
秦戈一路小跑着来了。他眼下挂着黑眼圈,脸色憔悴。从斗兽场解救出来的每一个哨兵和向导都由他亲自巡弋;而这些被改造、被利用的“兽”,海域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光是一个童醉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今天约向云来,也是为了打听童醉的事情。
秦戈进入童醉海域的时候,海域里已经被大火吞没。他进入片刻后出现不适,谢子京强行唤回了他。秦戈休息好之后重复地进入、退出、进入再退出,这样的巡弋持续了12次。终于,海域里的火在秦戈的影响下渐渐熄灭,露出了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山林和土地。秦戈也看到了与赤须子和孙惠然相关的那段记忆。
可惜的是,那段记忆虽然可以作为孙惠然参与斗兽场事务的重要佐证,但那时孙惠然已经被释放,行踪不明。
恰在此时,秦戈收到了向云来交过来的海域巡弋报告。和上一次方虞的报告一样,向云来始终有所保留。他两次在童醉海域中被火焚烧,但全都一笔带过,第三次巡弋强行在斗兽场中进行,他写得非常简略,并且仍旧用大量的自言自语来代替应有的巡弋内容。
秦戈恼怒了几分钟,随即想起在童醉的海域里,童醉的自我意识也反复说过:你会为我保密,对吗?
童醉并不想把自己和赤须子之间的故事公布给任何人。
向云来也告诉秦戈,即便是见到自己、请求自己帮忙,童醉也没有透露过一丝和赤须子、和他自己过往相关的讯息。他把往事死死地封锁在自己的海域里。
“他不信任我。”向云来说,“只有进入海域之后,他才能稍微放松。或许在海域之中,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而他随时能够用火烧死我。当然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向云来斩钉截铁地强调童醉对外人的不信任,秦戈却想起了向云来始终不能坦诚的海域和修修改改的巡弋报告。他看着向云来说:“遭遇过一些坏事情之后,怀疑每一个接近他的人,这种情况很正常。但我们如果不能信任他人,就永远没办法走出自己的困局。”
向云来以为他说的是童醉,接着问:“你呢?你没事吗?”
秦戈:“我没事。童醉的海域并不是我见过的最恶劣的一个。”
向云来愣住了。他在童醉的海域里九死一生,秦戈却轻描淡写。
秦戈继续说:“黑暗的秘密并不是最恶劣的。最恶劣的海域是你在海域里看到了一个人被摧毁的过程。你见过这样的海域吗?从出生的时候,他遭遇的就是死亡的恶意,是窒息和扼杀。然后他长大了,他只能用恶意来解读和回报这个世界,他遇到过善意和爱,但他没办法理解。支离破碎的海域,像海面上数量繁多的浮冰,所有冰块上都是他摧毁别人,同时别人也摧毁他的记录。那个海域是我所见过的,最庞大的恶意聚合体。”
向云来喃喃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
秦戈:“童醉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他递给向云来一张卡片,上面是童醉写给向云来和胡令溪的留言:谢谢,对不起。
向云来:“……他会死吗?”
秦戈:“这正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童醉明天就会回到王都区。”
和隋郁打听到的一致,童醉无法关押在任何一个特殊人类牢狱之中,斗兽场的调查还未结束,这件事背后牵扯了巨大的人体买卖市场,危机办和特管委投入了大量人力,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追踪溯源。从斗兽场解救出来的“兽”,几乎全都无法立刻回到社会中生活,而童醉又是最特殊、最危险的一个:无论是二六七医院还是监狱,都没有适合关押他的地方。
据秦戈说,特管委以前有专门监管特殊人类罪犯的地方。那些难以处理或危险系数特别高的犯人,会统一送到偏僻的地方严加看管。但几年前的一起事件摧毁了这个监仓,同时特管委重新开始梳理所有特殊人类相关的监管机构。管理一旦严格,很多模糊地带就必须分出黑白,事情变得更棘手了。
向云来记得这件事。这事儿似乎还跟王都区有些关系。只不过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陪着向榕在外地参加技能大赛的选拔,只能在回来后听胡令溪和黑兵们讲些边角料。
“特管委里有两个派系。”秦戈说,“一个派系认为,对特殊人类,尤其是具有危险性的特殊人类,必须严格地监控和监视,为了扑灭他们的犯罪可能性,必要时候完全可以采取极端手段,比如在犯罪之前,先行剥夺他们的行动自由。这个派系中不少人都对赤须子、半丧尸人这些特殊人类很反感,哨兵向导的监护人制度也是他们提出来的。坦白说,这个派系在特管委刚开始成立、国内特殊人类管理工作起步的时候,影响力非常非常大。另一个派别则认为,对特殊人类的限制应该逐步放宽,不要把他们剔除在普通人群之外,无论教育、工作还是其他方面,都应该尽力做到一视同仁。他们强调融合和平等,是最近十几年渐渐冒头的新派系,年轻人很多。特管委里头70%是特殊人类,30%是普通人类。这70%的特殊人类里,几乎所有的年轻一辈,都是新派系的支持者。”
向云来听明白了:“现在特管委掌权的,是第二个派别?”
秦戈:“对。三年前的选举,副秘书长蔡易拥有了更多的行政权力。蔡易正是新派系的代表人物。明年又是选举,他的呼声很高。虽然特管委的一把手是上面指派下来的,但蔡易工作成绩很出色,各方面都挑不出错处。”
向云来对这些政治考量和权力斗争全然不感兴趣,只是这事情和童醉有关,他才打起精神听下去。
秦戈看着他说:“怎么处理童醉,现在有两个方案。旧派系打算用强制手段让他陷入长期昏睡,因为他很有可能在关押过程中失控放火。新派系则打算利用其他更温和的手段来控制和监视他。”
向云来:“……你是新派系的人?你想让我来监视他?”
秦戈:“我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我也没想过让你做这件事。我只是想帮童醉,他现在成为两个派系博弈和争斗的砝码,非常危险。至少我想帮助他暂时脱离这种险境。”
向云来半信半疑:“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秦戈:“很简单。我记得你和隋郁在特殊人类发展史这门课上的发言。你们都提到过王都区里罕见的特殊人类。枫人,你认识一个枫人,对不对?”
向云来脑中哗地一亮:枫人,这个长期生存在闽南地区山林之中的特殊人类,他所在的山岭里绝对不会发生山火。
他确实认识一个枫人,而且是王都区唯一一个。枫人目前还没有被国家认定为特殊人类,为了随时可以去特管委门口抗议,这个枫人千里迢迢来到首都,在王都区住了好几年。他现在开店的铺子还是向云来帮他找的。
秦戈:“黑兵联络过他,但他非常固执,不肯帮忙。我想问问你,你能不能去找这个枫人聊聊?让童醉和他一起住一段时间就行。”
向云来:“可是……这可行吗?童醉毕竟犯下了大错。”
秦戈:“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要说服枫人帮忙就行了。”见向云来犹豫,他低声道,“蔡秘书长一定会竭尽全力保童醉,童醉是他获得人心的重要工具。我和你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我们想保住童醉的命。你和童醉是朋友,而我,想继续研究童醉的海域。”
事情一下变得复杂了。向云来怔怔看秦戈,半晌才点头:“好。”
他觉得秦戈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虽然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但做的事情、采取的手段,与向云来心目中的“好人”竟有不少的差距。
秦戈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热心,也挺善良,容易让别人信任你。但你本人却很难信任他人。”
向云来:“这话说的,我很信赖你啊,秦老师。”
秦戈:“那你愿意听我一个建议吗?”
向云来点头。
秦戈:“你很特别,向云来。”
向导进入他人海域,依赖的是与生俱来的、强大的精神力引起的共振。秦戈见过许多向导,也培养了不少的调剂师,但他第一次见向云来这样的人:向云来入侵他人海域的速度快到了极点,甚至可以在呼吸瞬间完成共振。
从“共振”到“共鸣”,就连秦戈这样出色的调剂师,都需要一定的调控时间。但向云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难以置信。秦戈看中的正是他这个才能,因此才会不遗余力地劝说他来上课,愿意花时间精力和时间单独地给他辅导,不耐烦地解答向云来种种问题。
“我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才能。”秦戈说,“当然,浪费天赋是你的自由。只是一旦浪费了,你和我都永远无法知道,你本来能走到什么地方。”
上课的时候向云来就察觉到,秦戈很会说话。或者说,除了太过年轻的实习生之外,他见过的调剂师全都很会说话。这种讲话方式温和但令人难以抗拒,只是落在向云来耳朵里,他会感到一种被俯视和怜悯的不适。
“培训班结束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去新希望学院或者人才规划局旁听课程。两个学校都有很优秀的海域学专业,对你一定会有帮助的。”秦戈说,“费用完全不用担心,有我介绍,你一分钱都不必出。你如果不适应,我陪你去听几节课。我跟两个学校的海域学老师都认识,他们会跟我一样关照你的。”
向云来笑了:“算了吧,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啊。我是靠实践来理解海域的。而且调剂师的培训班我已经学会了很多。”
“远远不够的,向云来。”秦戈说,“我不知道你之前怎么生活,但教导你海域知识的人……也就是那个用性来帮你疏解海啸余波的人,我觉得他教给你的很多事情,都不太准确。”
秦戈已经说得非常客气委婉。向云来心想,他和向榕胡令溪,果然是同一个派系。
秦戈:“你像被放养的小马啊。”
向云来笑了:“这什么形容啊,秦老师。”
秦戈:“你独自在路上跑,独自避雨休息,独自吃草独自喝水,而且独自顽强地长大了。是一匹很好、很好的小马。”
向云来耳朵都红了。秦戈是笑着说的,语气那样轻快,最苛责和最刁钻的人都无法从他这句话里找到一丝鄙夷。我原来像马么?可以在草原上奔跑的马么?向云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他原来可以迎着朝阳和风暴往前狂奔。他看见秦戈的精神体趴在秦戈肩头,隔着浓密的毛发注视自己,象鼩趴在那只精神体头顶,也炯炯地看自己的主人。
向云来的心头忽然一片柔软,眼睛又热又酸,他被秦戈这句话弄得很想哇哇地哭。
“你答应吗?”秦戈说,“我个人推荐你去新希望学院,海域学总是12点下课,那个教室离食堂很近。新希望学院的东西比人才规划局好吃。”
向云来不得不看向别处,他不愿意让秦戈发现自己泛红的眼圈。“用好吃的就可以诱惑我吗?我不是这么馋的人。”
“我可没打算用任何东西诱惑你。”秦戈说,“去不去,完全由你自己决定。”
他给足时间让向云来考虑,让他在下周末上课的时候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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