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渍柑橘皮
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又怎么可能从江曜身上找到答案。
“关于疏影阁,林大师可还有其他要紧的情报?”他又问道。
“其他的信息,凤家的卷宗记载或许会比在下知道的更加详细。”江曜摇了摇头。
他手上情报的最大价值,在于和其他几域的线索交错,至于细枝末节上,他自然是比不过凤家对于南域的情报掌控。
江曜并不觉得凤临涯不知道这个道,所以他既然这样说,那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凤族长事务繁忙,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想着,江曜开口道,一边准备起身。
“今日多谢林大师的情报。”凤临涯也没有挽留江曜的意思,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他也确实需要一个人待上一段时间。
江曜看着垂下眼帘的凤临涯,最终也只能轻叹口气,朝着凤临涯轻轻点头,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凤族长,目前的一切不过都只是猜测,毕竟采宝人还没有带回情报,一切都是误会也说不定。”
临近出门时,江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地留下一句,这才走出了房间。
凤临涯依旧半垂着脑袋,直到江曜离开也没有回头,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有些恍惚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他颓然地坐在书桌边,桌上的案牍堆叠成一座小山,放在往日他定会将处过的文书再确认一遍,但此刻他却只是呆坐在桌边,双眼有些放空地看向夜色愈发浓厚的窗外。
直到一阵带着微热的晚风吹动窗棂,带来院中馥郁的桂花香,凤临涯这才如同初醒一般,手不自觉地朝着书桌之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探去。
咔哒一声,书桌旁的暗格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些被用心好的卷宗,和一大摞凤家家主的私铺地契,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不过最显眼的地方却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桂花糖。
那块桂花糖用了灵力保存,不会坏掉,但放在这里,却明显与整个暗格格格不入。
桂花糖也算是南域的特产,大街上随处可见,隔个三五家铺子便能有卖桂花糖的小店。可以说,它能出现在南域的各处,上到各大家族的酒宴甜点,下到街边稚童的解馋零嘴,都可以看见它的影子。
但即便是如此,桂花糖出现在这个场合,也着实有些奇怪。
凤临涯的眼神落在那块还未开封的桂花糖上,却又忽地想起多年前,在他即将接过凤家权柄的时候,他曾特意去找过凤衣荼,他想告诉自己最喜欢的兄长,即使自己成为了凤家的家主,但凤衣荼依旧可以是凤家真正的管者。
他不介意做一个傀儡,毕竟凤家需要的只不过是他的武力,他只需要挂着一个名头,然后族中的所有权力继续交给凤衣荼就好。
他知道的,凤衣荼天赋不好,或许他只能靠着这个才能证明自己,证明即使有着无比耀眼的弟弟,但他凤衣荼也依旧有着存在的价值。
但那日,还没到凤衣荼的院子,他便远远地听见了凤衣荼的声音。
他听见凤衣荼在质问凭什么。
他在问凭什么凤临涯生来就能拥有一切,他在问明明凤临涯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仅靠一句话就能拿走他手中所有东西。
就因为他拥有凤家的传承灵喾,而我是个废物?凤临涯看见,凤衣荼双眼赤红地对着身前的一名女子逼问道。
那是凤衣荼的母亲,在凤临涯的记忆里,凤衣荼与她十分亲近,从未红过脸。他自出生起便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那名女子也将他视作亲生儿子看待,所以他也一向尊敬她。
那女子向来温婉,声音也柔和,因此她说了什么凤临涯听不太清,但他只听见凤衣荼冷笑了一声,然后脸上绽开一个有些悲哀的笑容来。
那我究竟算什么,我凤衣荼又究竟算什么?他红着眼眶看着那女子。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母亲,您让我如何与他回到从前?
我连看到他都觉得恶心。
后面的凤衣荼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到,因为他有些仓皇地逃掉了。
那一天,凤临涯才彻底意识到,原来从出生起,他和凤临涯之间就已经被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凤凰灵喾的继承者,是凤家未来的家主,而凤临涯只是个毫无天赋的废物。
无论他愿不愿意,他终究是要从凤衣荼手中夺走他最看重的东西。而经由他再给凤衣荼的权力,却又像极了带着怜悯的施舍。
如同凤衣荼自己说的,对于凤家,凤衣荼什么也不是,这权力作为家主的凤临涯想留就留,想收就收。
至于凤衣荼,那就是个笑话。
那时凤临涯口中的话语如今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凤临涯这才惊觉,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凤衣荼的关系无可挽回,只是这些年来他都在刻意去忘记,刻意去模糊那些让他感到不安的记忆罢了。
早在他成为凤家家主的那天,不,或许更早,在凤临涯因为自己而被家族惩罚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出现裂痕,那裂痕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现在的他不过踩着最上层尚且完好的薄薄冰面,然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冰面之下也依旧完好如初。
他们的关系,就好像没有挤干净脓疮的伤口,虽然看上去已经愈合,但若是撕开那层浅浅的痂,或许就会发现内里其实早已腐烂。
而如今,那一层堪堪维持住平衡的表皮也即将被撕开。
凤临涯抓起暗格中的那块桂花糖,手背上青筋凸起。
其实以他的能力,要毁掉那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桂花糖不过是瞬息的功夫,但最终,他也只是抓着那块糖,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其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他回首望向窗外的月光。
江曜回到了自己和玄师的小院,推开房门,便如往常般看见了静坐在桌边的玄师。
“师父……”他走进房间,屋外的桂花香混合着玄师身上的冷香朝着他鼻子里钻,让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那人身后,下意识地便贴了上去。
“怎么出去一趟就变得跟孩子似的?”玄师哭笑不得地转过身,顺了顺江曜有些散乱的头发,“怎么样,凤家主怎么说?”
“凤家主说,如果南海的封印出了问题,他拼了命也要将其修复。”江曜思想斗争一番,最终还是没舍得松开爪子,而是挂在玄师身上接着道,
“所以师父,南海的封印是出问题了吧。凤家库房灵材不足是凤衣荼捣的鬼,目的就是让采宝人下海带回封印松动的消息。”
“他想借机引凤临涯去修复封印,好趁机夺取他的灵喾,对不对?”他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然后埋首在玄师颈侧深吸一口气,手上圈住玄师的力道大了些,紧接着松开自家师父,走到他对面的椅子边坐下。
“不错,有长进。”听完江曜的话,玄师看着对面的小徒弟,表情中带上了些赞赏。
能根据凤临涯的回答便推测出这些东西,不得不说比起他们初见时的那个少年,如今的江曜成长了太多。
“不过师父,按照你之前说的,南海海底封印的东西是……毁灭之力?”想起买下炎烬之时玄师给他解释过的,南海海底的情况,江曜的眼神也逐渐凌厉了起来。
“嗯。烛照幽荧当初为了封印南海海底的毁灭之力,特地留下了三条属性至纯的白蛟,以凑齐五种至纯的元素,好模拟出创造之力的效果。”玄师点了点头,
“不过万物皆有寿数,从烛照幽荧创世至今,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年岁,南海海底的三条白蛟也早已尽了寿元,只余尸骨。虽说他们的尸骨也是由世上最精纯的元素凝成,但毕竟不是活物,起到的效果也会打些折扣。”
“所以,南海的封印就松动了?”江曜试探着问道。
“嗯,但好在只是松动,并没有彻底崩毁,所以还有挽救的余地。”玄师点了点头,
“以血统纯正的上古灵兽本源浇灌,便可延长封印的寿命。虽然不能长久,但也能保一时之安。”玄师看着似懂非懂的江曜,嘴角扬了扬,继续道。
“血统?”江曜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嗯,这里血统纯正的依据,乃是指幽荧烛照创造它们时使用本源能量的多少。像是四圣兽这样,消耗了大量本源之力的灵兽,在血统上甚至可以与烛照和幽荧平起平坐,能力上也是如此,而再次一级,便是如凤凰这般,诞生于四圣兽身上的灵兽。”玄师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跟江曜解释着,
“以此类推,这样延续三代之内的灵喾,都具有加固南海封印的能力。当然,前提是对应灵士的实力足够。”
所以,实力强大的灵喾或许有很多,但能满足加固封印的条件的可谓凤毛麟角。再加上对于灵士实力的限制,怪不得凤临涯会说,能去加固南海封印的,整个南域只有他一人。
第219章 小爷追问
“那……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以去加固封印?”江曜若有所思地开口。
虽然他的修为不如凤临涯,但他的灵喾毕竟就是烛照本体,在这一点上肯定比凤临涯更有优势。
“加固封印需要剖你的心头血,你确定要去?”玄师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家小徒弟。
“诶?”闻言,江曜一愣。
“我过去助南域修补过一次封印。”玄师轻笑一声,
“那时候我已经是八阶巅峰的修为,已经可以短时间唤醒朱雀的灵志,故而不用剖心取血。但小家伙你才四阶,除了强取心头血来引出灵喾本源以外,别无他法。”他好似看穿了江曜的心思,没给江曜插嘴的机会,
“小家伙,这可和你那次的小打小闹不一样。就算你的灵喾是烛照,恢复能力极强,但去修补这南海的封印也会伤了本源,需要花几十甚至上百年才能恢复。”
玄师的一番话让江曜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咬了咬下唇,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却又听见玄师轻叹了口气,
“小家伙,我知道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事情发生,但你的命不只属于你自己。”
“虽然我从不赞成人的人格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从大局上看,你的命比其他人重要,这是事实。”
“我知道了,师父……”江曜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子,不敢去看玄师的眼睛,他的确是动了代替凤临涯的念头,但也只是动了一下念头罢了,毕竟他早就不再像初出茅庐之时那样莽撞了。
先不说加固南海封印对他自身的损害,就是暴露了灵喾的下场,那也不是现在的他能负担得起的。
“那……难不成我们就真的只能被凤衣荼这样继续算计?”他不死心地反问道。
凤衣荼的最终目的是凤临涯的灵喾,而一但让他得逞,凤家自然落入凤衣荼囊中,而南域自然也会由着那些人肆虐。
保住凤临涯不单是因为江曜的个人情感,就是为了南域百姓,他也不得不那样做。
“南海海底非去不可。若是封印真的损坏,后果只会比比南域被疏影阁掌控还要可怕。”玄师摇了摇头,
“我们能庆幸的,恐怕也只有提前得到了消息,可以对疏影阁早做提防这件事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与凤族长同去,再带上凤家的其他强者,或许事情还能有转机。”他看向神色凝重的江曜,轻叹道。
如今的局面,已经没有了能用计谋扭转的余地,他们进退两难,恐怕也只有硬拼一途。
虽然不知道那些幕后黑手在南域安插的人实力如何,但按照之前的经验,说不定会有一名六阶强者,还有疏影阁内部不知数量的五阶和四阶灵士。
反观凤家,加上凤临涯共五名五阶强者,而其中最强的凤临涯的修为虽然是五阶巅峰,但终究不是六阶。
即使是五阶巅峰,但和真正的六阶强者比起来,差距还是太大了。可以说,这场局中,真正的变数只有江曜师徒,或者说玄师一人。
但是偏偏玄师身份敏感,除非真的到了绝路,否则玄师不会轻易出手。而一但出手,后患也是无穷。
悬殊的实力差距让江曜不禁有些泄气,他垂着脑袋,冥思苦想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奈何怎么看,如今的他们似乎都被逼上了绝路。
“先等采宝人传来的消息吧,毕竟我们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看着面前死皱着眉头的江曜,玄师脸上露出一个如常的笑容,宽慰他道。
江曜难得地没有接话。他知道玄师的意思,毕竟玄师虽然肉身被毁,但怎么说也曾是九阶强者,拼尽全力也并非不能力挽狂澜。
但是倘若真的那样做,他和玄师一直以来的东躲西藏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师父,我不想……”半晌,他皱着眉头开口道。
“小曜,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玄师无奈笑道。
“但是……”江曜摇了摇头,他眼中漾着的情绪有些复杂,像是翻腾着波浪的海面,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师父,我……我其实并不是只想说南海这件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表情中带着些疑惑的玄师,眉宇中带着不解和说不出的愁绪,
“师父,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问您了。”
“您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江曜却看见,自己话出口的一刹那,玄师愣住了。
他们二人之间很少会有玄师接不上来话的时候,甚至冷场的次数都很少,但如今却罕见地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