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海先生
“你留着便是。”
“真的吗?”我想起他之前强忍痛苦的神态,“你不是,也受伤了吗?”
他眉心一拧:“我不曾受伤。”
“胡说,我瞧见你方才都出汗了,嘴里,还有血。”我小心翼翼地问,不敢提及之前听见的他与他母上的对话,“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不语,盘腿坐下,双手结印。
“你伤若好了,便快些离开。”
“哪有那么快呀,刚涂药就能好。”我嘟囔道,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红玉髓的扳指,不由精神一振。
“你知道,在哪可以采到红玉髓吗?”我学他一样,与他面对面盘腿坐下,托腮问他,“我想要拜师学画画,未来师父给我设了考验,让我集齐十色岩彩,现在就差红玉髓了,就是……你戒指上这种宝石。”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这是我父…父亲赠与我的,我亦不知原料何处能采得。”
父亲?他是说,王上?
我心里一跳——他没有提“父王”这个词,
是不是怕吓着我?
是不是,他其实也愿意和我交朋友?
像咬了一口糖葫芦,丝丝甜意自心头化开来,我笑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多大?我十四,名字,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垂下眼皮,似感到有些不自在,须臾,才道:“那林……十六。”
第65章 萌动
他垂下眼皮,似感到有些不自在,须臾,才道:“那林……十六。”
“比我大两岁,就长这么高啊?那林……你名字真好听。”见他性子内敛,并非想将人拒之千里,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你的眼睛,也真好看,像海水一样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你,见过海?”他抬眸,眼底透出好奇。
我没出过苏南,自然没见过海,可先生书架上的《海错图》被我翻来覆去的看遍了,早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梦境里。我有意找话和他聊,仰躺在他身侧,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翘起一只脚:“见过。大海啊,像你的眼睛那么蓝,像天空那么广阔,海里的鱼像天上的鸟那么多,你看那些云,就像海的波浪,鱼儿就在波浪上飞。”
他仰起头,朝天空望去。
我看向他的双眼,天空的云翳倒映在他的眼底。
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眸,在这一刻,像纳入了我梦里的海。
“我想去看看。”他道。
我一下子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画给你看,好不好?我以后每天都来这儿,把大海画给你看,只要,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他一怔,眼底泄露出无法掩饰的渴望。
可沉默良久,才道:“你为何,想和我做朋友?”
“因为……”
我自然不敢说,我对他一见钟情。
一个男子,喜欢另一个男子,龙阳之癖,还是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我就是死了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我没朋友,很孤独,你看起来,也没有朋友,我们俩互相陪伴,正好合适。”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怕一抬眼就漏了心里的秘密。
“对了,这个,送给你。”我紧张地抿了抿唇,将怀里藏着的那卷他的画像递过去,“是私塾的教书先生留的作业,让我画一个人。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就画了你。画的不好,希望你收下。”
手悬在空中半天,画终于是被接了过去。
“你来时,若见白哈尔停在那颗树上,便别下来。”
这是答应许我再来了!?
那夜回去,我激动得一宿未眠。
自第二日起,我上完私塾,就会在采矿折返的路上绕道去找那林,每日把临摹的《海错图》带给他。一来二去,我们又是同龄人,便熟络起来。他话少,我话多,每日都叽叽喳喳的将一天学到的知识和路上见闻趣事说与他听,先生又教了我学写了什么字,什么诗,路上哪儿花开了,哪里结了果子,又或者蚁巢被雨水冲垮了,我捡的鸟儿下了几个蛋,都通通说给他听,他一点也不嫌烦,都静静听着,有时还会问我些问题,有时甚至会被我逗得笑起来。
一晃眼,到了月末,外出行商的阿爹回来了。
阿爹是做殡葬生意的,趁着前些时日两国边境交战,死的人多,阿爹发了一笔战争财,大夫人为他举办了接风宴,连我和阿妹这两个不受宠的庶子庶女也有幸上了桌,与他们一同进餐。
席间,阿爹提起自己已入了荼生教,说自己近年已觉衰老逼近,身体每况日下,纵有家财万贯也无用,以后要诚心奉神,遵循教义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
大夫人极力劝阻,可阿爹又哪里听得进去,只道他已见过教中那些身居高位的长老与王家贵族们修炼的成果,还将她怒斥了一番。
大夫人不敢再说别的,我却想起私塾先生私下与我提过,荼生教虽为当今国教,可是祭祀神明,施行术法,皆以人祭,叮嘱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千万别与荼生教沾边,便忍不住质询了阿爹。
结果一场家宴不欢而散,我被家法伺候,罚跪在祠堂里。
到了次日午后,才被放出来。
午饭时,有荼生教的祭司来访,找阿爹抄录了我们弥家四个小孩的生辰八字,说是每户都要登记,可受到天尊庇佑,我不敢留在家中让阿爹看了我生气,连饭也没吃完,便翻墙溜了出来。
到了那林的住处,我顺着树爬上墙檐,刚探出头,便发现他竟站在我的正下方,我一低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我一愣,跳落到他面前。
——不会,是在等我吧?
他垂下眼皮,并不看我:“你这三日……去了何处?”
我自然不愿和他提受了家法的事,身上火辣辣的疼,可心里却是喝了蜜,我抿唇笑了:“我这几日没来,你盼着呢?”
他不答话,唇角绷紧,似是生了恼意。
美人生气,亦是极为赏心悦目,我却舍不得令他有一丝不悦,从怀里掏出今日匆匆临摹的《海错图》,递给他:“今日,我画了鲸鱼。”
他接过去,正要打开,眉心却一蹙。
见他盯着画卷上一丝暗褐色的血迹,我连忙把画卷夺过来,想擦去,却感到衣襟被攥住,扯开了些。
见他攥着我的衣襟,蓝眸盯着胸口被鞭笞的伤痕处,瞳孔遽缩,我一把捂住了衣缝:“这是……”
“有人打你?”
我支支吾吾:“我……我犯错了,阿爹罚了,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他僵了半晌,才出声:“我送你的药呢?为何不擦?”
——舍不得。
我没说话,见他转身进了回廊。
有些局促不安的在原地等了会,便见他取了一个瓷瓶和一块棉布来。
“上衣,脱了。”
我低头将腰带解开,上衣褪到腰间,垂下眼睫不敢看他。
听他半天没动静,我料想是这胸口红红紫紫的一道道将他这锦衣玉食的王子吓着了,便要自己动手上药,手腕却被蓦地攥住,很紧。
“别动。”
我被吓了一跳,垂下手,感到胸口被轻轻点上凉丝丝的药液,心似被雨水打得摇曳颤抖的草叶,手指不由自主地抠进下方的泥土里。
我有些口干舌燥,抬眸想去看他,却先注意到了自己身子的变化,我蹿起来面朝墙穿好了衣服,羞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
他看到了吗?
我耳根滚烫,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
“好,好痒,还是我自己来吧。”
后方传来细细簌簌衣料摩擦的动静,似他站起了身,来到我背后,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发梢,一个药瓶被塞到了我手里。
接着,他的气息又离去了。
“弥伽?”
他的声音,在几尺开外响起。
“嗯?”
“若你愿意,我可向母上请求,为我身边多添一位侍童,以后,你便可,不回家了。”
他是在,开口问我,要不要与他朝夕相伴吗?
心一阵狂跳,我攥着药瓶,失神了半日,才魂归体壳,连忙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家的。”
家里还有阿娘阿妹呢,我若不回去,她们怎么办呀?
第66章 狐诱
家里还有阿娘阿妹呢,我若不回去,她们怎么办呀?
“可你阿爹,会打你。”
“打我,那也是因为我犯了错,他也不是成日打我,而且我阿娘很疼我,我不回家,她会难过的。”我一边上药,一边回他。
后边静了静,又问:“你阿娘,如何疼你?”
我抿唇笑了:“那有太多可说的了,我阿娘呀……”我絮絮叨叨地给他细数了一遍我阿娘的好,从幼时说到现在,从夏天说到冬天,听得背后一片死寂,我突然梗住了,想起了他那位蒙着面的“母尊”。
那女子,不似有半点关心他。
回过头去,他竟是僵立在那,听得出了神,眼圈泛红。
“那林!”我一惊,朝他扑去,想也没想,将他抱住了,“对不起……”
他比我高一头,刚好下巴能搁在我的肩上。
我瞧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到鬓角凉丝丝的,似被濡湿了。
是他的泪。
“我阿娘,不疼我。”他沙哑道,声音很轻,“她成日,只知道逼我修炼,希冀我有朝一日飞升成神,可却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成神。”
我不懂:“成神有什么不好吗?神灵不是无所不能,长生不老吗?神灵还能飞,那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啊,神灵长生不老,便也永世孤独。待牵挂之人全部逝去,还独活于世,面对漫漫岁月,没有尽头。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心头一震,对啊,如果那林飞升成神,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手臂忍不住将他的腰身收紧,我小声道:“那要不,你偷偷懒,在你阿娘检查时,你就修炼一下,她一走,你就陪我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肯定飞升不了,我们就能长长久久的…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