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海先生
“王上……”我放下手,见他懒懒坐到床榻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阿雪,你身上脏成这样,把衣服脱了,去那池里洗洗吧。”
虽是温柔笑着,像在问询,但我未曾忘记他威胁那些宠奴时提到的猎场——那些宠奴如此害怕,想必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我不敢拒绝,走到池前,解了腰带,脱去了湿漉漉的外衫,踏入池中,刚刚坐下,便听见身后传来水声,回眸一看,王上竟也入了水,除了金缕制的兜裆布,身上不着寸缕,他病体虽单薄,线条却也极为优美。
我不禁瞪大眼,僵在那儿。
王上这是做什么?要与我共浴吗?
“王,王上……”
见我不知所措,他却是颇为坦然,浅眸盯着我的后背,缓缓游近:“叫你洗洗,还穿着内衫做什么?你又不是女子,还怕本王看了身子不成?”
“不,不敢。”我汗毛耸立,他的身躯却已贴上我后背,腰身一紧,已被他手臂锁住,一把揽入怀中。
“王上!”
“阿雪,别做画师了,做宠臣,来陪本王可好?”
我五雷轰顶,血液倒流:“臣,臣,生得丑,不配做王上的宠臣,王上看着我这张脸,不怕夜里做噩梦吗?”
下巴被捏住:“谁说你生得丑?”他摩挲着我的眼角,“不过就是一道疤,请宫医看一看,不日定能治好。”
眼角一烫,竟被他吻了一吻。我一个激灵,回身将他推开,脚下却是一滑,跌坐在池中,被他按在水里!
“唔!”
嘴唇被覆住,我胡乱挣扎,在水下奋力扑腾。可愈挣扎,他便拥得愈紧,宛如蟒蛇一般绞缠着我。
我被他吻得窒息,待他唇舌甫一退出,就大口吸气,却被水呛到,咳嗽不止。
“阿雪……”潮湿的手指掠过我眼角,“你这疤痕原本的位置,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什么红痣?
我一怔,见王上凝视着我,神色晦暗复杂:“这些年,我亦一直在寻你,不比九哥费的心思少……”
“王上在说什么?可是认错人了?”
我惊愕不已,却被他又紧紧拥入怀中。
“你知晓了我做的事是不是?你是不是心里怨我?”
什么?
外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喧哗。
“圣君,圣君怎么到王上寝宫来了?王上在里面……”
“本尊要见王上。”
顷刻间,那清冷的声音已近至门口。
“让圣君进来。”
按住身躯的手一松,我慌忙从水中起身,逃出池外,还没穿好衣衫,一回头,门已经被打开,颀长的身影被外边的灯火投映在地面。那位圣君逆光而立,脸隐在阴影里,一双蓝眸却亮得可怕,目光先是落到王上身上,又向我射来。
兴许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他的目光似利刃一般在我湿透的周身上下刮了一番,又挪回到王上那边,寒目盯着他。
“圣君深夜驾临本王寝宫,是有什么要事吗?”王上靠着池壁,懒懒笑道,“听闻圣君咳血,本王本来担心不已,正要传宫医去圣君住所,现下看来,圣君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本尊来是想提醒王上,下月初,摩达罗的占婆教遣使与我朝互相传教时,我朝需回赠神像。上一位画师犯了大错,已被教皇处死,他为本尊所作之画,亦被焚毁。如今来了新画师,王上却带来寝宫玩闹,是将我朝大事抛诸脑后了么?”
我不由屏住呼吸,圣君虽然地位极高,可到底没有实权,他这样毫不留情地训斥王上,王上不会恼怒责罚他的吗?
我正提心吊胆,却见王上一脸惊愕:“九哥原来关心我朝大事啊?我见九哥平日里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与那供在神龛上的神像雕塑一模一样,还当九哥早已超凡脱俗,不问世事了,怪我,对九哥的认知还是太浮于表面了些。”
圣君眼神深静如渊,盯着他,静了一瞬,才道:“这的确不是本尊应该过问的事,可如今,教皇正在闭关。”
他着重“教皇”二字,不知是不是我看错,王上的脊背绷直了些,脸上笑容也敛了。沉默片刻,他才朝我扫来一眼:“阿雪,那你随圣君走吧,待你为他画完像,再来教我画画。”
我愣了愣,拢住湿哒哒的衣服,朝门口走去,过了床榻,又听王上将我叫住:“等等,先把本王赐你的衣服换上。”
说着,宫人已来到我面前,托盘里放着一叠柔软的纱缎衣袍。
我僵在那儿,只觉门口投来的目光与背后的目光前后夹击,宛如交战一般,这感觉实在诡异至极,可更衣是王命,更何况我全身透湿,王殿里虽然暖和,但也不是夏日。犹豫片刻,我抓起了那叠衣服,回眸环顾四周道:“我……臣在哪换?”
“就在这儿。”
在这儿?
在他和圣君面前吗?
我抿紧下唇,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人影,那双蓝眸漠然地盯着我,并没有劝阻的意思——也是,他为何要劝阻呢?他的来意并不是为了救我这样一个打断了他静修的不速之客,只是为了两国外交大事。
我在他眼里,不过无关紧要的蝼蚁。
深吸一口气,我忍耐着羞耻,扯散了腰带,把湿透的衣衫褪了下来。全身上下只余了亵裤,虽也是湿的,我实在下不去手脱掉,急忙抓起了盘中的衣袍。
“阿雪,亵裤,本王也是为你备了新的。”
我双手僵住,看了一眼那盘中,果然有一条金丝流苏结成的亵裤,不由面如火烧,连亵裤,也要换掉吗?
犹豫难堪间,门口的人影忽然走近,还没反应过来,一层柔软的白色毛皮袍子就盖在了我身上,清幽的檀香气息沁入鼻腔,我一愣,朝圣君看去。
“王上就算有意封他做宠臣,也要待他画完神像。”
里边一声轻笑:“这可是你说的,九哥。待他画完神像,我便要去向你讨人了。”
一路上,我的魂不附体。
进宫之前我只料想宫中凶险,但我只是作画,只要万事小心,不犯什么错,便有一日能熬到出去与养爹团聚,是万万没想到,我这一个年纪已不小的男子,脸上还有疤,会招惹上这种祸事。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突然听见前边传来那清冷的嗓音,我一惊,回过神来,一抬眸,才发现几步之外,就是我住的那间房的门前。幽深长廊里,一直提灯走在我前方的圣君停了下来。
第85章 旧情
突然听见前边传来那清冷的嗓音,我一惊,回过神来,一抬眸,才发现几步之外,就是我住的那间房的门前。幽深长廊里,一直提灯走在我前方的圣君停了下来。
“方才,是您在说话?”
“不是我,还能有谁?”
说,说什么?我一愣,反应过来:“圣君恕罪,草民知错了,下次,绝不会再闯进您静修之地,明日待我休息好了,就为你作画。”
一片死寂。长廊里,只余下窗外的风雪呼啸声。
我大气不敢出,却听“嘎吱”一声,他抬手将长廊右侧的窗户推开了。
细雪随着寒风飘进来,身上虽披着厚实皮毛,我仍冻得打了个哆嗦,可圣君也不过穿着一件单薄白衫,却像不知寒冷一般,望着窗外,“下雪了。”他低哑道,“那一夜,也下了雪。”
“那一夜? ”我迷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不知为何隐隐作痛,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腕部却猝不及防地被扣住,被他抵在窗前。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将潮湿的发丝一把抓起,拇指卡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头来,对上月光下那双凛冽的蓝眸。
“拿了一千金铢,你不应该过得很好吗?脸怎会弄成这样?”
一千金铢?
一阵寒风袭来,我的头病突然发作起来。
如同每次发作之时,头颅像被万针扎刺,我疼得说不出话,脑子一片混乱,只顾紧咬着后槽牙,只怕自己一发出声音,便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在家中我便是那样,受不得疼,又不想喝多了曼陀罗汤上瘾,便生生熬着哭一整夜,害得养爹也守着整夜不眠。
嘴巴是忍住了,眼睛却忍不住,泪水不争气地溢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打湿了圣君掐着我下巴的手指。
他的手指一抖,掐得愈发用力,语速变得急促:“你哭什么,是我说错了吗?你没有拿吗?可我明明亲眼见你……”
我疼得想要锤头,却被他牢牢攥住了双手。
他盯着我“是觉得冤枉、委屈吗?那你和我解释啊,我听着!为何你前脚刚走,我便被抓,你拿着那一袋金铢登上马车,回头看我之时,心里在想什么?你说啊!”
“呜…”头痛欲裂,我哀求道,“放开……”
“放开?”他似咬牙笑了,“休想。”
头痛得愈发厉害,脑海深处像有什么要翻涌上来,却在此时,听见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他手指一松,我便险些顺着墙滑坐下去,循声望去,是几个红衣祭司。
“圣君!”为首的那个看见圣君,立时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几人都齐刷刷跪了下来,我认出其中两个,便是送我进宫的,一个面相和善的胖子,一个神情阴冷的瘦子。
“圣君怎会来我们的寝舍?”
注意到我的存在,几个祭司都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我夜半出来小解的。”我推开房门,冲进门内,伏在地上以头撞地,只将自己撞得险些昏过去,头疼才渐渐消减。我翻过来,仰躺在地上,闭上双眼,脑子里不住徘徊着圣君说的那番话。圣君以前是与我相识吗?
还是和王上一样都是认错了人?
“已至月末,你们不是需本尊赐血吗?”
我头昏脑胀地胡思乱想着,忽然又听见圣君的声音。
“圣君竟主动来找我们?这可……”
“多谢圣君!我们这几日正难熬得很,圣君肯定是看出来了!”
“多谢圣君体恤!这,这次可否……多赐些?”
“是啊是啊,自从圣君坚持只许我们用那些十恶不赦的死囚作法器,我们遭受反噬的风险便大了许多,若是教皇知道……”
“知道了,此次会多赐你们些,只要,你们把嘴闭牢。”
“多谢圣君,卑下们定不会乱嚼舌根……”
外头那几位祭司的声音受宠若惊,可不知怎么,我还听出一丝贪婪来,我爬起来,将门打开一条缝,扒着门缝瞧去,那几名祭司趴在圣君足下,仰眸巴巴地望着他,神色如饥似渴,如同一群等喂的饿犬。
——赐血?
“那,请圣君移步祭坛。”
“就在这儿。”
“就在这儿?”
“你们要是不要?”圣君抬起手来,腕上竟已有了一道伤痕,鲜血滴淌,朝他们伸过去,仿佛要喂狗一般。
几个祭司对视了一眼,竟都急不可耐地抓住他的手臂,竟真的竞相舔食起他腕部的伤口来。
我捂住嘴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却见他侧眸朝我看来,微微仰起了下巴,嘴角微牵,似笑非笑的,竟透着一股疯劲。
我不知圣君为何要让我目睹这一幕,心口被无形的手揪紧一般,闷痛得喘不上气来,呆呆僵立在那儿,眼睁睁看他喂完了血,拉下袖子,挥了挥手,驱狗似的将那几名祭司打发走,又扶着墙,朝我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来。
我本能地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