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的余光瞥见腰间环着一双惨白的手,这手的腕部好似戴着一串……彩色的链子。我打了个激灵,呼吸凝滞,定睛去看,腰间却又什么也没有,可背上的重量更沉了。

就在这一瞬,我的脚踝猛然一紧,像被另一双手抓住了,胸前“啪”地一声,佛牌砸了地上,与此同时,车子也像被什么巨物狠狠撞了一下,玻璃劈哩啪啦碎裂开来,车身竟侧翻向一边,霎时,乾坤倒转,我整个人被直接甩出了车窗外。

我本能地抱住头部,翻滚到了雪里。

眼冒金星地抬眸望去,那辆大G竟是被后面的灰吉普追了尾,可谓大水冲了龙王庙——但真正肇事者并不是灰吉普的司机,而显然是车头前方不远处那只体型硕大的……白狼。

我知晓苏南高海拔山区里有雪狼群,亲眼见到只觉震撼又惊骇,且它的模样实在诡异,眼瞳是纯白的,身上覆盖着大片犹如红色花苞状的、似乎是真菌类的东西,尽管背部明显因为撞击而出现了畸形的扭曲,却仍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类似某些视频网上盛传一时的“僵尸鹿”的模样。我坐在地上不敢动,生怕它回头扑人,可它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颇为从容地纵身一跃,跃入旁边的林海不见了。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

“喂,你小子别跑!”

一眼瞧见灰吉普后方一先一后两个人影窜进了路边的林间,我才从惊骇中醒过神。见驾驶灰吉普的那个发型像道士的“古曼哥”伏在方向盘上,满脸是血,不省人事,而前方侧翻着的大G里,一个彪型大汉正似乎拖拽着里面的人往外爬,我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朝身后的林子深处拔腿狂奔。

“别让那个后生仔跑了!你们别管我,去抓他!”

一个分外凄厉的声音自后方犹如鬼魅追来,紧跟着,砰砰几声接踵而至,竟然有人在我后面开了枪。

我慌不择路地往前冲,又听见背后“砰”地一声,凉凉的液体溅到我后颈上。我忍不住扭头看去,“哗啦”一声,一抹巨大的影子径直掠过我的面部,竟是一只生着血色头翎的高山兀鹫。

它的腹腔被打了个血洞,鲜血淌了我一脸,却毫不迟滞地振翅飞向了高空。

什么情况……这里的飞禽走兽都这么顽强吗?

它们,该不会是在……帮我吧?

我震惊不已,却不敢有半分停留,转身的瞬间,一颗子弹几乎擦着我脸颊飞过,打在了树干上。树皮飞溅,刮到了我的眼角。热辣辣的痛感袭来,血糊到眼睛里,我跌跌撞撞,没留神一头撞上了树。我扶住树干,勉强站稳,眼前有些重影,不知是不是幻觉,我竟看见前方几步开外,有个人影。

不……不止一个人影,有好几个,他们直挺挺地站在树影间,不知在这林海里做什么。

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吗?

“喂!救命!这里有盗猎者!想杀我灭口!”想起苏南山区有不少国家级保护动物,我急中生智地喊着这话,朝最近的一个人影冲去。可等到冲到那人影近前,我却不禁双脚一滞,声音也被一股毒蛇一般从胃里猛窜上来的恐惧缠住了喉头。

乌云般的树影间,一双白森森的瞳仁正盯着我。……僵立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货车司机。他的头颅怪异地歪在一边肩头上,颈侧有个像是被野兽撕咬出来的可怖伤口,但血液已经干涸了,皮肉向外翻卷着,甚至能窥见颈骨。

“你……”

我刚想开口,他却突然往前蹦了一下,而后方几个人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这情景简直比后方的追兵还要恐怖,我双脚发软,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听见追击的动静也紧逼过来。

砰砰两下枪声炸在我身后咫尺,“妈的,跟狐狸似的,真难逮,再乱跑我把你腿打断,反正治好了也不耽误事!”我站在那儿不敢动了,粗犷的男人声音从后方传来,“咦,巴托?你怎么在这儿?失踪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巴托?

是这司机的名字吗?他们认识?

我盯着那带着后边几个人影还在往前一蹦一蹦的货车司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喉头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异嘶鸣,突然一跃而起,朝前扑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一脚踩到石头,跌坐在地,却看见那叫赞巴托的司机径直跃过了我,扑向了后方。下一瞬,人体摔在地上的闷响伴随着一声惨叫贯穿天际:“我靠你——啊!”

砰砰枪声接连响起,子弹四处乱扫,我趴倒在地,扭头去看,赞巴托正压在那位抓我的老板的一位黑衣手下身上,他抱住了对方的脑袋,嘴角一直开裂到耳际,露出无数细密的森森利齿,伸得老长的舌头居中开裂,内部竟也是獠牙交错,只是这么一舔,就把黑衣男人的脸皮都血淋淋地刮了起来。

“啊——”

“嗬…嗬……脸,脸,脸……”

我发着抖,缓缓扭过头,看见几个人影从树影间一蹦一跳地朝我逼近过来,眼瞳同样是白森森的,嘴角都咧到了耳际。

“啊啊啊啊啊啊——”

我爬起来,朝侧面拔腿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隐约听见前方传来一丝笛音——这笛音很特别,如鹰鸣,我立刻辨出,那正是我前晚去找画家的半路上听到过的,不由精神一振。

不敢回头去看那些诡异的人是否追来,我只顾循着笛声跑,没几步,便看见了一条小溪。我正想趟水而过,余光却扫见了右边有一抹白影。朝那个方向望去,我便愣住了。

一个人影正坐在岩石上吹笛。是吞赦那林。他换了一身近乎血色的红衣,衬得肤色更白,容色却更盛,茂密的枝叶低垂摇曳,在他周身晕染出水墨般的斑驳暗影,令他整个人若隐若现,近乎失真,宛如这山野间一抹行踪难觅的艳鬼。

风声凝停,万籁俱寂,我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的缪斯,他的红衣灼着我的眼我的心——那是我失而复得的,灵魂之火。

咚咚……咚咚……

宛如暮鼓晨钟,震耳欲聋。

我呆立在那儿,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他。

直到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从后方传来,我才如梦初醒,几步冲到了吞赦那林面前,一把夺下了他的笛子,捂住了他的嘴。

“嘘,别出声,这里有……怪物。”我扭头,紧张地朝身后看去,见并没有人影一蹦一跳地跟来,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略微一松。

第11章 暧昧

转过头,我的目光落到吞赦那林仍然蒙着遮眼布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任我捂着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没有呼吸,显然多少因我突然的动作而感到紧张。

感到掌心冰凉而柔软的触感,我手一麻,挪了开来。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扫向他的唇。

嘴角下垂,嘴唇偏薄,是禁欲克己的特征,偏生着唇珠,唇峰清晰,唇线是性感的丘比特弓的弧度——一看,就很好亲。

我干咽了一下,感觉到右边眼角袭来冰凉的触感,不禁一怔,看向他覆在我右边眼角处的手。那里大抵是被子弹或树枝刮伤了,有血顺着脸颊淌下来,被他用拇指轻轻抹去了。

心跳如锣鼓喧天,却也疑窦丛生——这举动,对于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刚认识的男人,实在太暧昧了,况且吞赦那林不是因我对那幅画的评价都气到把我直接扔在公路边了吗?

这会儿怎么又对我这样?

他会出现在这儿,应该不会是碰巧吧?

是气消了,觉得自己做得不对,特意出来寻我的?

我扬起眉梢,盯着吞赦那林,暗自琢磨,感觉到他冰凉的指腹逗留着我的眼角一处,动作已不似在单纯擦拭血迹,而是在那里摩挲。我心里咯噔一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扯起唇角:“干什么呢,吞赦那林?大晚上把我扔路边上,这会儿觉得对不住了?我告诉你,你这么对我,我可是会想歪的。”

吞赦那林没理会我的调侃,倒是没挣开我的手,拇指还按在我眼角:“你的脸,伤不得。”

他语调平静无波,却隐约透着一股嗜血的戾气,不知怎么,令我想到刚才那个惨被变成怪物的司机掀了脸皮的男人。

心底浮起的一丝旖念烟消云散,我敛了笑:“吞赦那林,我们得离开这儿,这里真的很危险,不但有怪物,还有坏人,塞邦和我之前都被坏人抓了,也不知道他逃掉了没有,我们回寨子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族长吧,组织人去找找那孩子。”

“他,没事。”吞赦那林却沉声答,“已被送回寨中。”

“啊?”我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快,可听他语气笃定,也清楚他没必要在自己同族安危的事上骗我,遂放下了心。

“太好了。我们,走吧?”我松开他的手腕,吞赦那林却没动,坐在岩石上吗,微微仰脸,这刹那,不知是不是树影造成的错觉,我好像看见黑布下方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牵了一牵。

“你,很善良。”

“……”我轻嗤了声,耳根却微微发热——没有哪个gay能顶得住被吞赦那林这样好看的男人夸,何况他还是我的缪斯。

可我,善良吗?

自小到大,不知多少人说过我白白生着一双深情眼,却天生冷性,就连明洛也半开玩笑的说过我外热内冷,初以为是一团火,待贪恋温暖的人走近,才会发现我骨子里凉薄得很。

凉薄,不就是薄情寡义的意思吗?

这样的人,也算得上善良?

不过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道义,我也有,而已吧?

“沙沙”,正当我出神时,突然瞧见吞赦那林背后大树的不远处的走出一个黄色的人影来——是那个叫古曼的家伙?他手里拿着把反曲弓,在我发现他的一瞬间,他伸手往背后一摸,搭弓上弦的速度极快,“嗖”地一声袭来,我本能地把吞赦那林往边上猛力一推,一道黑影袭来,正中我的肩头。

“轰”地一下,我肩上竟燃起了一簇火,看清那箭簇上燃烧的赫然的是一张黄纸符咒的瞬间,一阵锥心剧痛也同时袭来,我惨叫一声,翻滚在地,身体立刻被一双手捞抱起来。

“快跑,吞赦那林,那帮坏人追来了!”我忍着剧痛吼道。

吞赦那林却置若罔闻,一把握住我肩头的利箭,火焰竟被他徒手捏灭。黄纸燃成一蓬飞灰,又听“嗖”地一声袭来,他避也不避,还侧头看去,我环住他的身躯,想护住他的背后对应心脏的位置,这瞬,鸟类的扑翅声随着一抹白影从天而降,“啪嚓”,又一支利箭坠落在我身旁的地面,断成了两截,然后顷刻无火自燃,箭身整个烧成了灰烬。

那白影则收拢双翅,落在吞赦那林肩头,竟是那只红色头翎的兀鹫,再抬眼看去,那黄衣的人影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吞赦那林吹了声口哨,他肩头的兀鹫当即振翅而起,闪电一般,朝黄衣人影出现的方向追去。

肩头锥心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还伴随着灼烧之感从伤口扩散开来,蔓延进我的血管,如野火烧过冬夜的枯林,我抓住他的肩头,浑身颤抖,口齿不清地呻吟,“烫,好痛……好像在烧!箭上有毒!”

身体一轻,他将我打横抱起,将我放到溪水中。寒凉的溪水浸没周身,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仍觉体内有野火四处流窜,疼得我不住抽搐起来。

“别动。”吞赦那林一手按住我的胸膛,一手握紧了我肩头的箭,猛地一拔!

“唔!”咔哒一声,他的手骨发出骨骼摩擦声,我鲜血一溅三尺高,犹如垂死挣扎的鳝鱼身子一弹,又被他按回了水里。

“为何?”吞赦那林撑在我上方,在我耳畔问。

我知晓他是问我为什么冒死救他,却因疼痛和失血渐渐陷入恍惚,无法回他的话,只虚弱地笑了一下。

下一刻,湿漉漉的浓密黑发掠过我的脸庞,扫过颈间,激起成片痒意。吞赦那林栖身而下,把我捞抱起来,俯首于我肩头。然后,比这溪水还要冰冷,却比花瓣更柔软的物事落在了我的伤处。

——值了。

我脑中冒出这一念,就昏了过去。

………

“阿染……”

朦朦胧胧间,熟悉温柔的声音在轻唤。一只湿漉漉的手在抚摸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捉住那只手,触到一串凉润的手链。表面有些粗糙,棱角不平,是矿物颜料的颗粒——我亲手打磨的。这触感熟悉得很,我习惯性地捻在指间一粒粒拨弄着,懒懒睁开了眼。

“你醒了?”明洛的脸悬在我上方,凝视着我,眼底盈着能溺死人的温柔,他的发丝面庞都是湿的,像条刚出浴的人鱼。他低下头,亲吻我的眼角,“阿染,跟我结婚好不好……”

“你怎么又提这个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答案吗?”我不耐烦地懒懒回他。

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永远不会接受这样的束缚,何况他是我的缪斯,我们要是结婚了,这段关系一定会因为柴米酱醋茶而变质,走向俗不可耐的结局。隔着湿透的衣衫,我安抚意味地摸了摸他的的背,却触到了格外冰凉的肌体。

“你,怎么这么冷?”

双手被突然紧扣,拉到头顶,是个颇为强势的姿势。

“阿染,我要你……”

明洛一向顺着我宠我,他知道我这人从小到大被众星捧月惯了,在一段关系中要做绝对的主宰,也清楚我对于画者和缪斯之间的关系的个人执念——这二者之间,精神上的融合便已足够,接吻已是情欲最纯粹最极致的表达,再近一步,发展到肉体关系,便俗了,变质了,所以即便他很想和我上床,也从不强求,从没像现在这样过,我一愣:“阿洛?”

“阿染,我好冷,我心冷……”明洛眼神仍然温柔,语气却骤然变了,周围的空气也似骤降了数十度,令我犹如置身冰窖。四周也暗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我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一个黑暗狭长的四方形空间里。就像是……一副棺椁。

“明,明洛,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才离开一年……你就喜欢上别人了?”

“离,离开?”

我打了个激灵,盯着眼前明洛俊秀而熟悉的面孔。

离开……对,明洛,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染……”明洛喃喃唤我,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然后像被水泡久了一般开始肿胀,鲜血从他的眼眶、鼻子、耳里渗出来,他张开嘴,几条小鱼从齿间钻出来,和着血淌到我脸上,“我从很高的地方掉进海里,海水好冷,鱼吃我的肉,我好怕,好想你……好想你可以来陪我……可你怎么喜欢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