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闻言,转头看向了徐白。他没有回答徐白的这个问题,反而看着徐白说道:“徐白。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如今可是在修仙界名声鹊起了。”

薛野闻言瞥了身侧的徐白一眼。

哪怕是被空觉山佛子点名表扬,徐白脸上依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佛子也不管徐白有没有反应,只是接着说道:“世人皆道你是剑圣首徒,先是收服了上清宗先祖都驯服不了的神剑玄天,而后又成功诛杀上古螭龙。虽说做成了此等前无古人的大事,却也不过才区区十八岁而已。之前我初初听闻,还觉得是否是世人夸大其词。”佛子叹服道,“如今看你能安然到此,方才明白什么叫‘后生可畏’啊。”

双方都互相有所认识就好办了。

见大家都寒暄得差不多了,薛野适时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佛子见谅,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想求佛子去蓬莱救人,不知佛子是否方便。”

在薛野看来,这话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他堂堂空觉山佛子被困,还让几个小辈救了,说出去多少有点掉面子,但若是把话说成是“几名小辈历经千辛万苦求佛子出手救人”,那就不一样了,多少会好听一点。

“应该是方便的吧,怎么说去蓬莱救人也比在这里当阵眼等死强吧。”薛野胸有成竹地想到。

但薛野没想到的是,佛子偏偏就是个死心眼。

只见佛子听了薛野的话后认真思索了片刻,而后面色如常地回绝道:“不行,我不能走。”

“啊?”佛子的一句话,把薛野原本准备好的后半句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这怕不是修无情道把脑子给修坏了吧。

薛野曾听太上峰的弟子私下里讨论过:不知道为什么,修无情道的尽出情种。就好像他们修无情道的,不道心破碎一次成不了事一样。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当年的北域之主,据说他为求得雪山神女一顾,当场修为散尽。而如今眼前的空觉山佛子更是重量级,为了区区一个鬼仙,宁可自己留在红莲幻境里当阵眼,充当幻阵运行的耗材。

这得有多大的毛病,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薛野心里已经把佛子骂了千遍万遍,脸上却还是一脸的恳切。

薛野正要继续规劝,却见佛子的目光凝视着虚空,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良久后,佛子回答了徐白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没有被困在此处,我是自愿留在此处的。”

自愿的?

这话听上去真是稀奇,自愿留在这里等死吗?

似乎看透了薛野心中所想,佛子说道:“我需留在此地渡她。”

这个“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薛野还是一耳朵就听出佛子说的是鬼仙。

“渡她?”

佛子点了点头,而后,便说起来整件事的因果由来:“你知道空觉山是什么地方吗?”

空觉山谁能不知道,那也是修真界中有名的名门大派。

薛野据实说道:“只听闻是佛法圣地,多出无情道大能。”

佛子见他这么说,微微一笑:“你说得对,却也不对。”

见薛野露出个不解的神情来,佛子便接着缓缓道来:“空觉山原是死地,方圆千里杳无人烟。此山方位不佳,立于鬼门之上,本可镇守九幽,但终究阴盛阳衰。故而山中恶鬼遍布,哀嚎遍野,骇人听闻。更有火海遍地,草木难生,是以生灵凋敝。久而久之,形同阿鼻地狱。”

这描述与薛野印象中的空觉山竟无一处相似。

许是看懂了薛野脸上的错愕,佛子接着说道:“当然,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我空觉山第一代山主遁入空门,感世人苦难。遂决意效法地藏,投身于此山中,放言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欲渡尽山中恶鬼,日夜诵经超度,更是栽植了满山的菩提树。”

菩提落地生根,空觉山亦自此而成。

这听上去就比较像如今世人口中的空觉山了。

薛野于是问道:“那恶鬼渡尽了?”

佛子点了点头:“可是世人苦难无穷无尽。故而山里的渡尽了,后世弟子便奉命下山寻鬼,捉上山来渡化。昔年锻鹿城大灾,我师父来迟一步,他路过锻鹿城时已是灾后十日。锻鹿城已毁,全城无一人生还。我师父心有不忍,于是便将城中游魂尽数收进身边的一朵佛心莲中。唯求日夜祈福,可将其尽数渡化。又历五十载,城中游魂尽去,唯剩下了东珠。她迟迟不肯入轮回,盖因执念太重。她在佛心莲中日久,法力日益增长,竟已练成了鬼仙之体。”

说到这里,佛子顿了顿,道:“我师父不日便将飞升,他唯恐等他走后那鬼仙将成祸患,所以才召集门下弟子,共同商议将东珠渡化之法。”

这么说起来,这鬼仙还是个门派弟子的课业?

薛野问道:“那怎么选了你?”

佛子却摇头:“不是我师父选了我,是我主动请缨。”

“空觉山种了满山的菩提树,却只有一朵佛心莲。”佛子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嘴角牵出一抹带着怜爱的笑意,说道,“惟愿此番,可为东珠,扫清她的往生路。”

薛野听着佛子的话,又看看满地横陈的同伴,心道:“那你扫得可真是太干净了,干净得差点扫出了一地尸体。”

说来说去,不就是要渡那鬼仙入轮回的事情吗?

薛野不解道:“可这与那红莲幻境有什么关系啊?”

佛子说:“东珠答应我,只要我为她开启这红莲幻境,待她找到了父母,便会即刻往生。”

听到这里薛野算是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合着您就是被骗了呗?

第32章

在这一刻,薛野突然明白,修仙根本没什么前途。

眼前这些所谓修真界的顶级天才们,在薛野眼里全都是废物。

一个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佛子;一个中了招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司命;还有一个更糟,还有一个是徐白。

薛野毫不吝啬地给徐白颁发出一等奖:“呸,徐白最废。”

简直是废物的盛宴。

但尽管薛野满腹都是计较,脸上却还是洋溢着殷勤的笑容。他佯做耐心地向佛子征询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敢问佛子,若是等到这红莲幻境阵成之时,这鬼仙仍未被渡的话,该怎么办呢?届时您灵力已然耗尽,又该如何应对?”

听了这话,佛子双手合十,道:“佛祖昔年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尽人事,需听天命。”

精彩精彩。

好一个“听天命”,不就是看运气的文雅说法吗。

薛野简直忍不住要为佛子鼓掌:“真是好一个冤大头,遍寻三山五岳都不一定能找到第二个。”

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巧言善辩如薛野,一时之间竟也不由地语塞了起来。

好在文的不行,还可以来武的。

见薛野说服不了佛子,一旁的徐白已经果断祭出了玄天。

薛野都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带着紫色电光的剑影便已经朝着佛子飞了过去。

是徐白出手了。

佛子见状,将两掌摊开,青玉制成的念珠置于两个虎口之间,被拉成了一条直线。佛珠本为世间易断之物,但是佛子却成功用此物挡下了徐白的玄天,足见其修为深厚。

两股强大的灵力在空中交汇,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直震得后方的薛野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虽然徐白出手前没有同薛野打过招呼,但看清了状况后的薛野亦没有阻止徐白,因为虽然薛野很不想承认,但徐白此时出手是十分及时的。

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停下眼前的红莲幻境,若是把时间都浪费在劝服死心眼的佛子身上,那委实是得不偿失。

所以,既然佛子不肯配合,那只能用武力强逼他配合了。

徐白和佛子已经处在了僵持阶段。

佛子已至化神期,而徐白只有金丹后期,就算此刻佛子已经因为红莲幻境有所削弱,也依然显得不那么好对付。

但徐白何曾怕过。

他目光冷然,手中的玄天寸寸下移,以磅礴的气势将佛子逼至绝境。

徐白道:“我是剑修,看不懂所谓天命。”他顿了顿,眸中神光内敛,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只知道,天命不可尽信,能信的,唯有手中的剑而已。”

如同应和徐白的这句话一般,玄天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紫色电光,让整个空间都不由地为之颤栗。

佛子虽然修为比徐白高,但他毕竟已经在红莲幻境中做了七十多天的阵眼,灵力消耗过盛,渐渐地便在对峙中落了下风。

而作壁上观的薛野也很快发现了蹊跷的地方——徐白分明招招式式都是正面袭击,就算佛子此刻的修为再难以为继,躲开徐白的一招半式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怎会每一招都硬抗呢?

除非,佛子有什么不能躲开的理由……

想透了这其中的关窍之后,薛野瞬间便祭出了寒江雪。他飞身加入战局,趁着两人缠斗的当口,毫不迟疑地将寒江雪的剑尖对准了佛子手下的莲台。

佛子瞬息之间便领会了薛野的意图。只见他左手松开了用于抵挡玄天的佛珠,与此同时右手在空中迅速地划了几个浑圆,瞬息之间便将佛珠牢牢缠绕在了右手之上。他一边用缠着佛珠的右手铮然抵上徐白的剑刃,一边用空出的左手挥开了薛野的剑尖。

只一招,便化解下了薛野出其不意的偷袭。

当然,佛子并不可能毫发无伤。

但佛子这么舍身保护莲台的姿态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薛野见状便知道自己料想的没错:红莲幻境的阵眼定然就藏在这方莲台之中!

再看面前的佛子,他两手都已然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右手被玄天的电光所伤,呈现微微的焦黑,左手不光被寒江雪的剑锋所伤,伤口边缘还出现了青紫色的冻伤,伤口显得十分狰狞。

那本是一双拈花煮茶、论佛抄经的手。

但薛野向来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他不光不为所动,转而还对着徐白说道:“你且替我拦住他。”

说罢,薛野乘胜追击,再次提起了寒江雪。

佛子还想继续用右手阻拦薛野,却在尚未触及寒江雪之时便被徐白的剑意给阻隔开来。

佛子忌惮剑意本能地撤手,却也因此被薛野抢占了先机。

只见寒江雪皎白的剑尖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便刺入了玲珑剔透的莲座之中。刹那间,莲座之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那裂痕如同蛛网一样慢慢扩散,蔓延,直到最终,莲台破碎。

如同与那破碎的莲台呼应一般,四围传来一阵清脆的玉碎之声。片刻之后,四周原本环绕着众人的黑暗亦如同破碎的琉璃一般,碎成了一道道碎片。

莲台既碎,佛子便也彻底无可奈何了。他神色平静地从莲台上翩然而下,望向了那些纷飞的幻境碎片。

薛野这才发现,佛子并未着履,他赤脚踩在了那莲台的玉石碎片之上,瞬间便皮开肉绽。淋漓的鲜血沾上佛子白色僧衣的下摆,但他并不在意。佛子用他受伤的手转动起了那串青玉佛珠,看着面前纷纷扬扬落下的幻境碎片,似是不忍一般闭上了双眼。

随后,佛子朗声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徐白看着佛子那悲天悯人的样子,像是看穿了什么一般,对薛野说道:“他修不成无情道。”

薛野少见地没有对徐白的话出言嘲讽。

心软的人,终究做不成无情人。

红莲幻境一破,原本因幻境而陷入昏睡的三人便也都依次醒了过来。

最先醒过来的是皮糙肉厚的楚平,他晃荡着脑袋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直至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方才惊诧大骇,一下子跳了起来。

只见原本恢弘的城镇和繁华的花楼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树林和荒无人烟的杂草丛,更吓人的是,他身前还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

与徐白和薛野不同的是,楚平并未在幻境中清醒,故而在阵眼破除之后,他也对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没了记忆。楚平只记得自己刚刚从如月馆的厢房走了出去,后面的事情便昏昏沉沉,辨不分明了。

楚平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他环顾四周,见薛野和徐白也在此,才终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