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看见徐白长腿一迈,向着第四层走去。

仲简也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老看守拦了下来:“你小子都多少年没来了,快,陪我喝点酒,我藏了两坛子好酒,今天便宜你了。”

仲简道:“谁要跟你喝酒,我要看着我徒弟。”

然而刚说完这话,就见老看守已经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两个小小的酒坛,仲简的鼻子动了动,他斜睨了老看守一眼,问道:“真是好酒?”

最终,随着酒坛的盖布一揭,仲简到底没能跟上徐白的步伐。

而徐白抵达第四层的时候,看见薛野正独自背对着他蹲在牢房的一角。

薛野的背影清癯,突出背骨看上去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搭配着他弟子服下摆上早已的血迹,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白鹤。

薛野对徐白的到来无知无觉,只一门心思地蜷缩在角落,他手上忙碌,一刻不停,也不知道在鼓捣着些什么。

徐白就这么静静地望了薛野背影出神了片刻,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徐白将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出声喊他:“薛野。”

受到这声呼喊的惊动,薛野惊讶地转过了头。他一双点漆似的眼睛惊慌地望向了徐白,而后慢慢尴尬又僵硬地转过了身子。

为了防止徐白的窥探,薛野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他身后的墙角,然后局促地不断扯过一旁地上落满了灰尘的稻草,将这些稻草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身后堆积。

等他终于堆得差不多了,薛野才终于镇定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然后戒备地看着徐白,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徐白早就发觉了,薛野总是如此,无论自己做什么,薛野都觉得他不安好心。

徐白没有回答薛野的问题,而是反客为主地向薛野询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薛野听了这话,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神情立马收敛了不少。他看着地面,目光游移地说道,“我肚子饿了,刚刚看见这里面有老鼠……”

薛野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脸,紧接着,细微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中漏了出来。

这时,徐白才明白,薛野刚刚那一阵忙碌的动作是竟然为了保护薛野那仅剩的自尊。

那一瞬间,徐白突然觉得那游丝一般的呜咽声仿佛有了实质,如同一根细线一样横亘在两人中间,一端连着薛野,而另一端仿佛连通着自己的心脏。

“徐白。”薛野的呜咽声停下了,他说,“你能去给我找点吃的吗?”

徐白答应地没有迟疑:“好。”

说着,徐白便要往外走,没想到还没迈开步子,便被薛野急切的挽留声制止了。

薛野说:“等等。”

徐白果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向牢房里的人。但恶狱里的光线昏暗,因此徐白并无法完全看清薛野的表情。

徐白问他:“怎么了?”他向来冷然的声音也在不经意间放缓了些许。

薛野说:“我一个人在这里有点害怕。”

害怕?

薛野原来怕黑吗?

徐白之前没注意过。

但他转念一想,恶狱里常年鬼哭狼嚎,确实骇人;而薛野又无缘无故被安上了一个十分重大的罪名,心内自然也会不安。感到害怕也属于人之常情。

于是徐白罕见地说出了安慰人的话,他道:“我马上就回来。”

薛野却道:“我不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你的玄玉留给我。”像是为了防止徐白不同意般,薛野又急切地补了一句,“求求你了徐白,这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个念想的话……。”

我怕我过不下去。

然而薛野的话还没说完,徐白的回答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说:“好。”

薛野没想到徐白答应得这么痛快,不由地瞪大眼睛望向了徐白,他用怯生生地语调问道:“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徐白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将挂在腰间的玄玉解了下来,往薛野的方向丢了过去。

薛野顺利地一把接过,很是宝贝地将玄玉捧在胸前,他用欣喜的语气对徐白说道:“谢谢。”

徐白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很快回来。”

说完,徐白便快步向着恶狱门口走去。

徐白抵达恶狱门口的时候,仲简正和老看守喝得兴起。

仲简正想指责老看守浑水摸鱼,碗里的酒没有和干净的时候,便看见他徒弟表情冰冷地站到了老看守的面前,厉声质问道:“为什么克扣他的吃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着实让老看守摸不着头脑,加上他刚刚喝了酒,脑袋不太灵光地大着舌头问道:“什么克扣?”

徐白也不多废话,只冷冷地看着老看守。

老看守反应了片刻,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你们那个熟人啊,掌门交代要好生对待。这不,他刚一进来,便让我备了一桌酒席,吃得直打嗝。后来他说他要睡了,我才收拾东西离开的。”

说到这里,老看守很是开心,他招呼仲简道:“他还剩下了一叠花生米,待我寻来,正好可以让你我下酒。”

说着,老看守连忙弯下腰翻找了起来。

而一旁的徐白听了这话,眉间皱得如同道道沟壑。

下一个瞬间,徐白立马转身,再次向着地下四层赶去。

仲简见他神情不对,生怕出什么乱子,也跟着急忙快步跟上。

地下四层的牢房里哪里还有薛野的身影。

只有墙角的一个大洞,往牢房里漏进了阵阵的山风。

仲简一见这状况,不由地傻了眼:“这,这是……逃了?”

说着,仲简扭头看向了徐白,却见他那素来面无表情的徒弟,此刻唇角竟然带上了一抹近乎凶狠的笑意。

徐白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得很。”

第55章

寒山镇的茶肆里此刻人满为患,众人正围坐在一起看一名跑江湖的耍皮影。

只见那跑江湖的操纵着一名皮影小人,正在与另一名皮影小人在雪白的幕布之上缠斗,小人的影子被身后的光源投射在了幕布上,显得魁梧又生动。这两名皮影小人都是执剑的,唯一不同的是,一名执剑小人被雕琢得风流倜傥,另一名却被制作得青面獠牙。

只听那跑江湖的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念出了漂亮小人的台词:“呔!小贼哪里跑!”

话音刚落,那跑江湖的又掐着嗓子扮演起了那青面獠牙的小人:“剑君饶命,剑君饶命,小人……”

坐底下的小孩子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最喜欢看这种打戏,管他演的是什么,只要皮影会动,便能看上一整天。

但也有懂门道的,一下子就听出这不是传统回目里的皮影戏,台词和情节都听来耳生,颇有些粗制滥造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便有人开始喝起了倒彩:“喂!耍皮影的,你演的什么东西啊,下去下去。”

一出戏嘛,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很正常。

一开始跑江湖的的也并没有太意在意那些嘘声,但因为他的无视,那几名看客喝倒彩的声音更大了。声音一大,别的看客免不了要受到影响。

跑江湖的知道这么下去不行,这才不得不将皮影放了下来,走到台前安抚起客人来。

那跑江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带个毛毡小帽,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但胜在干净整洁。他鼻子上豆大的汗珠将落未落,却并没有在意,反而朝着那喝倒彩的人讨饶般地笑了笑,随后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行了个瑟缩但诚意十足的礼。

这时,那几名喝倒彩的看客才看清,这跑江湖的五指上,满是大大小小制作皮影时留下的伤口。

一时之间,几名喝倒彩的看客倒颇了有几分不好意思之感,更多刁难的话也成功被他给咽了回去。

只听那跑江湖的开口说道:“各位爷,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一折是新戏。不过,虽然是新戏,但是现在外面流行得很哩。”

寒山镇的人一听外面流行,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

只见一名之前喝倒彩的看客装模作样地佯装出了一脸不屑的表情,却又掩饰不住好奇地问:“真的假的?叫什么名字啊?”

跑江湖的也不恼,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叫《玄天剑君》。”

那跑江湖的向来流窜在中州各处,耍皮影为生,这戏他不是第一次唱,但寒山镇,他却是第一次来。

因为这所谓的寒山镇,委实是一个不大的镇子,先前这里也不怎么有人来往,只有这段时间是极为热闹的。

听说是因为寒山镇发生了一桩“仙女择婿”的奇闻——据说是有山上的仙女下山挑童子,挑中了便带回去做道侣。所以十里八乡的男子都汇聚在此地,等着被挑中,好一同去修行哩。

而这所谓的童子呢,指的也不是孩子,而是元阳尚在的成年男性。只说是仙山上的仙女不甘寂寞,想找男子双修,所以才会下山。而这所谓的“童子”一旦被挑中了,仙女还会额外给男子家中送一笔财宝,作为补贴的嫁妆。

这消息,在光棍多年的单身汉听来,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这回掉的可不是馅饼这等粗鄙之物,而是颜如玉!是黄金屋!

这不,十里八乡的成年男子,甭管长得有多歪瓜裂枣,从半个月前开始就齐聚在此地,等着被仙女带回去双修呢。

人一多,寒山镇附近的农户便也自发自觉地赶着来凑热闹,推着自己家里的农副产品来卖,半个月下来,这寒山镇竟然还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挺大的集市。

跑江湖的也是前两天刚刚路过这里的,见这里人多,这才决定留下来赚点盘缠。

台下的看客还在追问。

而跑江湖的吃的就是人情饭,受多了刁难之后,早就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的本领,满脸赔笑地对那喝倒彩的人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现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便是上清宗首徒,玄天剑君徐白。”

这几名看客哪里能知道。

玄天剑君?

没听说过。

他们肉体凡胎哪里能知道修者那么多事情,往往到耳朵里的全是些只言片语,道听途说,了解得也没有那么详细。

那几名看客不接着问,一旁看皮影的小孩却是忍不住了,抢答道:“是大英雄!”

那小孩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童言稚嫩,简单却又单纯,跑江湖的听了忍不住笑笑,朝小孩夸奖道:“说得很对。”

“嘿嘿。”小孩腼腆地笑了笑,而后迫不及待地朝跑江湖的问道,“那他打的是谁呀?”

这话问得跑江湖的犯了难,他哪里能知道。

他就是一回走山路的时候摔下了悬崖,让仙人救了。后来听说仙人在寻人,说到来龙去脉的时候,偶然提及了这么一段故事,但具体的,跑江湖的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三年前逃出上清宗的一名叛逃弟子。”

小孩了然:“是大坏蛋!”

说得倒也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