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巨大的坑
此时,听着两人对话的黎阳却笑了,他突然问了薛野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杀我的父亲?”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平。
之前薛、徐、黎几人聊得都太过深奥了,楚平根本听不懂他们的那些哑谜。但对于此时黎阳的提问,楚平还是能给出自己的一些猜测的。
他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爹不对你不好吗?”
这话说得本来还打算卖卖关子的黎阳好一阵无语,白了楚平一眼之后,黎阳也没了装神弄鬼的心情,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是为了活命。”
第87章
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猜测的徐白和薛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副“果然”的神色,唯有天生不擅长用脑的楚平显得很是惊讶。
楚平很不能理解地看着黎阳,询问道:“你爹,要杀你?”
在楚平看来,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他是普通农户出生,且是老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全家人都很疼他。可惜后来遇上了灾年,楚平一家所居住的村子里面闹起了饥荒。楚平的父母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了,恰好上清宗的仙师来村里面挑有修仙资质的适龄孩童,楚平的父母就把三个孩子都送到招生的仙师那里碰碰运气。最后测出来,只有楚平运气好,虽然人憨憨傻傻,却是实打实根骨绝佳的土灵根,而他的哥哥和姐姐,则全都没有修仙的资质。
本着能活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楚平的家里含泪将楚平给送走了。
他一个人走,好过在家里跟着一起饿死。
楚平临走那天,他的哥哥和姐姐把他喊到了一边,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包,一声不吭地塞给了他。楚平打开一看:是两块前一天吃剩下的四分之一个窝头,加在一起正好凑足了半个窝头。要知道,一整个窝头不过半个手掌大小,闹饥荒的年岁里,他的哥哥姐姐的一天的口粮也不过就是各自半个窝头。当时,楚平的爹娘站得很远,他娘看着这一幕,把头埋在了楚平爹的肩上,哭得近乎昏死过去。
那时候楚平还太小了,小得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也不知道爹为什么皱着眉头不说话,他还在高兴,高兴可以出去玩,高兴可以吃到哥哥姐姐平常特别宝贝的窝头。
等楚平终于想明白的时候,那窝头已经放了很久,硬得都跟石头一样了,但楚平依然含着泪将窝头吃了一半。他将剩下的四分之一揣在了怀里,怎么也舍不得继续吃了。楚平哭一半是因为舍不得家里人,另一半,则是因为那窝头委实太硬,硌疼了他的牙。
楚平站在清净峰上,望着那根本看不见的故里,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修仙。
虽然下定决心要好好修仙,可实际上,楚平是八辈贫农,别说修仙了,连仙这个概念,他都只能跟破庙里的泥塑挂钩,所以楚平刚上清净峰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按照自己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帮着师兄弟们跑跑腿,帮帮忙。
尽管人人都笑楚平傻,但楚平不这么觉得,他想啊,自己要勤快点,再勤快点,将来出人头地之后,能回到自己老家,帮帮家里的父母和哥哥姐姐。
再后来,薛野离开上清宗的那一阵子,楚平回他的家乡看了一眼,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哥哥姐姐都已经各自成家,父母也垂垂老矣,正在饴儿弄孙。
儿孙满堂,人生百年,那已是一条与楚平再不相交的道路。
看这面前的场景,楚平久久没有言语。他从怀里掏出了半个早已看不出原来样子的窝头,并着一袋子省吃俭用下来的灵石,轻轻放在了老家的门前上,然后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去。
“真好。”楚平想道。
楚平回不去了,但家会一直在他心里。
所以,对于在家庭温暖中长大的楚平来说,父亲想要杀儿子,是十分天方夜谭的一件事情。
却听黎阳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在修者界,杀子弑父,都是常事。”
年寿既永,便无需子嗣传承,修者对于血脉传承也不再那么看重,故而修仙之人往往亲情淡薄,维系一段关系更多的反而是利益的捆绑,充斥着相互的利用和无情的算计。
楚平到黎阳这样说,不由地愣了一下。他先是闭上嘴仔细地思索了一下,而后生怕戳到了黎阳的伤心处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询问道:“你爹……为什么要杀你?”
黎阳沉默了,他并不是很想回答楚平这个问题。
却见一旁久未说话的徐白侧目看向了黎阳,询问道:“是为了复活北境之主吗?”
徐白太过冷静,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问题的本质,但毫不避讳戳人痛处的举动,同样也显得他十分不近人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黎阳却觉得徐白这样近乎质问的态度反而更能让他接受。黎阳不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会让黎阳觉得自己像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朵。
既然已经被人猜到,那黎阳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他直言道:“是。”
徐白接着问道:“复活北境之主为什么要杀你?”
“传闻北境之主死时,魂魄四散,肉身亦散于四方。”黎阳缓缓地解释道,“魔尊这么多年寻到的一切天材地宝,包括玄武胆,都只能复活北境之主的元神,可是,复活一个人,不光需要元神,还需要肉身。”
听到这里,楚平就算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明白了。
他惊讶地看着黎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爹要杀了你,然后用你的肉身来给北境之主复活?”
这得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父亲啊?!
黎阳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冷静地分析道:“不止我一个,在他眼里,黎城也是一个不错的备选方案。”
尽管嘴里说着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题,但黎阳本身却是那么得镇静,他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仿佛从很早之前开始,他便早已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
黎阳接着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魔尊一直没有找到过最完美的肉身。”
首先,这肉身的主人不能有太世俗牵扯,否则即使月曜完成复生,之后也会带来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其次,肉身的资质要足够好,否则复生之后的月曜就算想要修行也只能是个废物,根本不能复现当年的实力;最后,肉身的血统不能太过低微,在魔尊看来,若是给月曜换了一俱乞丐的身躯,终归也只能是辱没了月曜的身份。
魔尊要复活的,是一个完美的,与当年一模一样的月曜。
这三个条件说不上苛刻,但这么多年大浪淘沙下来,魔尊却也只堪堪留下了两幅他看得上眼的肉身:一是自己的亲儿子黎阳,二则是他捡回来的世家孤儿黎城。
原本魔尊的方案是只有黎阳的。
黎阳天资又好,才智又佳,本是作为月曜肉身的不二人选。魔尊悉心调教,只等着月曜复活的那一天。可惜就可惜在黎阳的天资生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好了,导致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在黎阳还没有多大的时候,便成功发现了夜暝的计划。冰冷的真相被揭开之后,黎阳就变得不爱说话了,他一直在伺机逃离魔尊的掌控,但最终都没能成功。
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活命,黎阳往自己的身体里种下了缠丝缚,而解开缠丝缚的办法,只有黎阳自己知道。
缠丝缚一旦入体威力便会远增十倍,相对应地,它也会拼命地消耗施术者的生命。也就是说,黎阳凭着一己之力,成功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能修补的残缺。
夜暝知道此事之后变得震怒,他狠狠地甩了黎阳一巴掌,直打得黎阳偏过头去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夜暝,只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解开。”
当时,黎阳只是笑了一声,他告诉夜暝:“除非我死。”
夜暝看着自己调教出来的这个儿子,第一次发现他的脾气竟然这么像自己。
夜暝也笑了,他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好,我成全你。”
缠丝缚并非不能解,只是解开之后呢?它就像是一个死局一样横亘在黎阳的眼前:若是解开,黎阳会变成月曜的肉身;若是不解开,黎阳早晚会死在缠丝缚身上。
黎阳不肯解开缠丝缚,夜暝也不在意,他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介意再多等几年。修者寿命那么长,夜暝等得起。
而第二年,夜暝将黎城带了回来,夜暝对年幼的黎城谎称自己是他的舅舅。只是这一回,夜暝学乖了,他不再悉心教导黎城,而是由得他为非作歹。这也是夜暝会放任黎城捅出任何篓子的原因,因为夜暝早已为黎城写好了自己的终局:黎城会作为一个废物活下去,并且到他死的那一天,都无法得知真相。
黎城的根骨天赋不及黎阳,并不是月曜肉身的最佳选择,但他的出现,实则是夜暝在向黎阳宣告:“我看你能熬多久。”
他们在赌,看是黎阳先被缠丝缚耗死,还是夜暝先忍不住,将就用黎城的肉身复活月曜——若是黎阳先忍不住解开了缠丝缚,那黎阳依然逃不开成为月曜复活工具的宿命;若是黎阳没解开,那夜暝依然留有黎城这个后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当薛野顶着“水木双灵根”和“月曜子嗣”的名义出现在夜暝的眼前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束光一样出现在了夜暝的生命中,无论黎阳还是黎城,都变得那么黯然失色。
黎阳看向了薛野,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他道:“你的出现,让魔尊之前的一切踌躇都变得无关紧要。”
是啊,还用得着等什么黎阳啊。薛野编造出的身份简直就像是为“被夺舍”而量身订造的。
薛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到了最后,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就像是刻着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冤大头。”
薛野咬牙,忍不住痛骂出声:“大爷的。”
第88章
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那么薛野被当成目标这件事便是木已成舟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赶在魔尊动手之前杀了对方。
现在的问题是,魔尊究竟什么时候会动手。
换做是旁人,只怕早已经被巨大的压力所吞没。但薛野却唯有一点好,就是他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太好,故而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不利情况的时候,虽然觉得糟心,却依然能冷静地分析问题。
薛野沉住了气,看着黎阳,问道:“既然如此,魔尊今日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我,是有什么不能杀我的理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黎阳倒是心里有点数的,他道:“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你出现得突然,属实是在父亲的预料之外,因而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别的,单说用来复活北境之主的祭台,就应当尚未布置完成。虽说,也直接可以杀了你再使用尸体保存的法子,但看来——。”说道这里,黎阳停下了叙述,他沉吟了一下,揣测道,“父亲应该是觉得用来还魂的身体,终归还是越新鲜越好……”
说着,黎阳看向了薛野,真心实意地说道:“你今日尚算好运,捡回了一条性命。”
黎阳说完这话,薛野和徐白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只是这两人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呢,旁听的楚平倒是先急了。
“那怎么办?”楚平看看薛野,又看看黎阳,显得很是焦急。
楚平对薛野说道:“那薛师兄,要不然,我们还是快逃吧。”
这是好话,却也是蠢话。
薛野扭头看向满脸担忧的楚平,冷声问他:“逃?逃到哪里去?上清宗,还是幽鹿泽?我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还是说,你觉得你有本事保我一世?玄武是什么下场你忘了吗?”
楚平被薛野骂得缩了缩脖子,他噤了声,只敢偷偷抬眼望向薛野,生怕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惹得薛师兄不高兴。
不过,薛野虽然训斥楚平的时候十分严厉,但实际上,他的心里还算淡定:变故虽然不少,情况也危机许多,但对于薛野来说,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本就是来杀魔尊的,如今不过是让他本就立下的目标,变得更为迫切了一些罢了。
正在薛野哀叹自己怎么总是这么倒霉的时候,就听见一旁的徐白向黎阳询问道:“祭台还要多久能建好?”
黎阳也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也不知道究竟需不需要所谓祭台。只是,我当年偷偷看过那本书,上面说,复生大阵,要在朔月之时开启。”
朔月,即是指每个月的月初,天上没有月亮的时候。此时正值月中,也就是说魔尊要施展复生之术,最早也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初,既然如此,那薛野他们就起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以用来杀死魔尊。
“时间倒还算宽裕。”薛野苦中作乐地想到。
只是虽然杀死魔尊的期限有了,但杀死魔尊的方法却依旧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薛野不由地沉吟道:“寒江雪根本伤不了他。”
在刚刚的对峙中,哪怕寒江雪已经实打实地抵在了夜暝的皮肉之上,亦未能切开他的皮肤。
对于这样的结果,黎阳似乎早有预料,又或者说,黎阳正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去找自己的母亲借“栖寒枝”。
黎阳道:“因为他已经修炼到了大乘期巅峰。”
大乘期巅峰?!
明白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的众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到大惊。甚至连平日里常常反应慢半拍的楚平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喃喃道:“他不会真的能到渡劫期吧……”
楚平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修真界能到渡劫期的修士寥寥无几。便是当年上清宗的开山祖师,也只止步在了大乘期初期,连巅峰都未能修到。
那已经不是一个单靠努力就能达到的境界了,天赋、努力、气运……缺一不可。
而以修士的年纪来说,夜暝的年龄不算太大,不过五百多岁,虽说魔修境界比其余修士快上不少,但五百多岁的大乘期巅峰,绝对可算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已经是半步真仙一样存在了。
可能连在场的四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从黎阳说出“大乘期巅峰”这几个字开始,就开始变得沉默了起来。夜暝的功绩、修为,乃至实战经验,都像是一座丰碑一样,屹立在后来人的眼前,直叫人觉得高不可攀,威不可犯。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静默中,徐白冷漠却坚定的话语陡然在宫室中炸响。
徐白说:“真仙亦可杀。”
这说得极为狂妄,简直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徐白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无端令人感到信服。
表现得最为明显的便是楚平,他甫一听见徐白这么说,便愁容稍霁,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道:“小师叔说得对,事在人为!”
黎阳没有发表意见,他与其说是赞同徐白的想法,不如说是惊叹徐白的心性:自信和狂妄只有一线之隔,但徐白那沉稳的态度,总能让人轻易分辨出他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而薛野则不同,他一听徐白说这话,更不高兴了。须知薛野素来最恨徐白这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样子,不由地感到有些气闷。但旋即,像是被提醒了一般,薛野想起了先前看见魔尊的小指似乎有一小块青色发黑的痕迹,那痕迹十分眼熟,但当时在大殿里情况紧急,薛野没空多想,到了此刻,薛野才终于得空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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