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巨大的坑
自鸿蒙起,这些大山便被冰封着,飞鸟不可入,走兽不可侵。它们原本是无人居住的,唯有孤风朗月,亘古长明。直到一千年前,有修炼无情道的修士,听闻此处适宜静心养性,便举族搬入,在雪山围起的腹地之中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不料此处修炼竟真的事半功倍,不到三百年,族中飞升数人,一时震惊宇内,无情道人闻之,竞相效法。
久而久之,曾经被北境的雪山环绕的村落越来越大,变成了城池;原本不过是避世而居的修者们,也经过了几代更迭的权力纷争,开始有了自己的政治中心。
这里不再是没有名字的无主之地,它开始有了个新的名字:无霜城。
无霜城曾经靠着北境雪山中的玄铁发家。
这里的玄铁最适合制作仙家法宝,故而月曜在时,北境与中州,甚至从极之渊都有极深的交易往来,北境虽苦,修者却因为繁荣的商贸往来而天材地宝充足,无论是符修、器修还是丹修,皆是人才济济,蒸蒸日上。
然而,自从月曜死后,北境便不再与外界往来。符修器修丹修这等耗费外物的修士便也因此渐渐没落。曾经煊赫一时的符修器修大家们,要么直接趁着北境封锁之前居家迁往了幽鹿泽;要么一辈子困守雪山之中,泯然众人。唯有武修蒸蒸日上,在城中出人头地,平步青云。
整个无霜城,渐渐成了一个武修为尊,力量至上的蛮荒之地。
叶归苦便是出生在无霜城中的。他出生时自家便已经没落,听闻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医修,相传便是活死人肉白骨不都在话下。只是雪山之中草药贫瘠,自从北境断了与中州的联系之后,整个无霜城便难寻良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良药,他家祖辈替人看病便时有疏漏,日渐力不从心。疏漏一多,无霜城中的众人也开始讳疾忌医,陷入了恶性循环。叶家祖辈眼见飞升无望,郁郁而终。到最后,叶家医术也慢慢失传,到了叶归苦这一代,三十好几也只修了个引气入体,勉强靠着贩卖狗皮膏药艰难度日。
不过,虽说只是引气入体,叶归苦依然十分欢喜。因为哪怕是最低等的修为,他也好歹是修到了练气期,算是摸到了仙道的门槛。既然入了仙道,那么就算在雪山上走丢了,也不至于冻毙于风雪中。既不会冻死,就意味着叶归苦可以上雪山了。
叶归苦想上雪山,是为了想要振兴门楣的。他才刚刚引气入体,便一刻不歇地往雪山上赶,想着翻过雪山,去放鹿海挖些草药,一旦挖到了草药,便可照着祖上传下的医经再精进一二。虽说家人也多加阻拦,但叶归苦这人性子够倔,一声不吭地带上了一张馕饼,便头也不回地直接往雪山上跑了。
“烂命一条,无可无不可。”
谁知风雪深重,叶归苦上山还没有一会儿,便一下子在雪山中迷了路,走不出来了。
好在叶归苦人够乐观,风急雪大,他只管在雪地中找了块凸起的石头,一鼓作气吃光了带来的馕饼,然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气:“再往前怕是走不了,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好不好走……”
却不料叶归苦刚动了个回家的念头,立刻风停雪消,天朗气清,一条下山的雪道赫然出现在了叶归苦的眼前,就差将他亲自送下山了。
这简直不能用常理来形容了,叶归苦感到有些傻眼:“这么奇怪?!”
他深切地感觉到这雪山就像是在催促他回去一般,但若是就这么回去,他终究是不甘心的:“难得来一趟,便是找些雪山人参也不算空手而归啊。”
然而叶归苦不走的心念刚一动,便见漫天风雪顷刻又至,像是不悦于他的选择,狂风怒号更甚从前。
叶归苦并不知道,其实这满天风雪便是雪山神女给北境布下的法阵,为的便是断绝与外界往来。风雪迷眼,目的就是让生人退避,熟人归家。
叶归苦虽不解其意,却胜在心性坚定,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只可惜他在山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丝毫没有找到人参的踪迹,倒是体力消耗过大肚子饿得咕咕叫。叶归苦已经把馕饼吃光了,只能恶狠狠地捞起了一捧雪,一边啃雪一边眯着眼睛在偶尔漏出黑褐色山岩的雪地之间穿行。看着纯白的雪面太久之后,叶归苦渐渐感觉到了眼花,他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觉得还是应该找个山洞先避避风雪。
谁知他刚走没两步,突然脚底一个踉跄,叫雪地中的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叶归苦直接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他急匆匆地爬起来,一边呸着不小心吃进嘴里的雪和泥,一边查看脚底下的状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叶归苦的脚下竟是一双人腿。
说人腿也不准确,那是一个人的下半身,而且仅有下半身。就像是被野狗啃完了上半身后随意丢弃在雪地里一般。
叶归苦吓坏了,他曾确实听闻过这山上有雪狼,但是不曾亲眼见过,一路行来连雪狼的脚印都没有见到半个,却没想到却在此时亲眼见到了受害者。医者仁心,虽说死者已矣,但叶归苦终究有些不忍心,只低头对着那半具尸体说道:“这位仁兄,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我便将你葬了吧。”
叶归苦废了半天的力,终于在雪地上刨了个两尺见方的坑,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就挖到这里吧!”叶归苦实在是挖不动了,只得双手抱了个拳,对着那半具尸体道,“仁兄啊仁兄,实在不是我不出力,是雪山路艰,我亦需温存体力,见谅见谅。”
说罢,叶归苦抓住了那半具尸体的一侧脚踝,用力将它朝着自己挖的坑拖了过去。怎料这尸体的下肢虽然看着并不肥胖,但等叶归苦真正一上手才知道它有多重。叶归苦感觉自己像是在拖动一座大山一般,猝不及防地摔了个踉跄。
吓得叶归苦还以为是这尸兄怨气深重,不肯入土为安哩。
叶归苦有些瑟缩,他又朝着那半具尸体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道:“仁,仁兄……别闹,大不了等我找到了人参参透了医经所言,为你再造一座大坟。荒山野岭的,你就别吓我了……”
说完这话,叶归苦气沉丹田,调动起了身上的灵力,一个用力,终于将那半具尸体给拉了出来,而随着叶归苦的拖拽,那尸体竟然也产生了异状——只见它一边移动,一边还慢慢凭空生长出了上半身。
“啊!”
叶归苦吓得一把松开了手,他以为自己见了鬼,快跑两步想要逃开。而他跑出去两步之后,惊恐地回头张望,却发现那多出来了一些身体部位的尸体还是静静躺在那里,毫无反应。
叶归苦见状,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他迟疑了片刻,最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默默走回了那具尸体旁边,继而气沉丹田,继续拖着那尸体的一侧脚踝往外拽。
待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拽出来之后,叶归苦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那尸体的一手好像还拉着什么东西——赫然是另一个人的脚踝!
等叶归苦将它们全都拉出来了才发现,这哪里是半具尸体,这分明是……两具尸体!
不对,叶归苦上手摸了摸,还有温度!
这分明是两个活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叶归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薛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
这山洞不大,所以他躺得离洞口很近,洞外风雪正盛,不可避免地吹入了洞中,正拍打在薛野的脸上,这也是他醒得这么早的原因。
说起来,薛野会晕过去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记得自己过了幽鹿泽后一路往北,穿过放鹿海便靠近了雪山的边界。飞舟代步,少了人工爬山的麻烦,薛野便搬了个凳子,坐在船头上,一边吃着瓜果点心,一边翘着二郎腿欣赏雪山草原的壮阔瑰丽。
然而飞舟刚进入雪山界之后,原本看着万里无云的天气却突然层云密布,风雪骤然而至。风雪如刀,能见度一下子变得很低,而那风雪不光凌冽,还像是个活物一般,直绕着他的飞舟打着圈地袭击。
不过片刻功夫,飞舟便失了航向,晕头转向地撞上了雪山那裸露在外的岩石。
北境的雪山虽然覆盖着松软的白雪,但内里的石块却都是由坚硬的玄铁组成的,飞舟撞上玄铁无异于以卵击石,瞬间四分五裂,连带着舟上的薛野和陆离都一并双双坠入山中。
修士虽然摔不死,但这滋味可并不好受。
故而此刻,在山洞中醒来的薛野还恍惚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这回得自给自足,从厚厚的雪堆将自己挖出去了呢,没想到竟然会安然地睡在山洞之中。
“噼啪。”
山洞中燃烧着的火堆发出了一声脆响,薛野不由地扭头看向了这明显的人为产物。
“你醒啦?!”火堆旁坐着个人,是个算不得年轻的男人,那人听见了薛野起身的动静,便也顺势起身,想要过来查看薛野的状况。
但薛野刚醒,还没搞清楚状况,似乎并不打算领这个情。
虽说眼前的人救了自己,但薛野却并没有因此放下对陌生人的警惕,他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了一些,假笑着询问道:“多谢道友救了我们,敢问道友姓甚名谁?”
与此同时,薛野趁此机会默默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面容和善,长得十分周正,衣衫虽然看着有些旧了,但洗得十分干净,修为不过练气,应当是个为人较为正派的散修。
那人也察觉到了薛野的不信任,他不但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善解人意地停下了靠近的步伐,耐心地向薛野解释道:“吾乃叶归苦,无霜城人士,乃是医修,欲离开无霜城,行至半途,因缘际会,遇见了二位仁兄。”说着,叶归苦指向了一旁尚在昏睡中的陆离。
薛野这才发现陆离也在山洞中。
“他怎么了?”薛野皱眉看着陆离,转头向叶归苦询问道。
叶归苦实话实说道:“不知道啊,我为你们检查过,没有外伤,照理说他应该早醒了,可如今既然这位仁兄如今还在昏睡中,那便有可能是冻坏了。”他言之凿凿,说话间便走到了陆离身侧,看了陆离一会儿之后,便从腰间掏出了个布包。叶归苦慢条斯理地将布包展开,展示出了里面一排粗细不一的银针。
叶归苦对薛野说道:“你放心吧,我祖上乃是有名的大医修,虽然这些年我的修为因为灵物短缺而耽误不少,但底子放在这里,自然针到病除。”
说着,叶归苦对着陆离自信落针,正扎在陆离的百会穴上。
须臾间,只听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回荡在雪山之间。
原本还昏睡不醒的陆离竟然在挨了针之后“嗷”地一声挺身坐了起来。
叶归苦见状大喜:“你看,我就说……”
谁知叶归苦话还没有说完,便又听见身旁传来“咚”的一声——他扭头一看,竟是陆离又瞬间倒回了地上。
叶归苦见状,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风,道:“我就说我耽误不少吧……呵呵。”他干笑两声,尽量掩饰起了自己的尴尬。
第114章
陆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哪里都疼,他能敏锐地感觉自己应是躺在一块木板上,而且正在移动中。山路颠簸,陆离整个人便也随之一颠一颠的。每颠一下,陆离的后脑便随之在身下的木板上撞击一次。一下又一下,发出了规律的敲击音。
这敲击音薛野也听到了,但薛野并不在意。
还好醒得早,不然怕是要醒不过来了。
陆离摸了摸自己有些凸起的后脑勺,坐起身来望去,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牛车上。再细一瞧,这拉车的哪里是牛,分明是他先前用来追赶薛野的那头灵兽。
陆离大骇:“谛听,你怎么成牛了?!”
要知道,谛听最是傲骨,往常常人要骑它它都不愿意,如今竟心甘情愿拉起了板车,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前方拉车的谛听听见陆离的声音,便知道是主人醒了,立刻停下脚步,扬起前蹄,朝着天空极为哀切地“嗷——”了一声,像是在尽情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谁知下一个瞬间,只听“啪”地一声,一道鞭子便打在了谛听的屁股蛋子上。
赶车的人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说道:“牛是这么叫的吗?”
看得出这一记实在是打疼了,谛听立马乖乖地改口:“哞——”然后四蹄着地,走得又稳又快。
陆离只觉得自己无比头疼,虽然赶车的人穿着厚厚的蓑衣,从背影也看不清样貌,但陆离一下子便听出了薛野的声音,他扶额看着薛野的背影,道:“薛野,你为什么这么对谛听?”
赶车人闻言,回身看向陆离,笑道:“我们的飞舟翻了之后,在山洞中躲避风雪,它冒雪来找你,你说巧不巧,我正巧缺个拉车的牛马。”
陆离看着赶车那人的脸,禁不住愣了一下——那人虽然发出了薛野的声音,但面容却与薛野毫无关系。
“你……”
赶车地人轻笑,而后娓娓说道:“吾乃叶归苦,无霜城人士,乃是医修,欲离开无霜城,行至半途,因缘际会,遇见了仁兄。”
当然,这番说辞陆离是断断不会信的,他看着赶车之人脸上那狡黠的笑容,心中便已经下了定论:“薛野,你又从哪里编出来了这么一个身份。”
薛野“哈哈”一笑,知道瞒不了陆离,嘴上却还是打趣地说道:“什么编的,我便是叶归苦啊。”
陆离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赶紧实话实说。”
薛野耸了耸肩,一边转过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路,一边说道:“真有叶归苦这么个人,他救了我们。”薛野只不过是用先前伪装袁吉的陶土做成了叶归苦的脸,而后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假装成了叶归苦。
陆离狐疑地看着薛野,生怕薛野口中的这个人已经被他斩草除根了:“那他人呢?不会被你给……”
薛野当然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他想出北境,我们想入北境,我将我的核舟送给了他,叫他沿着捡到我们的路找出口去了,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唯有一个远房的长辈住得近,日日照料生活,你我初到北境,正缺一个落脚地,既然如此不如顶替了他的身份,住进他家里去,一举两得。”
虽说是一举两得,但拖人下水总是不好的:“可是……”
然而陆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野给打断了:“别可是了,再可是也来不及了。前面就是无霜城了。”
说着,薛野指向了前方。只见雪后初霁的晴朗天空之下,一座冰雕玉砌的白色城池赫然展露在了蓝天之下,晴日的阳光慷慨照耀,让城中的一切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如此圣洁的一座城池,让人禁不住好奇,在这光辉和灿烂之下,又会有多少藏污纳垢的事情在悄然发生。
入城之前,薛野在城边化雪之处拔了不少湿哒哒的枯草,他提醒陆离道:“藏好了,别叫人发现了。”然后,薛野又将自己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盖在了陆离身上,最后,讲那些枯草压在了蓑衣之上。
无霜城没有守城的守卫,因为这里没有外人,城门常年大开,但却无人进出,因为雪山高耸,出去了也是吃力不讨好,故而高耸的城门门可罗雀,无人进出。
薛野乐得清闲,赶着按照叶归苦的说法,赶着谛听便直接进入了无霜城。
入了城门后走不了两步就到了无霜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薛野赶着谛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见到从城外赶车回来的薛野很是惊讶:“叶归苦,你怎么从雪山上回来了?”
薛野也不怯场,用一早便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解释道:“我刚引起入体,想着去山上挖点人参。”
便有人起哄地追问道:“挖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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