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经纪人手册 第21章

作者:好耐唔见 标签: 玄幻灵异

“等我?”吴桥笑了笑,把给陈姜带的菜馒头和豆浆扔在桌上,随意地问了句:“成功了吗?沈女士的观落阴?”

其实菜馒头都好多油,热量不比肉馅的要低哦。

这话他倒是和陈姜讲过,但陈小姐只说,我爱吃菜的你管屁!

好吧,好吧。

反正她从来也不给钱,吴桥想,总归看出租屋门口的甘其食哪个便宜就买哪个。

想远了……

卓云流一拍桌子打了个哈切说:“就是等你讲这件事啊!”

“成功……大概是成功了吧,总之见到光之后,沈小姐哭得好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够这么快落下泪来的,你知道吗先生,孙小姐的泪几乎是在瞬间就沁湿了眼前的红布。”

“然后呢?”吴桥问,“先人能够安心走了?”

“要是真这么顺利就好了……”

卓云流叹了口气,刚想接着说下去,公司大门一响,接二连三走进来了四个人。

陈姜一进门就拿起桌上的早点塞进嘴里说:“老板,陵园已经联络好了,沈女士看过后很满意,在城区的北山公墓立碑,报价这个数。”

她说着把包子叼在嘴里,神神秘秘地竖起了两只手掌。

“什么意思?”吴桥搞她不懂,“五万?还好啊。”

“乜啊!”陈姜吞了嘴里的早餐说:“十万!具体地说,13.5万!”

“这么贵?”吴老板也吃了一惊,“北山公墓现在都这么贵了?”

“东邻八卦田,南接钱塘江,西靠虎跑路,北依玉皇山……点可能不贵啊?”

陈姜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听说沈秋水都葬在那里哦。”

“沈秋水?”林嘉敏疑惑得问了句,她不是杭市人,自然不晓得。

“秋水山庄啦”,吴桥试图向她解释:“就是现在的新新饭店。”

不过他这说了也同没说一个样,是人都听不懂。

于是陈姜又重新解释道:“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爱情故事啦。上海报业泰斗史量才的妻子,沈秋水就葬在北山公墓。”

“这样也会要价变高吗?”李叙皱了皱眉不解道:“同名人埋在一起也不会积更多阴德啊。”

“是本来就就很贵啦!”陈姜无奈:“不是我故意要给沈小姐推销……好吧,我是有说北山公墓不错啦,那殡仪公司除了卖墓地还能卖什么?难道真去卖老板设计的纪念品?发神经啊!”

一直没出声的Kevin拍了拍她,“十几万不算好贵的,豪华陵园,卖出八百多万比比皆是。”

八百万……

陈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反思什么东西,总之不再讲话。

咁要强。

空气一安静,吴桥突然想起卓云流来,“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我说,沈女士要求发讣告通知先人的其他家属来参加葬礼,我还想再问,吴先生,她只说你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

吴桥一头雾水,心思却突然沉了下去。

没错,他知道的,先人的家属是吴家人。

就是曾经出现在他父母的葬礼上之后却就再也未曾出现过的吴家人。

吴桥同样低下头沉默,他不知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沈女士和姑祖母到底聊了些什么,才会突然要求吴家人来缅怀先人。

但毕竟收人钱财衷人之事,只好尽可能地去办了。

“Kevin,先人是杭市本地人,姓吴,你看看能不能从通讯记录或者银行流水方面入手联络,如果实在寻不到,我们就登报吧。”

登报发讣告,在眼下这个信息时代,能被多少人看到呢?

“不如登在公司网页上先咯”,陈姜说:“先通过公司的社交媒体发布先人讣告,距离遗体告别出殡也只有六日,时间不等人老板。”

“好”,吴桥点了点头问:“沈女士还在杭市吗?”

卓云流又打了个哈切回他:“回沪市去了,不过说之后的守灵她都会在,每天守到天亮再走,问我们能不能每天拨一个员工陪她一起守灵。”

吴桥说:“行,我去吧。”

陈姜瞪了瞪眼睛问:“老板,每天都自己去?”

“是啊”,吴老板转了转眼珠子说:“不然付加班工资给你们,三倍,很贵诶。”

“这真的不应该是由客户出钱的吗?”林嘉敏疑惑地瞥了眼,却也没说不好。

吴桥无所谓地拉了拉胳膊说:“那你就当老板想私吞这份工资咯,谁有意见?分一天给你啊?”

“没”,陈姜提着已经冷掉的豆浆和半个菜馒头回了工位,“我情愿下班。”

Kevin也摇了摇头:“抱歉老板,我做不到。”

吴桥早知道他最没可能,Kevin是个好龟毛的小子,平日工作敲键盘都不舍得摘手套,怎么可能叫他去给客户的亲属守灵。

发神经了真是。

卓云流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切,揉了揉眼睛说:“年纪大啦,身体大不如前,头七日还要做法事,别算我进去。”

听完半圈,吴桥转过头看了看没表态的李叙说:“你也一样,先人告别出殡的时候还要多辛苦,歇着吧。”

然后他又稍微偏了偏头看向林嘉敏说:“林小姐也是。”

林嘉敏说不出什么不好,总之是老板自己要压榨自己,随他去了。

心疼老板的是工贼,她干不出这种事,要遭天谴。

当天夜里,吴桥吃过晚饭就去了杭市殡仪馆。

意外的是,沈女士竟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儿。

“吴经纪……”沈女士欲言又止,一滴泪窝在浅浅的泪沟里,差点落下。

吴桥赶忙上前提醒:“不好叫眼泪滴到先人身上,先人会舍不得走的。”

沈女士闻言抬手将泪揩了去,但那滴泪大概已经窝了太久,竟然在她的眼下留了一点点白色的痕迹。

就像一滴泪的文身那样,亲人的离世,就像是用眼泪为自己的一抹魂文身。

直到生命的尽头,那种苦涩的味道都不会褪色。

永远阴霾、永远潮湿。

“先人走得快,没有太多痛苦,沈女士节哀顺变吧。”吴桥默默地讲着一些任何人都知道,没有营养也没有作用的安慰话语。

他也知道说了没用,可是不说,他又不安心。

总之做这行,先让自己心安为好吧。

“谢谢你,吴经济。”

沈小姐吐出一口气,像一阵冬天的白雾那样,她大概抽了很多很多的烟,又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的漱口水,气味不太重,但那种感觉很重。

“我为什么叫姑祖母姥姥,因为从小都是她养我大……”

沈女士跪坐在棺木的面前,就这样兀自说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真的在听,有没有人真的在乎。

“我没见过姥姥,姑祖母说,我的母亲从小跟着她的父亲长大,可姑祖母就像是我的姥姥,我的母亲。我记得,她是个好刻薄的小老太太,总瞧不起那些来找我出去耍子儿的小伢儿。说他们不乖,说他们不听话,说他们要把我拐走,说他们不是沪市人……”

沈女士笑了笑,“但其实她自己都不是沪市人,年轻的时候,姥姥吃了好多的苦才成了个沪市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她的家人都在杭市,却要自己一个人跑去沪市,她从来不和我说那些。只要我问,姥姥就说,囡囡,你是沪市人,你是个天生来自大城市的小姑娘,你要自信,要相信这个世界好大,但都在你的手中。”

吴桥认真地听了,一个人的半生经由不同的人来叙述,真的都会变得好不同。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由吴家人来讲,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离经叛道的后生?一个不孝的子孙?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儿?

可是沈女士说:“她对我好好,她是我的姥姥,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湾,我的守护神,我全部的爱也给我全部的爱。”

吴桥只是听,逝者已逝,他帮不上忙,所以他只能听沈女士多说一些。

是不是多说一些,肚子里的苦水就能少一点,眼下的泪纹就可以淡一分呢?

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要活下去,也只能先说出来。

“我好想知道姥姥的过去,知道她年轻时候的苦难,知道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可是已经做不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阴间见到她,她先是半句话都不肯说,然后就要推我回去……我求她,我恳求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至少让我记住。如果我有孩子,就让我的孩子记住,如果我没有,那就让沪市最大的梧桐树记住……”

沈女士说着说着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不过她听进去了吴老板的话,伸出手捂着眼睛,小心地接着自己的眼泪。

“她不肯说,她什么都不肯说……”

“吴先生,我知道希望你能代为联络我姑祖母的家人实在是为难您……可是,可是您是我姥姥的亲人,对吧?您是我的亲人,您可以帮我的,对吧?”

沈女士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水面金钱草柔软根茎求救那样,好痴、好蠢、好无助。

吴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会尽可能帮沈女士发讣告的,可是,家人?

他实在算不上逝者的家人,也实在算不上沈女士的家人,更算不上杭市的吴家人。

吴桥的家人只有死去的父母、远在港岛的程灿,以及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许师宪。

或者还包括明天殡仪服务公司,员工是老板的家人,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第21章 诅咒

守灵的夜里,吴桥又听沈小姐说了好多。

她说姥姥是五十几年前去到沪市的,当时她姥姥才十几岁,正赶上经济政策改变,市场形势不明朗,现在看来却一片蓝海。

姥姥到了沪市先是打了几年杂工,没有的吃、没有的住,被人从东赶到西……而后竟然凭自己的能力闯了出来,做生意,从很小的生意开始做,利润很低的生意却一点点做得大了起来,几多年后竟然开成了公司。

手上有了钱后,机缘巧合地,姥姥又在某个聚会上认识了一位好友。这位好友是沪市老富豪家出来的独生女,手里有几分的闲钱,也有野心。那时正值股票市绝迹三十几年后重现沪市,第二片蓝海。

姥姥本来没想着要动股票的,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领养了沈小姐。

说来沈小姐也是可怜,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妈,妈妈是吴家的大女儿,招赘来的丈夫,所以理论上只剩下一个外祖父能抚养她。

可是吴老先生是个脾气相当古怪的人,姥姥不知怎么的在沪市听说了这件事,发了善心只觉得要她这个哥哥来养囡囡,大概是要害了小姑娘一生,于是特为赶回杭市一趟,向吴家讨走了沈女士的抚养权,带回沪市。

说回股票,那个辰光,朱小姐劝姥姥一起投身股市捞金,姥姥开始是没同意的。

一间小企业,完全都够她们祖孙二人一世衣食无忧,做什么还要去走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