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耐唔见
“你喜欢那个?”吴桥也愣了下。
许师宪点头,规规矩矩地把水接好后笑了笑说:“为数不多,能够说得上喜欢的东西。”
“你……”吴桥被他气笑了,“我们是在玩什么海龟汤吗?”
“什么?”
吴桥把年糕汤往桌上一放,靠在沙发旁玩味地抱着手臂笑了笑说:“老公,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非得我抱着满汉全席的菜谱挨个儿问?”
他好久都没再讲过那种调侃的话,刚巧许师宪近来心中有鬼,被他臊得骤然红了脸说不出话。
吴桥倒是看他有趣,把筷子递过去时又调侃了句:“怎么,是铁树开花呀还是葫芦开窍?”
许师宪根本自己都闹不清楚又心怀有愧,只好在肚子里编排了一通没事找事乱说话的卓云流,又把热腾腾的年糕汤填进去,把自己的胃砌成一道矮矮的山墙,挡住了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最后只扭扭捏捏地从喉咙里挤出半句:“快吃吧,天冷。”
还好吴桥眼盲心瞎,什么也没在意。
第二天不巧,原本负责项目对接的陈姜得了风寒,不过她还是坚持戴着N95口罩来了公司,然后在边咳嗽边进公司的时候立时三刻就被吴老板直接赶回了家。
“发热了没?”吴桥问,“我开车送你啊?”
陈姜摆了摆手,哑着嗓子:“没那么严重,稍微有点热度,明天就好了。”
“感冒了就少说话”,林嘉敏皱着眉用手背贴了贴陈姜的额头,“确实有点发热。”
吴桥闻言也蹙眉,他二话不说拉起陈姜就要往外走,“我送你回去,姜姜,生病了就好好休息……”
“喂,咳咳……”陈姜开口又咳了两声,“不用、不用,我自己不会打车啊?你先去人民医院,昨天夜里家属来电,说孩子父亲出院了,预备最后见一面下午签字放弃停机器……”
吴桥一愣,孩子父亲,那个男人出院了?
“这字恐怕今天是签不了了。”
林嘉敏叹一口气拦下吴桥,“你不放心,我送姜姜回去吧。”
“好”,吴桥点头,他当然也记得那个男人,记得他跪天拜地想要求满殿的神佛救救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不算活着,却也不算死去。
病危通知一张接着一张的下,她仍然有着呼吸和心跳,却无法自由地长大。
“Kevin呢?”吴桥问。
一旁的卓云流答他:“老板,Kevin和叙仔一早就去殡仪馆安置灵堂了。”
能扛事儿的人都不在,吴桥叹口气,招呼卓云流过来,“卓道长,你和我一道去趟人民医院。”
“具体资料我Email你了,桌上的文件夹记得拿走,老板。”
陈姜临走前转头喊了句,然后又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林嘉敏帮她补充道:“先人是赵青赵女士,死于产时羊水栓塞,孩子尚未起名。目前在监护室外陪候的是孩子的祖父母,刚巧,两夫妻都姓王,他们的孩子,也就是NICU里孩子的父亲名叫王序。”
吴桥朝她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忧心。
“先生,我去?”
卓云流眨了眨眼,他一直都是办公室吉祥物来的,这种与逝者亲属相谈的工作,他去能做什么?
可吴桥也没多解释,拿起车钥匙又放下,这个点平海路车太多,也没处停,于是他说:“还是地铁去吧。”
“好”,许师宪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这下卓云流更是不明所以,但他又没那个胆子质疑许天师的决定,于是只能转头问吴桥:“先生,这么兴师动众?”
吴桥白他一眼,“你看我们单位还剩下几个?”
掰指头数一数,也是能用的都用上了。
卓云流叹口气,他倒无甚上进心,最好钱多事少,至于升职加薪,大可不必。
“走吧”,许师宪把外套递给吴桥。
他说着抬手看了眼时间,腕表是吴桥新买给他的,机械表,虽说不怎么昂贵,但很漂亮。
一行三人来到杭市人民医院的时候,拨电话给亲属,却没人接听。
重症监护科只允许在规定时间内限制人数入内探视,所以平日一般都大门紧闭。
吴老板站在门外,甚至依稀能听见谈话室内的争吵声。
终于又过了十几分钟,都被NICU的护理人员赶了出来。
“家属可以先平复一下心情再好好协商,既然暂时还没有得到一个能够认可的结果,那我们医护人员还是会尽所能治疗患儿的。”
护士说完微微颔首就关了大门,吴桥上前说明来意,余光瞥了眼年轻男人,蹲坐在监护室门口的地上,只是喘息和流泪。
哭有什么用?吴桥叹气,可是生与死之事,叫人怎么止得了哭?
此刻真是众生平等,除了流眼泪,根本别无他法。
“您好,我是明天殡仪公司的经纪人吴桥,我们在对接城北和城南近郊的几处墓园后,总共有以下几个符合需求,同时性价比较高的选择。”
他说着翻开文件夹里陈姜一早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也偷偷抹眼泪的大伯和大娘,应该是男子的父母。
吴桥小声地提醒了句:“按照之前两位与我司业务员敲定的丧仪方案,还请亲属尽快下决定,节哀。”
“好”,王大伯清了清嗓子说,“小吴啊,准备停灵三日就下葬吧,今天之前,我们会让囡囡安心的走。”
“我不能……”男人流着泪颤抖地说:“我怎么能,我怎么能签那种字?治疗啊!她还有呼吸,她小小的心脏还在跳动啊!我怎么能夺走她的生命?我怎么能亲手送她去死呢?不救她……我怎么甘心?我怎么甘心啊!”
那其实是ECMO的呼吸和跳动。
但吴桥不能说这话,医院通知家属考虑放弃治疗,一定是孩子病情已经无法达到脱机指标,或者出现脑死亡等症状。
“是诅咒,对不对?”
男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卓云流问:“你是道士,对不对?我知道,你能救我的孩子,你能救小玥的对不对?你能救她的,对不对?!”
小玥、珍宝……大概是他和妻子带着满腔的爱意为那个孩子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卓云流被他一扑,倒不似往常般一惊一乍,虽未言语,手却已经扶住了男人,“节哀。”
“王先生”,吴桥也伸手搀他,“能救孩子命的是医生,但您的妻子,赵青女士的丧仪还需要您来操持。”
听到妻子的名字,王序仿佛突然回过神一样问,“爸、妈呢?”
他问赵女士的父母,王大伯也有些哽咽,“在殡仪馆,陪陪小青。”
一瞬间,吴桥很明显感觉到王先生的身体软了下来,很重,烂泥一样,他和卓云流两个人都快要扶不住这具仍有脉搏和呼吸的躯体。
他的妻子,他还没来得及再多陪陪妻子一点点冷掉、从柔软变到僵硬的遗体,还没为妻子守灵,还没好好地送小青走……
可是、可是,王序挣扎着甩开吴桥和卓道长,还想要往NICU里去,可只是靠着门,然后又一点点地掉下眼泪。
如果理性地来说,当然是现在就放弃治疗最好。
产妇子痫导致缺氧,新生儿呼吸心跳骤停后引发了不可逆的脑损伤,气管插管与体外循环也对各脏器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重症科医生几天的抢救也并无任何起色。
放弃,对孩子,对大人都是解脱。
可这话没法说给孩子的父亲,这时卓云流蹲了下来拍拍王先生的肩膀说,“灵羊道观火居道士卓云流,我同你谈谈吧。”
王序的眼睛骤然一亮,此刻医学已经判了他的囡囡近在眼前的死期,道长,他唯有求助道长!
就算往后余生,把这条命抵给三清又如何?
只要能救小玥,只要能让妻子赵青安心地走,他就算永生永世在地狱轮回也无所谓。
“我来吧。”
卓云流骤然抬起头,许师宪垂眸,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跟画上的祖师爷别无二致。
许师宪侧身道:“王先生,请。”
王序有些茫然,他看了看卓云流,又看看吴桥。
“这位是许天师”,吴桥赶忙介绍,“既然许天师开口,就请借您一步吧,王先生。”
听他这语气,王序登时明白过来,这位许天师大抵不是一般人物,他骤然心跳加速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动万分地开口道:“请、请,许天师,无论如何……”
“请”,许师宪打断他,只是仍然语气平静地伸手。
“好、好”,王序赶忙弯腰侧身,“您请。”
两人穿过重症病房门前无数面色焦灼又拥挤的人群,寻个安静地方谈话。
这边吴桥不好意思地朝二老道歉:“追悼会……”
“这些事都由小青的爸妈作主吧。”
王大娘揩掉泪说:“是我们对不住小青,她嫁过来才这么几年,我们没钱,连几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就……”
老夫人说着又哽咽了起来,“甚至现在,连个像样的墓地都给不了她。”
王大伯用力地抱了抱她,什么话也没说。
贫穷,不,没那么富有,真的是一种罪过吗?
吴桥也有些鼻酸,只好清一清嗓子道:“大娘,别这么说,我们业务员为赵女士挑选的公墓都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小吴啊”,王大伯偷偷抹掉泪说,“还请你们多上心,小青的爸妈年纪大了,骤然失独没法缓过劲来,我们那个儿子又……有些话我们做亲家的不好讲,可又没办法。”
吴桥明白王大伯的意思,他点点头收拾好资料往许师宪那儿发了条简讯,就准备告辞。
“二老节哀,还请两位务必早做打算,不好叫赵女士久等。”
王大娘点了点头,叹口气,仰起头却又要掉泪。
有些话其实他不好说,可是又没办法。
哎,活在这蝇营狗苟的万法世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过就是没办法。
第39章 心怀有愧
吴桥和卓云流往殡仪馆赶去的时候,王老夫妇还守在 NICU 的门口,和许许多多本地或非本地的病人亲属一样,坐在窄窄的金属长椅上,望眼欲穿地看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却连再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先生”,卓道长此人难得有些忧心地问:“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吴桥问。
“许……许天师呢?叫他和家属谈,真的没问题吗?”
卓云流还是犯怵,不好直呼名讳,于是含糊了一下接着问,“就这样走了,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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