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耐唔见
“我们会陪着她的”,老太太擦了擦泪问:“只是,可否请道长留下?”
要留许师宪?
吴桥没立即回答,而是偏过头看了看,许天师神色未变,见他目光后微微颔首。
先人家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做七,不知道是出于经济考虑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陈姜最一开始与他们对接丧仪明细时,家属只要求守灵三日,简单追悼后出殡火化下葬。
为什么突然又要在第一夜留下喃呒?
见吴桥面露犹豫,老太太有些着急地补充道:“可否叫先生做法超度,让小青下一世投个好人家?之前徐经理同我们说过,眼下街道办事处有新规定,不允许在社区内守灵做七,只是如果要继续租用殡仪馆的灵堂,我们实在……我的女儿一生未做过什么恶事,不必从地狱救她,只求她能安心的走,这样就好。”
事实上,一个人,就算没做过恶事也都会掉进地狱的。
但吴桥不好说这话,于是只又转头看向许师宪。
许天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头一晚由我来守,她如果尚有未说尽的话,你们都在,先人不好开口。”
这话说得有点像诈骗,于是许师宪又补了句:“所有科仪法事都无需额外收费。”
赵老先生听到这话后悄悄松了口气,可吴桥却皱眉。
先前为沈女士观落音,卓云流说得第一件事就是收费二百文。
吴桥知道,做法也是因果,收费就是为了消因果。来客或花钱消灾,或以钱谋事,总归算是因果相抵。
可如果分文不取,道术师的因果要如何消解呢?
他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许师宪拦了回去,“去准备吧,日落之前家属离场,明晨破晓后再来……当然,不来也可以。”
赵老夫妇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向许师宪求的,自然没什么闲话再讲。
时间也巧,再没几分钟后,林嘉敏和李叙便护送着一具小小的遗体赶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是王家的几位,面色都不太好看。
当然,想也知道,人死了,如何还摆的出笑脸呢?
第40章 风筝
赵老先生向亲家二人解释了要为女儿做超度一事,于是今晚无需安排守灵,早些回去歇息,年纪都不轻了,别再累垮一个二个。
王序还有些浑浑噩噩,说什么都要留下陪着妻子,就算把他三魂七魄都送给妻子带走也没关系。
反正现在连女儿都不在了,他这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能为小青做的?
“能叫他留下吗?”吴桥小声地询问许师宪。
许天师只是摇了摇头。
吴桥了然,颔首扶起趴在棺木上的王先生,细声道:“王生,你要撑得住才行。”
“有什么用?”王序骤然暴怒:“我问你,有什么用?我签字同意他们放囡囡去死,我把什么恶都做了,人间和地狱,到底有什么分别?!”
他像是死灰复燃般用尽全部的力气摔开吴桥的手扯着嗓子大吼道。
这同吴桥有什么关系?
或许王先生自己也知道,他冲吴经济发火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可是迁怒如果能克制得了,那还叫做迁怒吗?
王先生太年轻了,年轻到第一次面对生死,就送走了挚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宝贝女儿。
他扛不住,他也知道自己扛不住,连自己的命都撑不起,随时想要就这样也死掉。
一家人,总会在阴曹地府团聚的,对吧?
“有分别的”,吴桥没有责怪他,只是仍然语气平静地搀起王序接着说:“你还要帮赵女士照顾好她的父母,还要照顾好你自己的父母。王先生,你还要冷静地送走很多的生才能了无牵挂地去死。”
是,小青的父母。
王序猛地转过头去,可赵老先生与太太只是远远的、关切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他们自己的儿子那样。
他们从来都是体谅他的,甚至远超体谅小青的不易。
可是、可是。
小青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他明白,他明白。
但是王序也明白,人的情感并不是非爱即恨的,他明白小青爱着她的父母,他明白不论如何,小青都想要好好地爱所有人。
有些东西,对不起对得起,其实人是讲不清楚的。
他抬头,朝吴桥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用力地撑着地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然后弯下腰,小心地亲吻棺椁后,恋恋不舍得转过身。
“爸、妈”,王序的嗓音沙哑,“回去吧,天够冷了,阳澄湖的蟹肥了,小青最爱吃。”
“好”,老夫人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说,“去买点里脊肉,再买只鸭子,炖笋干老鸭煲,小青以前也爱吃那个。”
“我去买条草鱼”,王序咽了咽眼泪,扯出一个笑说,“她爱吃我做的鱼圆。”
“那我现在去吴山烤禽买只鸡回来……”
王老先生还没说完就被妻子打断,“不要,太油腻了小青不喜欢,还是买点糖果点心回来,以前小青总说什么要控制糖?可我分明看她喜欢得不行。”
“对,还有书!小青没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读书,她最喜欢的作家是……”
几道再家常不过的菜,在话语间一点点蒸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一个浓情蜜意的妻子,一个曾经无比鲜艳活泼的赵青。
等家属几人离开殡仪馆,李叙点了点头示意,先去了单独的隔间整理小朋友的遗体。
由于插管、气切、创伤性抢救手段等等的损伤,那具小小的身体几乎青紫一片。
李叙见得惯了,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相当熟练地开始缝合伤口、止血、改善肤色调整面容。
林嘉敏没忘记要向老板汇报陈姜的状况,只是两人才刚一回到公寓她就突然开始发起高热。
公司人手不够,还好陈姜的母亲已经退休赋闲,赶忙从市区赶了过来帮忙照顾。
虽然在林嘉敏自作主张给她妈妈去电话的时候被陈姜大骂一顿,可她实在烧得厉害,盖了两床棉被还要打抖,林嘉敏实在不放心陈姜自己在家。
所以就算被骂还是给陈母去了电话,然后才赶来殡仪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马不停蹄地又和李叙一道去了医院接遗体……
“辛苦了。”
吴桥听完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年终派大红包给你。”
林嘉敏倒也不和他客气,只说:“小于五位数的就别发了。”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但吴老板点头:“一定。”
一定是一定超过五位数还是一定不派了?
反正他没讲。
“我再去看看陈姜,还是不行就送去医院打点滴。”
林嘉敏说完朝吴桥挥了挥手,“车停在隔壁,我先走了。”
说什么先走?事实上,下班时间早就到了。不过干他们这行,哪儿又有什么准点?
吴桥笑叹了口气,“快去吧,辛苦你,嘉敏。”
林嘉敏闻言转过头调侃一笑:“挣得够多,就算命好咯。”
“许先生”,Kevin问:“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许师宪说:“没有,卓云流留下。”
卓道长这会儿也没耍宝,点头应下,“真人,要起扶乩术吗?”
许师宪点头,“其二人七魄皆已散尽,我见黑无常有几句话问,辛苦你做乩童。”
卓云流哪敢受他一句辛苦,赶忙低下头拱手摇头称不是。
这话说得太玄,Kevin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也确实不太关心这些阴阳先生们的工作。
眼见着李叙也正从内室收好东西走了出来,二人都没再多闲话,同老板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殡仪馆。
谁知道半夜会不会陡然来电,那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趁现在可以下班,赶快回去歇息歇息得了。
于是一时之间,灵堂内除了赵女士和女儿小玥的遗体,只剩下许师宪、卓云流两位天师,以及还没离开此地的俗客吴桥。
“我可以留下吗?”吴桥问,“我不放心……”
“没有什么危险”,许师宪笑着打断他,“不过是问几句话送她们母女走,很快就结束。”
“没有危险?”
吴桥听他这话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嗤笑一下:“许师宪,你看我像傻逼吗?”
可能吗?
才刚说完,黑白无常都不一定保得住这两条孤魂,许天师现在却又告诉他此夜根本没什么危险,可能吗?
“你来说”,吴桥指了指一旁装鹌鹑默不作声的卓云流,“你知道了,对不对?你来说,许天师支走所有人到底要干嘛?”
这让他怎么回答!根本就是迁怒嘛……
可一边是领导一边是上司,哪个都得罪不得,卓云流只能满脸为难地看了看许师宪,见祖师爷根本没打算替自己解围,于是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吴老板:“先生,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扶乩术就是请神上身,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危险,但以许天师的本事,又不是真的叫俗家人做载体,按理来说确实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我他妈的是在说这个吗?”
吴桥几步上前拽着许师宪的衣领,他转过头瞥了一眼卓云流指着门口说:“滚。”
卓云流当然乐得不掺和这俩活爹的屁事,得令脚底抹油地就溜了。
见此地终于人鬼都看不见半只,吴桥闭了闭眼,往肺里吸了口气,然后几乎是破口大骂道:“许师宪,你他妈的打算去死是不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棺材?那个连鬼影都还没找到的僧人?还是他妈的任何什么又能让你觉得有责任感的鬼东西?”
“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管!管到死!管到死而复生然后又去死!你蠢不蠢啊?打不过不会逃吗?逃走啊,既然我们还什么都搞不清楚,那就先逃啊!就这样死,那跟他妈的几百年前有什么分别?我问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蠢货?”
吴桥真是难得发火,他其实都是个几好脾气的人,能小声绝不大声,能讲道理绝不带一个脏字,可这会儿却像是发了疯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甚至连半句的辩解都不想听,只是咬着牙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许师宪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你是不是要死?
莫名的恐惧骤然填满他的大脑,抓不住,吴桥看着自己双手的指缝掉下一滴眼泪,他什么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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