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耐唔见
但事实上,就算是中医也早就式微,更何况道法呢。
依靠精密仪器监控,将生命体征量化为数值表现的西方医学在各个方面都更符合当今时代快节奏、高质量的需求特点。
Jimin说:“但我母亲当年是想要继承外祖衣钵的,她想学道学医,想在杭市道医馆开设自己的就诊窗口……但祖父不同意。”
“为什么?”吴桥听着也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直起身。
别说道医了,眼下学中医的后生都只剩寥寥,既然难得遇上希望传承的孩子,还是自己子女,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Jimin又叹气:“传男不传女,女人有月经,污糟,祖师爷不欢喜。外祖父颠来倒去说的,都只有这么一句话。”
什么封建糟粕……
吴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又吸了口烟,细腻醇厚的烟浸润在口鼻腔隙之间,他却平白品出了一点苦味。
“后来是我那位舅舅继承了道医馆,几十年前,母亲高考时填报的志愿被祖父从临床医学改成了心理。”
金先生说着咔哒也点了支烟,“心理学,几十年前,国内有谁知道这学科?也难为医学院开设,叫我母亲还能在医学院四年,一毕了业就跑去了国外,几年后读了研究生和博士学位,再也没回过杭市。”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基于一种甚么样的心理,她在儿子出生之后,却又把Jimin扔回杭市跟着外祖父生活过几年。
也不知道是因为外孙终究是外人,还是金Jimin真的实在没有慧根,老先生倒也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与道医符箓祝由术相关的东西。
但外祖父对他很不错,除此之外,很疼爱他,Jimin无法否认。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无法一言以蔽之。母亲的恨和爱,他的恨和爱,最终都在十岁那年跟着萧山国际机场的航线一起离开杭市飞过黄海而彻底消散干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心理学?吴桥笑了一下。
别说几十年前,就算是现在,学心理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难为她能给自己挣出一条锦绣前程。
吴桥甚至不敢想,如果当年叫金Jimin的母亲继承医馆,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
“不过,”金先生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那位舅舅似乎也并没有落得什么好果子吃,这次之所以会在杭市停这么久,也是因为他说什么都要把外祖留下的道医馆关了。”
“关了?”吴桥疑惑:“为什么?”
“财产嘛。”
Jimin吐了口烟,“为了点遗产争执不休,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外祖的遗产都是留给舅舅的。这么做没错,我母亲二十几岁就离家,根本也不想要什么钱财珍宝。只是那个医馆,只有那个医馆,母亲说什么都想留下……可那也是外祖留给舅舅的遗产。”
原来是这样,吴桥恍然大悟。
一生不可得之物被他人弃之如敝履,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吴桥也有些犹豫:“我们能怎么帮你呢?”
再开办一场法事好像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先人遗嘱受公证具有法律效益,并非他们这些个神棍道长出来说三两句就能更改的。
“我也不知道,”金Jimin的语气有些失落,“有什么用,其实我根本也不知道,先做了再说吧。”
茫茫,人生茫茫。
吴桥也沉默了片刻,连烟屁股快要烧到手指都没注意到。
“你……”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手上的烟被人截走,吴桥抬眼一看,是许师宪。
“你怎么过来?”吴桥说着把手机话筒拿远,“许哥,劳您辛苦,想想办法。”
许师宪按灭了烟,他其实一直听着吴桥他们讲话,于是只摇了摇头说:“我又不是律师,能有什么办法?”
吴桥笑了一下,“不是说这个,尽人事听天命吧。收人钱财、衷人之事、替人解忧,是我们殡仪经纪人的本分。”
他说着又转向听筒:“我明白,放心。尽量体面,不叫你母亲为难。”
金Jimin点了点头,他其实不知道母亲是否还记得有恨,但金Jimin偶尔会感觉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背叛。
因为外祖父,自己对母亲的背叛。
可人的情感从来都是复杂的不是吗?他也试图逃避那样的困境,否认情感的浮现。但没有交卷的问题总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金Jimin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对他来说,对母亲来说,对舅舅来说,对外祖父来说,这都是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了。
他不想就这样算了。
“好,”金Jimin灭了烟,清一清嗓子道:“等你来电,多谢。”
“多谢你,”吴桥笑了笑,“先说好,这一趟不收费,但打火机的钱记得转来,一码归一码。”
“欠你一次,”金先生也知道他是在耍宝逗自己笑,没再讲什么就挂了电话。
听到嘟声响起,吴桥拧了拧有点酸痛的胳膊,一旁的许师宪突然靠着栏杆问道: “为什么要两厢亏欠呢?”
他这通电话打了十几二十分钟,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灯一关,冷冷清清。
“什么?”吴桥转过头看向他。
许师宪皱眉又问一次,“为什么要欠?”
吴桥笑了笑,原来是说这个。
“因为人与人的连结就是亏欠吧?”
吴桥也靠着栏杆背对夕阳一笑说,“因为爱是责任感,人类的爱是觉得亏欠。”
“是吗?”
得到他的回答,许师宪没再追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并肩靠在一阵风里,烟味渐渐散了,天气很好,晚霞照得人脸热,可办法没有一点。
吴桥又想抽烟了。
“对不起,”许师宪突然说:“天天,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讲?
吴桥转过头,只看见许师宪仰起头吐一口气,手上抓着那只小小的口琴。
对哦,他把绳子拆了,那琴要放在哪里呢?
吴桥笑了笑问:“会吹了吗?”
“不会。”许师宪答。
“再教你一次。”
吴老板说着从许天师手上拿走口琴,叼在唇间滴滴答答地吹了一首不太欢快的曲子。
“这首歌叫什么?”许师宪问。
“《山楂树》,”吴桥吹完又勾起唇角,笑着清一清嗓子唱了两句:“清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他唱完了问许师宪:“一首已经死去苏联的歌曲,理想主义的纯粹的爱,你喜欢吗?”
吴桥眉眼弯弯地笑,像站在山楂树下的青年被风吹乱了头发。
“喜欢,”许师宪低下头,不知道看向哪里,小声地说:“喜欢。”
“我也喜欢,”吴桥笑,“很早以前就喜欢。”
冬日的暖风静静地吹,许师宪从吴桥手里拿回那把口琴时心想,没有办法,也没有关系。
先活此刻,先学会一首《山楂树》,先学会爱。
然后?
“走吧,去吃晚饭先咯,”吴桥拉起许师宪:“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许师宪笑了笑,跟了上去。
然后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第54章 葫芦开窍
第二天一早,陈姜没能顺利出院,说是在病房又发起热来。
“为什么?”吴桥问,“之前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发热?”
可林嘉敏只摇头:“不知道,先前的感染其实也没有查出病因,只是甲乙流阴性,所以用抗生素先把急病打下去。现在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染科病房交叉感染了……”
吴桥啧了声说:“不能转私立医院吗?住单人病房好了啊!”
“第一医院已经是整个杭市最排得上名号的好医院了,”林嘉敏蹙眉:“转去私立,医疗条件能胜过第一医院吗?”
吴桥也觉得和她说不明白,“不是一回事啊!姜姜的病情又不是什么少了专家救命就要马上休克昏迷的程度,公立私立不过是抗生素用的不同,与其承担交叉感染的风险,还不如转去私立。”
“钱呢?谁来出钱?私立医院医保能报销多少?”
林嘉敏懒得和他再讲,殡仪服务公司的效率很高,一个晚上就帮金先生安排好了超度法事相关事宜,先人已经下葬仙山公墓,他们建议家属在墓园举行追悼仪式,可金先生的意思是,希望在先人生前居住的公寓开办一场法事。
当然,亲属的意见是最重要的,林嘉敏在工位上坐下,准备联络Kevin跟进。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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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桥也皱起了眉,陈姜也不是什么很缺钱的人,大概只是觉得没必要。
对啊,本来就是很没必要啊!
只是因为某个不知名的流感去住院几天,怎么就到了非得单人病房隔离的程度了?
不是花不起,只是,没必要啊!
但吴桥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不对劲,他整理好资料准备去墓园见一面金Jimin,离开办公室前对林嘉敏说:“我会想办法帮姜姜办转院,杭市哪间私立比较好?”
林嘉敏沉默了一下,在吴桥马上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回了句:“……等下我整理个文件发你。”
“好。”吴桥笑了笑,“辛苦。”
先人已经下葬,自然省去了接运遗体、整理仪容、沟通安排火葬场和墓地等事宜,重头戏就落在了喃呒先生的身上。
金Jimin希望先见一面卓道长,相约的地点在仙山公墓,老先生的墓前。
卓云流一早就去了,只是吴桥没想到,许师宪竟然跟着也去。
“许哥?”吴桥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吵醒,一睁眼就看见许师宪已经西装革履的穿戴整齐了。
别说,还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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