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柚
能让他软化成这个样子,必然只剩下一个原因——他经历了真正的绝望。
他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但并没有确切的方向, 直到余秋叶说出他们的急中生智……若是放在之前, 颜惊玉绝对不会认为廖忱会傻到为了他返回过去, 可当看到廖忱那副寂寂无声的样子时,他忽然觉得, 也许,他真的回去了。
……然后应该是被打了回来。
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的因果,必定会引来可怖的天惩,而诛天神劫与普通的雷劫不同, 即便廖忱是魔神期,仅仅一道,也能直接让他跌境。
这就是为何他眸中神脉的具象金胤会突然消失的原因。
一旦魔神权柄消失,他再接神劫, 便可能骨肉尽消,魂飞魄散。
廖忱固然再怎么在乎他,也不可能拼着魂飞魄散去逆转因果。
所以, 他必然是发现自己跌境之后,无力再抵抗神劫, 扭转因果, 只能被迫接受自己只剩八个月的事实。
我们不是宿敌么……
他看着胸前的男人, 心中涌出一阵无奈,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竟然愿意为了我冒着跌境的风险去逆转因果……到头来一场空, 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你这样,我又要如何报答才好。
“今晚, 一起睡么?”
颜惊玉的手抚在他的长发上,慢慢点了点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感觉像是在以身相许……但他和廖忱似乎不该走到这种地步,这让他感到一股羞耻,还有些诡异。
但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此刻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绝望的廖忱……尽管这是廖忱自己的选择,尽管颜惊玉自己早已接受自己的结局,但他还是会觉得,有一个人这样担心他,这样挂念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了他着想。
真好……
那一百三十三年里,他身边只有那个人,但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看不清他的脸,甚至分辨不出他的声音,如果不是他时常会出现陪伴自己,他甚至会觉得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种概念。
那个人了解他的一切,他昙花一现的风华,还有那无止尽的懦弱与不堪,卑微与迷茫,痛苦与煎熬……可他却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颜惊玉并没有试图了解过对方,对方也并没有试图让他了解过自己。他们守着彼此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者,一个是等待被拯救的可怜虫……只需要这层关系就好,当他询问那个人的姓名却得到了沉默的答案时,他想,总归也不可能报答得了人家。
就这样吧,常怀感恩便好,足够。
但在觉得这样真好的同时,他心中却又忽然涌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种好……为何要在他的生命尽头出现。
他明明早已放下了一切,早已看淡了一切,可为何又在最后的最后,要给他留下这样的牵挂……
应该要一直做宿敌的,廖忱应该一直想要杀了他,而不是口是心非的想要拯救他。
这样会把他搞得很糟,会把一切都搞得很糟,会让他想要活下去,会让他寂灭的内心再次重燃火焰,会让他开始止不住地埋怨,憎恨……
但这些情绪都不是他想要的,而更像是什么强加在他身上的。
但他却无法拒绝。
他当然可以果断地和廖忱切割开来,告诉他宿敌就是宿敌,不要牵扯那些有的没的。
但如果这样的话,廖忱想必会更加难过……
即便这是廖忱的一厢情愿导致的,就像殷蚀说的那样,他可以怪。可是,廖忱没有错,廖忱想要对他好,想要他活着,能有什么错呢……
若自己占了便宜还反过来指责他给了自己压力,即便听上去好像是可以理解,可他与阮清婉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双眼看过了太多人,也看透了太多事,这让他总是能迅速地汲取到更多的教训,很多事情,在还没有经历之前,他便已经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应该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扪心自问,自己难道不会对阮清婉感到失望吗?自己当真没有半点怨言吗?若无怨言,又怎么会不放过她呢。
那么反过来想,廖忱呢,难道不会因为被责怪而怨他吗?一个人要多么伟大,才能毫无保留的对你好再毫无保留的接受你所有的不识好歹啊……
所以他向来怪不出,也不知道要怎么怪,因为他怎么想,对方都没有错。
错的是命运,是他无可掌控的一切。
廖忱将他抱了起来,颜惊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膀的衣物,他面上依然带着几分尴尬,被轻轻压倒在床帏之间的时候,眼尾却忽然滑落一滴清泪。
廖忱怔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颜惊玉忽然挺起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眼睑都弯了起来,像是在掩饰尴尬,又像是在掩饰突如其来的难过,道:“是这样睡吗,说到底,你就是想跟我做呗。”
廖忱看着他含泪却又带笑的眼睛,顿了顿,道:“是……你,你若是不想……”
“磨磨蹭蹭。”颜惊玉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廖忱猝不及防地压下,启唇接受他的亲吻,颜惊玉收紧手臂,翻身替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廖忱环住他的腰,顺从地吻着他。
颜惊玉的吻粗鲁但却毫无侵略性,廖忱只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瓣和湿滑的唇内,他想起来颜惊玉本身就不是一个侵略性特别强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很坚定,毫不拖泥带水,但很少会带着敌意去杀人,更像是在捍卫自己的立场。
这个立场不容动摇,却并无太多私心。
若将廖忱每一次出手比作释放与宣泄,那么颜惊玉则更像是坚守与稳固。廖忱从未见过他戾气横生的样子,即便是衡阳城那次,他挟持婴儿威胁他与自己一战,颜惊玉少见地露出了杀机四起的神情,可眉宇之间也始终没有太多的锋锐。
渡世锋芒,方心浩荡。剑鸣霄汉,气贯八荒。这是颜惊玉年轻的时候在渡方剑上铭刻的字迹,渡方,是救世之剑,斩尽一切不平事……可事实上,颜惊玉却从未说过,一定要让所有的妖魔魂飞魄散。
素来只是对事,而不对人。
他的吻粗鲁的像是一个在闹不愉快的孩子,廖忱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间,颜惊玉退缩了一瞬,可很快又被他卷走了一切的思绪。
莲花再次扒开层叠的花瓣,下一瞬,却忽然有一个巨钟直接罩了上来,‘当’地隔绝了所有的窥视。
等到巨钟再次拿掉的时候,莲花精当即又瑟缩了一下。
它看到面前站了一人一鬼……确切地说,是两个身材相等,其中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
“我和他哪个更合适?”廖忱说出这话的时候,殷蚀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莲花精顿时感觉更加可怖了。
因为他看到了两张廖忱的脸!
一个廖忱已经足够可怕了,居然还有另一个廖忱……他对自己的脸很满意吗?都做另一个人了,怎么就不能把脸也换了呢!
它的不语换来了两人同时蹲下,神态动作几乎相同,莲花精屏住了呼吸,半晌才道:“两个,都行……但是,但是我还有话没说完……”
廖忱想起昨天的但是。
莲花精颤颤巍巍地朝头顶看了一眼。
已经在时空隧道里面吃过亏,廖忱自然明白它的意思:“我此次跨越百年,有人赠了我几个规律级的迷雾符,可以暂时抵挡规则窥探,你不用担心会被它们发现。”
莲花精感受了一下变得隐秘而沉重的空气,点点头,道:“但此举是逆天而行,你即便不死,也会被规则隐匿。”
“……被隐匿?”
“是。”莲花精清楚迷雾符支撑不了太久,飞快地向他阐明了利弊:“所谓隐匿。一旦他当真进入你新为他铸造的躯体,你所有的一切,过往,包括外面所有人对你的看法,对你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你还活着,在天地之间,历史长河,却会被抹去所有存在,他不会记得你,世界不会记得你,就连规则,都会忘记你的存在。”
“假如你在被隐匿之前给他留了信件,信件也会被完全隐匿,无人能够探寻……那会比死还要可怕。”
廖忱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就这样?”
“就这样?”莲花精道:“你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旦被隐匿,整个世界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新的命运,而这个命运里面没有你的任何痕迹,你在乎的人你在乎的事情都不会再在乎你,连记都不会记得你……你没有死,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廖忱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有办法让他找到我。”
“你错了!”莲花精道:“如果你死了,他至少知道你去了哪里,至少知道你是如何消失的,哪怕他去闯意念海,寻找你的意念碎片,至少他还有救你的动力,可是你会被隐匿,你会消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消失,消失,就是毫无痕迹。”
“如果他找不到我,那他就是真的废物。”
“你根本不知道隐匿的力量……”
周围忽然有什么消失了,莲花精当即闭上了嘴。
廖忱多看了它一眼,感觉着逐渐散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了颜惊玉的床前。
后者还在沉睡,他坐在床畔,看着他静静泊在长发中的容颜,轻轻拉了拉被角,盖住他半露的肩膀,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大?”
“凡事都有风险。”莲花精重新合拢自己的花瓣,嘟囔道:“若他是天命之人,根本无需你大费周章……”
天命之人,自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廖忱不能赌,他少年的时候其实想过颜惊玉也许是天命之人,因为赤渊一次又一次地挖苦他,说他只是颜惊玉的磨刀石,说他是个废物,说他永远都不是颜惊玉的对手。
没人知道,当颜惊玉每次破境的时候,廖忱都在经历着什么。
那些年里,他无数次的希望杀死颜惊玉,到头来,却要担着被完全隐匿的风险去救他。
“真是世事无常……”
廖忱直接连同被子一起将他抱起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就当是提前给我的补偿吧。”
颜惊玉感觉腰酸背痛。
他明显感觉到廖忱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担心他阳亏影响魂灯而十分克制,这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开大合大刀阔斧差点没直接把他弄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中途朝对方要了口水,迷迷瞪瞪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星光,他睫毛半拢,光洁的脸庞像被天池水浸润过的白玉一样,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淡淡的光晕。
……等等,星光?!
颜惊玉猛地坐了起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急忙将被子拉高,眼睛圆睁地望着四周……荒郊野外,而自己,在一个,鸟巢里。
“……”他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一阵,终于扭脸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廖忱衣冠整洁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瞪得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还有脑袋上有些凌乱的蓬蓬的长发,嗓音温柔,道:“夫人醒了?”
“……”颜惊玉的眼睛还是瞪得像猫,固然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明显的凉意,但星空和田野还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抗拒:“这是什么地方。”
“凌云城的城郊。”廖忱道:“之前你不是答应要跟我一起过凡间生活么?你看,农庄,麦田,水渠,星空……”
最后,他示意面前的火堆,道:“烟火气。”
还用袖子朝颜惊玉扇了扇,颜惊玉被呛得咳了几声,抬手挡住口鼻,神色还是很呆滞:“为什么,没有房子。”
“我会筑巢,但不太会盖房。”廖忱认真地道:“所谓,嫁凤随凤,嫁狗随狗,你……不会嫌弃我吧?”
“……那我衣服呢?”
“我们鸟族在外面都是这样的。”廖忱想了想,道:“可能因为你没有羽毛,所以不太习惯,我给你拿了被子,你稍后起来……”
颜惊玉一掌朝他劈了过去,廖忱抬手挡住,愕然道:“你谋杀亲夫?”
颜惊玉呼吸急促,眼睛发红,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投入的一次身心交流,竟然会换来这种离谱的对待,没有温存也便罢了,对方竟然直接将他丢光着身子丢到了荒郊野外!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答应跟你体会凡间生活,不代表我愿意睡你这破鸟巢!!!!”
他抬起另一只手臂朝他劈去,却被廖忱顺手给抱了过去,连同被子一起,他皱着眉,道:“鸟巢是我亲手搭……”
“呸——!”
颜惊玉双手都被抓住,依然愤怒地打断了他:“廖奇美,你就是故意在羞辱我!!我还当你为了我逆转时空,被规则打了回来,肯定受尽了委屈,我一心想让你好受一点,你,你就这样对我?!!!”
果然是因为这个哭的啊……廖忱看着他委屈又愤怒的表情,心中软成一片,周围的空间很快变幻起来,他放轻声音:“我逗你的,怎么会真的让你睡鸟巢,你看,我们有房子的。”
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拿头朝他砸去,廖忱及时用灵力隔绝了他,又一次将他抱紧,道:“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看,有房子的,什么都有。”
头顶的房梁与瓦片显现出来,鸟巢的位置变成了一张大床,小屋里果然要什么有什么,颜惊玉此刻正被他抱着坐在矮榻上,面前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炉。
颜惊玉依旧在发抖,他忘不了发现自己寸缕未挂地暴露在星光下的那一瞬间涌出的羞耻感,想到这种羞耻竟然是廖忱带给他的,他便抖得更加厉害,心脏一下下地膨胀,仿佛随时会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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