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柚
眼睛却因为面前陷入黑暗而变得无神。
廖忱忽然抬眸朝他看了过来,颜惊玉在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廖忱方才检查小狗灯时、面容停留的地方,廖忱静静望着他,直到他忽然转动眼睛,朝他看过来,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检查好了?”
“嗯。”廖忱重新将小狗灯递给他,柔声道:“去放河灯么?”
颜惊玉点头,接在手里,廖忱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魂灯燃尽,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一定是这段时间没有好好食补。
颜惊玉勾着廖忱的手指,后者也轻轻地勾着他的手指,就像往常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颜惊玉知道,他发现了……
这家伙真不愧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这都瞒不过他。
哪里是鸟啊,分明是只狗……
河边也围着一堆的人,多是售卖河灯的店家,众人在护栏旁边仔仔细细地写着什么。颜惊玉跃跃欲试地也去要了个灯,廖忱难得耐心地等到旁边的人写完,才将笔拿过来递给他,问:“想许什么愿?”
“嗯……不知道。”颜惊玉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混沌,懒得思考,遂问回去:“你想许什么愿?”
“我的愿望很复杂,说不清楚。”
“说说呗。”
廖忱偏头看他,似乎笑了下,道:“如果我死的话,我会许愿你也去死。”
“……”颜惊玉扬眉,听他接着道:“如果我活的话……我会许愿你寿与天齐。”
意料之中。就知道这人办事主打一个先利自己,他撇撇嘴:“这有什么复杂的。”
想都不用,提笔在河灯上写——
“生愿君寿,死盼同亡。星河作盟……
他笔下认真,字迹工整。
“……契阔恒长。”
写完了,自己略作欣赏,这才举起来来递给他,眼中灯火悠扬,带着些讨夸的意思:“怎么样?”
廖忱看了看他的字,又看了看他的人,道:“后半句,是你的愿望?”
“不行啊?”颜惊玉反问回去,又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没什么意见,就放了?”
今日花灯让人看花了眼,无论转向何处,都似有星河闪耀。颜惊玉换了个方向把花灯放入水中,廖忱则偏头望着他的侧颜。
当年初遇之时,对方的侧脸看上去还有些许的婴儿肥,如今那点软腮已经消失,侧颜流畅柔和,尽是青年之美。
有些怀念,又有些失神。
“……契阔,是什么意思?”
河灯被轻轻推出,顺流而下,划过玉盘一样的圆月,颜惊玉偏头看向廖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准备回去的时候,颜惊玉已经感觉到了些许的疲惫,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手里的小狗灯都要握不住了,不断地扒拉着廖忱:“载具……载我……“
廖忱及时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穿越灵台望着那盏已经连冷焰都难以窥见的魂灯,弯腰将他背了起来。颜惊玉软软地伏在他的背上,手中的小狗灯缓缓滑落,虚虚漂浮在两人身侧。
圆月高悬。
廖忱背着他穿过人海,越过灯河,行过蜿蜒的官道,一路走入亮着灯的小村庄。
村子里并不安静,谁家打个孩子,抓个鸡,吵个架,时不时就能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大人打骂的怒吼,还有家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哒地东窜西逃,狗子汪汪叫不停地动静。
颜惊玉已经睡得很沉,呼吸轻而绵长,兔子灯和小狗灯分别漂浮在他两手之侧,远远看去,仿佛他依旧在挑着灯笼,正在帮背着他的人照亮前路。
廖忱专注地凝望着脚下,时不时拢一下身上人的双腿,将他朝上轻托。
而此刻的明泽林,正在看着齐慕方抱着头狰狞的面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我师公,我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明明他已经按照廖忱说的做了,每次在喊师父的时候想师公,可廖忱还是时不时会在他脑海里面呓语,他现在已经到了听到声音就开始觉得有虫在骨头里面乱拱,哪怕不疼不痒,可那焦躁难耐还是让他快要抓狂。
这一次足足持续了快半柱香,他才终于浑身冷汗地从床上爬起来,明泽林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好了……?”
他已经隐隐意识到,廖忱收他们两人为徒,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可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去问对方的,而且明泽林也觉得,即便廖忱再怎么诡谲,能收到颜惊玉亲手写的符箓典籍,也是值得的。
显然齐慕方也是这样想的,他闭着眼睛,调整了一阵,才喃喃道:“他一定是疯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有整个魔界。
余秋叶趴在自己的床上,用力拿枕头压着脑袋,想要躲开脑子里的那些声音,然而那呓语却无孔不入,不断在他脑海之中盘旋,只是与齐慕方不同的是,他脑中的呓语是:“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见到渡方仙君请转告他一句话……”
“啊啊啊——!”莫夏一巴掌拍碎了厨房里的案板,尖叫道:“他到底要我们转告颜惊玉什么?!”
除了魔界土生土长的妖魔之外,炼狱里面的修士更是痛苦难熬。
这件事情是从年后开始的,那日这声音突如其来,隔段时间就会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响起,可却始终都只有前半句,而没有后半句。
炼狱里被困的修士胆战心惊,同时又隐隐冒出了一些期待,毕竟既然这魔头有话想要人转告那就代表大家都还有活路。
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思索着廖忱究竟想让他们转告什么,可很快,那呓语又再次到来,悬停在众人的耳畔,一遍又一遍,隔一段时间就响一段时间。如今整个魔界,包括炼狱里面的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廖忱一定是疯了。
长达半个月只有前半句而没有后半句的呓语,让他们像是被人隔靴搔痒了一下又一下,这种明明抓过来了,却始终没有挠到深痒处的感觉,让他们越发觉得廖忱简直是个魔鬼,不,他是魔鬼中的魔鬼。
炼狱里面的熔浆发出汩汩的气泡声,本来可以专心抵挡熔浆烈焰的修士接二连三地感觉自己的道心不稳,从而被头顶滴落的熔浆砸到,灼痛唤回了他们的神智,有人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他想乱我们道心……”
“如果不弄清楚他到底要我转告什么,我即便是死,也绝对不能安寝!”
“我这辈子都无法踏仙了!!!!”
“我的修为一定会永远地留在腾云之境……”
“我他娘的已经跌境了!!!!”
“廖忱——你不得好死!!!!”
“他若是死了我们找谁去问答案?!!!”
”……你们说,他会不会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冤魂在做怪?”
此话一出,又有几个道心不稳的人难以专心支撑防护罩,噗地吐了一口血,旁边的修士急忙将他护住,用力将他推醒,对方神色恍惚:“我,我也跌境了……他口口声声说不杀我们,竟然是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让我们生不如死……”
廖忱的确是故意的。
他也是在看到齐慕方的反应之后,才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方法。
修仙之人强者为尊,而真正能成为强者的人必须要道心坚定,他连续多日在人耳边断断续续地呓语——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在这么多人耳边传音实在是太耗费灵力,他倒不是没想过直接植入梦魇符咒之类,但上百万修士实在是一个大工程,倒还不如每日想起来念叨两句比较省事。
……道心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这可比废了他们,激发他们怨恨更能让他们生出执念。
颜惊玉的魂灯已经奄奄一息,去年廖忱因为冲动而一次性把所有的灵药都输入了他的体内,如今即便再喂他更多的丹药,也很难让他继续保持五感。
他逐渐开始睡得多醒的少。
他睡着的时候,廖忱便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专心打坐,继续为整个魔界制造梦魇。
醒来的时候,廖忱会坐在他面前,陪他吃没有必要的饭,下自己不擅长的棋,听着他毫不掩饰的嘲笑,前俯后仰地依旧好似少年模样。
齐慕方和明泽林也清楚地感觉到了颜惊玉的变化,此前灵药补得太过,如今很多灵药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太大效用,正月末的时候,颜惊玉正一边端着零嘴,一边随手指挥齐慕方练剑,便忽闻明泽林喊了一声:“仙君……”
颜惊玉转过身,明泽林正坐在一旁打坐,他怔怔看着颜惊玉,神色有些惊惶:“你的手……”
齐慕方收式,颜惊玉的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上。
莹白的掌心正在一晃一晃,若隐若现地显出枯木的形状。
“看来是魂灯的燃料已经无法支撑神木的化形了。”颜惊玉不以为意又捞了个果脯放在口中,随口道:“小林,晚点做点好吃的,大家提前吃个散伙饭吧。”
齐慕方眼睛通红,下意识回头看向室内的廖忱,对方依旧在专心打坐,看上去仿佛事不关己。
他蓦地走了过去,在几步远的地方,廖忱睁开了眼睛,“嗯?”
“师父,师父他……”
廖忱的神识倏地铺开,在看到院子里懒懒散散却依旧还算完整的颜惊玉之后,稍稍恢复平静:“知道了。”
他放下腿,从室内走出来,看向昔日宿敌漂亮至极的面孔,看着他始终含笑,不带半分悲伤的表情,微微负手,道:“要死了啊。”
齐慕方猛地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最让他感到离谱的是,颜惊玉居然叹了口气,答应了一声:“是啊。”
四目相对,颜惊玉递来了一个果干:“吃吗?”
廖忱走了过来,道:“出去走走。”
颜惊玉没有多说,转身与他并肩出了院门。齐慕方下意识想跟过去,又被明泽林拉住,他摇了摇头,道:“他说过会救他的……你追过去,也无济于事。”
齐慕方只能逼迫自己安心。
春寒料峭,树木都还是冬日的模样,一眼望去仍然荒凉。村内的土坡路上,忽有石头咕噜噜地滚出去,一头扎入了路旁的枯叶之中。
廖忱扫了一眼他不安分的脚,道:“死前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近迷迷糊糊的时候,脑子里想了一大堆。”颜惊玉溜溜达达,晃晃悠悠,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你这么一问,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廖忱失笑,道:“想了什么?”
“想啊……”颜惊玉认真思索,道:“想让你别哭太狠,想说我走了之后,你就干脆把我忘了吧,还想说不许忘了我,你要是敢忘了我,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找你算账……”
“那到底是想我忘了,还是不想我忘了?”
颜惊玉朝他看过来,廖忱也停下脚步。
初春的河畔,冬寒未去,附近的石头夹缝之中,却有野草刚冒出新绿。
颜惊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廖忱,眼神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好奇与认真,他看着廖忱,廖忱也静静地任由他看着,直到他微笑着开口:“要不要去云海垂钓?”
云海垂钓,很少能钓上来什么东西,那不过是年幼之时的颜惊玉,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玩乐方法。那个时候的颜惊玉,脑子里总是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也只有秦仲游那种本来就没什么社交爱好的人,才勉勉强强愿意陪他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廖忱没有陪他去云海。
身畔的河泊遭受无妄之灾,无穷烈焰炙热压顶,万倾水汽迅速蒸腾,身畔转瞬云雾弥漫,颜惊玉面前的身影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
直到被对方一把拉起,身影腾空,乌发被风吹得凌乱不休。
一叶扁舟落在两人脚边,廖忱将雾气压缩,凝聚,在下方形成越发浓郁的云海,这才带着他丝滑地驶出扁舟,稳稳地来到河水之上,道:“上面风大,便在此处云海吧。”
他取出了一个钓竿,放在颜惊玉手中,将钓钩甩出去,颜惊玉听到了清晰的落水之声。
分明看到的依旧还是翻滚的浓雾,一眼望去犹如置身云海,可事实上,却不过只是距离水面几尺。
钓竿从手中绵延向雾气,以颜惊玉的视力,并不能隔着浓雾看到水中的情况。他的目光落在被雾气吞没的钓竿阴影,道:“我想把神木还回去。”
廖忱并不意外。颜惊玉已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类似的话,他有时候会怀疑,颜惊玉是否知道有诅咒这件事,还是说,他只是冥冥之中误打误撞地道破了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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