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寒喵
危阑这几日一直跟着燕纾在院子里待着,比旁人倒还更了解燕纾日常状况。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喘匀了呼吸, 一步步慢慢向前走去。
但下一秒,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怎么了,松竹哥?”
危阑愣了一下,以为松竹是担心他吵到燕纾, 压低了声音小声开口。
“松竹哥放心,我慢慢过去,就看一眼燕公子,方才他替我解那摄神之术也是劳神,我就悄悄过去看一眼就回来……”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竹哑声开口:“现在不能……过去。”
他声音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极力遮掩着什么。
危阑极少见向来沉稳的松竹这番模样,他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怎么了,松竹哥,是哪里不对……”
但松竹只沉默地站在原地,攥着他手一点点收紧,眼眸微红地望向燕纾那边。
方才心中强压下的不安与异样一点点翻涌起来,危阑呼吸逐渐急促,忽然不管不顾地一把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向前跑去。
一直怔怔呆立在一旁的松一慢半拍回过神,下意识一伸手,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危阑拉住。
“放开我!”
危阑前冲的速度未缓,半身被拉得骤然腾空,却仍是咬牙向前冲去。
“让我过去,让我看看燕公子……”
“不行,现在不行,等一下……”
松一一张口便是控制不住的哽咽,只得止住话语,死死抱住怀里的小孩,半晌,沙哑着声音开口。
“燕公子已经……不在了。”
危阑挣扎的动作倏然一顿,下一秒,却越发剧烈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骗我,松一哥,你们在骗我对不对,燕公子不可能……”
身后的人哽咽着再说不出来话,不到十岁的小孩挣扎了这一会儿也渐没了力气,揪着松一的衣袖一点点呜咽着跪坐下去。
“燕公子明明都答应了我,明日去四方大典看我的开场礼……”
·
不远处的一点喧嚣并未传到谢镜泊耳中。
怀里的身躯一点点冷了下来,细雨将两人的衣袍逐渐润湿,斑驳的血迹被微雨侵袭,在两人身下蜿蜒出一片浅色的血泊。
谢镜泊仍垂头静静跪在原地,只忽然抬了抬手,小心替燕纾遮住额前那一片雨雾。
姜衍落在他半步之后,垂头不语,边叙在一旁死死按着旁边的三师弟。
明夷眼前的黑布已被完全浸湿,不知是泪还是雨。
天地间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一声呼啸声从不知哪处,一瞬由远及近。
谢镜泊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般,依旧半跪在原地,死死揽着怀里的人。
一旁的姜衍也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唯一还剩一点理智的边叙先一步意识到不对。
“小心——”
他猝然开口,一把将旁边的姜衍推开,又伸手想去拉面前的谢镜泊。
但呼啸声瞬息已掠过边叙身畔,一团黑影径直向一动不动地那人掠去。
边叙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却看下一瞬,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蓦然从面前袭来。
“滚开——”
边叙被这阵气浪一掀,差点一个踉跄直接摔过去。
面前“砰”的一声轰响传来,边叙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这才看到那巨型妖兽不知何时冲到了谢镜泊身边,却是一头轰然撞上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师弟……”
边叙望着那结界,一时间有些心惊肉跳。
那妖兽化型后,妖力等同游境,便是方才他们四人合力都只能勉强持平。
如今谢镜泊却一人……
“你冷静一些,师弟,你的灵力若再这般消耗下去……”
半跪在结界中央的人却恍若未闻,仍旧垂着头,背脊微微弓起,是个全然防御的姿势。
只猩红的眼眸落到怀里人身上时,却带着一抹几近缱绻的温柔。
边叙平常就嘴笨不会说话,往旁边看了一眼仍旧神游天外的姜衍,跺了跺脚,一咬牙,终于忍不住开口。
“师弟,师兄如今身体不好,受不得大动静——”
他本是抱着几分侥幸心理,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便看对面的人似乎怔了一下,仿佛真的回过了神,脸色立刻苍白起来。
“抱歉,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谢镜泊有些仓皇地开口,身子晃了一下,周身的威压却是瞬间一轻,立时收了灵力,近乎有些慌乱地去检查怀里人的情况。
边叙心下微微一痛,神情间闪过一丝不忍,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但他来不及多想,掌心同时凝起一道灵力,抬手便直接袭向那妖兽后脑。
这到底是燕纾留下来的白猫,边叙也不舍得真的伤他,只想着先将这妖兽带开。
但就在他接近的那一刹那,却看那巨型白猫忽然回过头,猩红的眼眸近乎凄哀地望向他。
边叙被那混着水光的眼眸惊了一瞬,动作下意识一顿。
下一秒,便看那妖兽自顾自又转过头,紧接着便听一声低低的呜咽声从前面传来。
那妖兽硕大的前爪微微一弯,踉跄地跪倒在谢镜泊身旁,湿漉漉的鼻头呜咽着小心去碰燕纾垂落身侧的手。
边叙怔怔地一点点放下手。
雪团般的巨兽浑身绒毛都在簌簌发抖,原本蓬松如云絮的尾巴此刻蜷成一团。
他蹭了一会儿,见面前的人并未如往常般笑着抬起手,扒着青石板缝的前爪小心翼翼收着利甲,又用粉嫩肉垫轻轻拍打燕纾的衣袖。
面前的人面色红润,甚至身子依旧带着一点点暖意,仿佛根本不曾死去,只是依旧……毫无反应。
他纤白的指尖凝着干涸的血色,那妖兽歪头看了几秒,忽然发出细弱的呜咽,竟伸出倒刺未现的软舌,一下下将那血渍舔舐入腹,又期待般抬起眼,仿佛等着燕纾睁开眼,笑着敲一敲他的脑袋。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有更多的血迹从破损的伤口间一点点渗出,转瞬将素白的指尖晕染。
未完全凝固的鲜血顺着那妖兽雪白的毛发瞬息蜿蜒成溪,那足有成年男子两倍高的妖兽身子颤了颤,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不甘心地突然将毛茸茸的脑袋拱进燕纾臂弯,蓬松大尾巴在身后焦躁地拍打地面,仿佛想让燕纾再摸一摸他的头颅。
但他刚将燕纾的手拱起一点点,便看着那人手腕沉沉一坠,素白的指尖顺着他光滑的皮毛一寸寸无力滑落。
旁边的边叙呼吸近乎一窒。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燕纾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那妖兽仿佛也意识到什么,金色的竖瞳骤然紧缩,蓦然一仰头,发出一阵悲怆的嘶吼。
旁边的姜衍身子一颤,骤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拉谢镜泊起来。
“先带师兄回去吧。”
但他才刚碰到谢镜泊手臂,忽然便感觉一阵极强的灵力从那衣袍间袭来。
姜衍指尖蓦然一痛,瞬息倏然收回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你疯了,谢镜泊?”
姜衍不可置信地抬眼,简直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你——”
——这人竟然从方才起,便一直一刻不停地在给燕纾的尸身输送灵力。
难怪燕纾从方才起面色依旧红润,难怪仍有鲜血能从他伤口间流出……
姜衍咬牙。
面前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沉沉抬头,碧色的眼眸间透出一片死寂。
不过这几息,他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白下来,甚至呈现了隐隐……油尽灯枯之相。
“你放开他。”
姜衍忍无可忍,折扇一翻,直接聚起灵力便要去逼他松手。
“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你这般消耗你自身灵力,是不要命了——”
但他折扇刚逼到近前,便听“砰”的一声闷响,方才那透明的屏障再次在他周身浮现,姜衍一时不差,虎口处蓦然一痛,折扇竟然被直接击飞。
“我知道。”
谢镜泊哑声开口,低低咳了两声,周身的灵力一瞬不稳,却又瞬息恢复平静。
“我能……救他,师兄他身体……还是温热的……”
“那是因为你的灵力在维持他气血运转!”姜衍咬牙,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你救不了他谢镜泊,他已经不在了,谢镜泊,师兄已经死了……”
他踉跄一步,终于控制不住声音间的哽咽,泪水从通红的眼尾间瞬息落下。
“你现在这般惺惺作态有什么用,方才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要将八万春还给他,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心中清楚这件事与谢镜泊无关,怪不得他,怪不得师兄,也怪不得他们……任何人。
姜衍周身的力量一瞬消失,膝盖处一软,重重地跪在一片泥泞间。
“为什么……我没有拦住他……”
谢镜泊身子颤了颤。
他垂下眼,望着怀里安然昏睡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踉跄一步一点点站起身。
“我能……我能救他。”
“我有办法……八万春……还在,他还没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铮”的一声裂帛之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