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寒喵
燕纾缓过眼前昏花的炫影,勉强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抬脚,忽然感觉扶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他蹙眉,微微回过头,正对上樾为之有些紧张的神情。
燕纾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樾为之低低的声音果不其然缓缓传来。
“现在不能走……”
燕纾神情一顿,唇边的笑意几乎是立刻消失了。
他定定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你在这里修养……确实要比回扶摇念效果要好。”樾为之低声开口。
“你如今刚发作完,受不得劳累,怕是半路就会再度昏迷,即便勉强回宗,你也根本不会好好调理。”
“更何况你从前每次发作,基本都要昏睡上三天,即便勉强醒来,也是浑浑噩噩,烦闷欲呕……”
旁边的谢镜泊脸色难看了几分,燕纾猝然开口:“别说了!”
他一把拂开他的手,却感觉面前的人手腕猝然一翻,再一用力,径直将虚软无力的人一把拉到近前。
“回去……你的情况会迅速恶化的,小纾。”樾为之声音间的颤抖伴着急促呼吸传来。
“我控制不住。”
燕纾神情一滞。
他下意识转过头,正对上樾为之近乎孤注一掷的神情。
——让一个医修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一件近乎绝望的事。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樾为之却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更何况若真到最后那刻……你真的忍心离开他吗?”
掌心间攥着的腕骨硌的樾为之生疼,他咽下心头的难过,后退一步再次开口,“你答应过我的,小纾,不能反悔……”
燕纾闭了闭眼。
“……最短需要多久?”
“什么?”
樾为之方才入戏太深,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的人神情已重新恢复一派平静,抱着双臂懒懒往墙边一靠:“身体恢复到可以离开的程度,最短需要几日?”
樾为之眼眸闪了闪,瞬息开口:“半个月……”
他话还没说完,燕纾凉凉的目光已瞬息扫了过来。
樾为之舌头一僵,踌躇了几秒,终于不情不愿地别过头:“最少七日……不能再少了……”
“五日。”
燕纾清楚樾为之在涉及他身体问题时总喜欢夸大,直接了当地开口,截住了樾为之讨价还价的意图。
樾为之:……??
他一时间差点没忍住:“那你问我——”
燕纾却已自顾自转向旁边的谢镜泊。
“我们再多叨扰五日,五日后便立刻离开……”
“我记得扶摇念一直在寻大长老的踪迹。”一直一言不发的谢镜泊忽然打断他的话。
“我们这一年寻到了些许线索,若是师兄身体好些,或许可以与师兄一起探讨,只是……”
他似乎犹豫着什么,抬头看了燕纾一眼,最后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燕纾愣了愣,立刻明白了谢镜泊想要干什么,一时咬牙。
——他这个小师弟是清楚他不愿讲私情,直接拿公事来“诱惑”他了。
“……七日便七日。”
燕纾深吸一口气,捂唇呛咳两声,哑声笑了笑:“谢宗主可要言而有信。”
谢镜泊面无表情地垂着眼:“我向来追随师兄脚步。”
燕纾差点被气笑了,随意冲他微一颔首,径直便往门口走去。
“劳烦谢宗主帮我另寻一间屋子,我如今再住这里,实在太不合适。”
但他不知是方才被气的还是怎样,被窗外的阳光一晃,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眼花。
燕纾踉跄一步,下意识扶住旁边的木门想缓口气,却感觉那木头仿佛融化了一般,软软地直往下滑。
直到樾为之焦急的声音传来,燕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是墙壁在转,而是他自己……头晕的站不住了。
“先……离开这里。”燕纾晕的压根不敢抬眼,只痉挛地攥住樾为之扶着他的手,低低开口。
“离开什么,你先坐下来。”樾为之咬牙直接打断他的话,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推到他身后,扶着他示意他坐下。
“你方才站太久了,气血亏虚,血不养心,再不缓一下一会儿要会脱力……”
燕纾却喘息着摇摇头:“我还好……先带我,离开。”
他满脑子只想着别让谢镜泊看到他如今的状况,冷不丁后腰直接一股大力传来。
樾为之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若不想直接在他面前昏厥,便乖乖坐上去。”
燕纾神情一僵。
身后似乎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燕纾咬了咬牙,撑着眼前最后一丝清明,在谢镜泊出来的一瞬,终于踉跄地跌坐在轮椅上。
“师兄——”
谢镜泊焦急的话语还未出口,面前的人已欲盖弥彰般猝然开口:“我无事。”
“你的腿……”
燕纾缓过一口气,瞥了一眼,随口回道:“懒得走,没事。”
谢镜泊话语一顿。
他一点点慢慢驻足,望向面前的人。
冷汗将里衣浸湿,黏黏糊糊地贴在燕纾后背,额角的汗水将雪发润湿,被初春的凉风一吹,衬得他脸色越发冰白。
燕纾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忽然感觉身后一暗。
“你休息的地方我已让人安排好,师兄先快些回去吧。”玄色大氅从身后罩上来,直接将他轮椅前投下的影子一起笼罩。
谢镜泊从侧边绕过,蹲下身,小心将帮他将胸前的外袍绑带系紧。
他望着面前的人,心中聚集了满肚子疑问——他想问燕纾身子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到如此地步,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方才樾为之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但最终却也只落得一句话:“师兄早些休息,好好养病。”
燕纾怔了怔,神情也慢慢沉静下来。
他望着半蹲在他面前的人,半晌只无声微微颔首。
“骨碌碌”的轮椅声轧着青石板路逐渐远去,谢镜泊已经半跪在原地,半晌沉沉吐了一口气。
——没关系,师兄已经回来了,他们日后……总有机会。
·
檀木轮毂压碎石板缝里凌乱的落花,樾为之退着人转过竹林的拐角,刚想向右边转去,忽然听到轮椅上的人低低开口。
“先不回去。”
樾为之动作一顿,一时间有些警觉:“你要做什么?你身体还没好,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答应了好好养病,不许偷跑——”
“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想随意逛逛,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跑,就把我也这般抹黑啊,为之。”燕纾促狭着开口,望着樾为之一瞬气红的双眼。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示意樾为之将他推到那个靠水的水榭里,随手拨弄了一下腕间的白玉珠,又想到什么般,悠悠转过头。
“我回去也不过是躺着,我这一年已躺了多久,不出意外之后卧床不起的日子多了去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燕宿泱!”
燕纾听话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似笑非笑地住了口。
“我就随口一说,你和我一个病人置气做什么?我……好难过的。”
——到底谁难过啊?
樾为之差点被气乐了。
——哪有病人每次说话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樾为之也清楚若是真和燕纾生气,怕是自己后半妖生都不够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硬邦邦开口:“如今天还未暖,最多半个时辰,便跟我回去。”
面前的人难得没有反驳,反而状似赞同般,微微点了点头。
“是啊,如今春寒料峭……确实很冷。”
他捂唇呛咳了两声,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我有些冷……为之。”
燕纾平常难得这般直白地说自己不舒服。
樾为之愣了一下,心中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迅速转身要去给他寻毛毯,“只是冷吗?还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心悸,想不想吐——”
他话还没说完,却感觉袖口一紧。
轮椅上的人拽着他的袖子,眼尾泅着一抹软红,低低摇头:“没有……我不要毯子,盖着不透气,胸闷。”
樾为之怔了一下:“那你……”
面前的人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樾为之静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神情一阵扭曲。
“不行!”
他猝然后退一步,一把挣开燕纾的手,气的仿佛瞬间炸了毛:“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我方才把你留下——”
轮椅上的人没有挣扎,手臂脱力地往下一坠,白玉珠子磕在扶手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
他眼睫颤了颤,似乎微微瑟缩了一瞬,瓷白如玉的皮肤在日光下薄的能看到极淡的青色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