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寒喵
——好在燕纾之前有过类似的情况,这次总算有惊无险,好在最后还是……瞒住了。
方才燕纾强行把自己击晕陷入昏睡后,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在睡梦中开始挣扎起来。
谢镜泊不得已重新将人抱了起来,不知做了什么,睡梦中的人肉眼可见地真的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周围几人原本都已松了一口气,但没过一会儿,燕纾忽然再次战栗起来,竟然一瞬抓起旁边的微尘里,不过这次却是直直指向自己的心口。
最后的刹那,谢镜泊用手死死抓住微尘里的剑刃,才堪堪没有让剑尖整个没入燕纾胸口。
鲜血在燕纾白衣间一点点晕染开来,樾为之平复了一下心神,慢慢站起身想要先简单替谢镜泊包扎一下,下一秒,却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方才燕纾梦境里的那些……都是真实的吗?”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间浮现出一抹紧张,紧接着却又装作若无其事般慢吞吞开口。
“梦里的场景怎么可能有真,大概是刚才那个人胡乱给燕纾编造的,不必当真……”
他只以为谢镜泊是在根据燕纾方才梦魇时无意识的呢喃故意诈他。
樾为之一边说一边强装镇定地抬起头,却正对上谢镜泊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神情瞬间一凛。
——不对。
“你——”
他神情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瞬息意识到了什么,“你也入梦了?你什么时候,不对,你怎么会……”
谢镜泊却不等他说完,低声开口打断他的话:“所以那些就是师兄两年前真实的记忆,是吗?”
樾为之无声地张了张口。
“蒙巽要让我们看两年前的真相,不会费尽心力去编造一个假的。”
谢镜泊低声开口,揽着燕纾腰间的手却不自觉一点点收紧。
“为什么我从来不记得师父也曾入魔,为什么我也不记得……魔族入侵前,我回宗时还见过师兄?”
他两年前对燕纾最后的记忆是在断崖边,方才在燕纾回忆间所看到的那些,他全都没有见过。
谢镜泊看着樾为之越发沉默的神情,逐渐猜到了什么,一字一顿低低开口:“燕纾他把我们的一部分记忆……抹去了吗?”
樾为之眼前霎时一黑。
完了。
瞒不住了。
第88章
蒙巽的踪迹再不可寻, 但好在边叙带着松竹他们成功将大长老擒获。
谢镜泊清楚蒙巽不可能就这般收手,他费尽心思布了这个局,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其他人此时都无暇顾及这件事。
燕纾的状态依旧不是很好。
回程的路上莫名高烧不退,中途被梦又魇住了几次, 浑身颤抖控制不住地小声啜泣, 近乎呼吸暂停。
樾为之和姜衍费尽了心思, 才勉强稳住他的情况。
“他从前神识有旧疾……”樾为之吐出一口气, 也顾不得仪态, 一屁股坐到马车内底座上, 对上姜衍拧眉的神情,含糊开口。
“所以这次牵动旧伤, 反应会大些,等熬过这阵……”
方才谢镜泊追问他燕纾做了什么时他便含糊其辞, 如今也想这般模棱两可过去。
没想到姜衍直接一句话就直接揭穿了他的“谎言”:“师兄从前心神崩溃过?”
樾为之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
——燕纾这些师弟这两天怎么一个比一个敏锐。
“摄神的后遗症,他如果曾经大量动用这类仙术,神识会很容易不稳,一旦受刺激便会很容易重新勾起旧患。”
姜衍自知自己猜对了,神情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扭头望向燕纾, 平平静静地低声开口。
那天谢镜泊将入梦后看到的记忆告诉他后,姜衍整个人便莫名沉默下来。
谢镜泊说的那些过往,他果不其然完全不记得。
也几乎是同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 燕纾到底做了什么。
他自己修习类似的取念之法,但仅仅也只能简单窥探人回忆过往,而燕纾所修的摄神之术轻则控制人意识,改变行径;重则能强行抹除记忆, 施术者修为越强,术法范围越广。
但相应的,对自身的反噬也就越重。
姜衍每次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心口疼。
他这两日一直在努力回想当初燕纾抹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但却仍旧只能想起一点点毫无关联的记忆碎片。
——他记得当初魔族突然入侵销春尽,但师兄却莫名失踪。
——他记得他与边叙、明夷他们合力抗敌,但却最终落败。
——他记得小师弟终于赶来,将魔族击退……
再然后……看到的却是燕纾入魔,然后传来谢镜泊亲手诛杀魔教叛徒,成为销春尽宗主。
“师兄为什么要抹去我们的记忆?”姜衍低声开口,呆呆坐在马车地上的樾为之神情顿了顿。
“燕纾他没……”
他试图反驳,却忽然听到姜衍低低打断了他的话。
“你若是真的想瞒,便一开始便不会主动联系谢镜泊。”
樾为之神情一顿,抬起头,对上姜衍平静无波的目光。
“师兄若一直瞒着,这些事便会一直折磨着他……他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养起来。”
樾为之眼眸微闪。
旁边传来细微的呛咳声,樾为之下意识偏过头,望向不远处昏睡的人。
旁边满头雪发的人被谢镜泊揽在怀里。
他整个人蜷缩在狐裘里,偏瘦的肩胛骨隔着素绢中衣凸起嶙峋的弧度,谢镜泊低下头一字一句不知在哄着什么,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下颌,伸手轻轻抹去他昏睡间无意识咬住的下唇渗出的血珠。
——即便失了神志,也能看出来极为难受。
樾为之手指一点点收紧,姜衍的声音放的极轻:“你也不想他这般难过……不是吗?”
马车内一片寂静,明夷蹲在燕纾身前,小心用手捂着自家师兄冰凉的手骨,所有人下意识屏息凝神,只剩下车轱辘转动发出的“骨碌”声。
樾为之沉默了几秒,终于低低开口:“燕纾确实曾经篡改了一部分你们的记忆……为此心神重伤,昏迷了月余。”
“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对这些向来讳莫如深,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姜衍怔了怔,神情间闪过一丝失落,下一秒却听樾为之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有一次他梦中呓语时我仿佛听到……他一直在对他师父,说‘对不起’。”
谢镜泊指尖颤了一下,他终于抬起眼,却看樾为之并没有看他,而是依旧怔怔地望着他怀里昏睡的燕纾。
“这么多年,我看着小纾身上的伤逐渐好转,从最初整日整日的不发一语,到如今笑盈盈地与旁人插科打诨,恍若不在意任何事。”
“好似……已经全然无恙了。”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唇边逐渐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我能从你们如今的神色看出来,这仿佛就是燕纾从前一直以来的模样,仿佛他一直便该是这般对万事都无所谓、笑意盈然的模样。”
“但我是在悬崖下被燕纾捡到,我没见过他从前是何种风姿……他在我记忆里却从来都是悬崖底一坐便能枯守一日的人。”
形容枯槁,混沌无光。
这个词当初用来形容燕纾,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燕纾从来那般讨厌自己白发,那般厌恶……孱弱的自己。
若不是当初樾为之也重伤濒死,借此利用燕纾的良善,逼着他吃药、努力好转,怕是燕纾那时都几乎便要放弃了。
谢镜泊呼吸滞了一瞬。
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过燕纾那两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们不敢问,燕纾也不愿说,直到如今才终于从樾为之口中窥得一二。
“可是师兄如今……”旁边的明夷已忍不住颤声开口。
“你是说,他如今还算平静吗?”樾为之低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他如今还算安然,是因为他想要做的……还未完成。”
他从来恐慌,燕纾仿佛一直只强撑着最后那一口气,不知何时……便会无声无息地散了。
车轮碾过盘虬的树根,车帘忽卷忽舒间,碎金似的阳光在燕纾苍白的面容上织就流动的暗纹,仿佛像给他蒙了张半融的黄金面具。
樾为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按捺下去。
“我这么多年一直想让他放下那些心结、愧疚,但到底未能如愿。”
他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谢镜泊,眼中是莫名的怅然与祈盼:“或许你们可以……再试一试,试一试让他真的活下去。”
·
燕纾是被喉间残留的血腥气呛醒的。
他意识还浸在混沌里,鼻尖已先撞进一缕熟悉的幽兰香。
燕纾神志未清,却已本能地朝热源处蜷缩,发出满足的喟叹。
“九渊……”他浑然不觉自己正用侧脸摩挲对方掌心,却只是不满为何一直未得到回应。
直到旁边的人低低应了一声,温热的手掌不轻不重抵在他后腰,安抚般轻轻拍着,燕纾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周身仍疲累已极,恍恍惚再要睡过去,忽然却想到什么,身子骤然一颤,竟然强撑着蓦然坐起,一把拽住旁边人的衣袍。
谢镜泊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形被拽的蓦然前倾。
他这般贸然压下去,以燕纾如今的身体状况绝对承受不住。
最后刹那,谢镜泊一手垫在燕纾脑后,一手有些狼狈地倏然撑在他颈侧,才堪堪止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