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这条TVC本是专门做给豪宅项目的,用于投放电视广告,没想到半途出了事故,得往里面插电子狗的元素。
粗剪都剪完了,没办法,只能在最后多加一个隐约的产品镜头,意思是“敬请期待”。
具体信息设计和外包已经交接完毕,没什么大问题,谢可颂今天就是来片场监工看看,等镜头补完就能走了。
谢可颂暗暗打了个哈欠,听身旁展游“嘶”地抽了口气。
“又怎么了?”谢可颂问。
展游苦恼地讲:“他们导演跟我认识。”
谢可颂:“……”
“谢总,喝不喝咖啡?”导演助理手机开着外卖软件,“我请客。”
正常职场社交,谢可颂点了两杯冰美式。
“诶,一会儿外卖到了我下楼去拿吧。”展游热情道,“我看大家都挺忙的。”
导演助理乐呵呵:“行啊,年轻人主动点是好事。”
谢可颂:“……”
拍摄工作有序进行。谢可颂总不能真让展游打杂,把人放置在一边,跟导演助理对脚本。
只可惜,一时撒手,某些人就到处疯跑。展游健谈,管谁都喊“哥”,说自己在伦敦大学学院读建筑学,没几句话就跟一大帮子人混熟了。
“小展,帮我打印两份脚本。”“小展,帮我整理一下绿幕。”“小展你这眼镜挺好看的,什么牌……这么贵?”
叫展游帮忙的,跟他插科打诨的,一句句此起彼伏,像划过空中的废纸团,最后落在一个纸篓里。
导演助理正跟谢可颂确认拍好的片段。谢可颂在两个镜头之间犹豫不决,打算找老板过来拍板。
谢可颂:“展游……”
“嗯?”展游指着自己,“叫我吗?”他分明不打算过去。
谢可颂宁愿自己听不懂展游的言下之意。他隐忍道:“小展……你来一下。”
展游这才帮谢可颂解决难题。
有一就有二,嘴巴学习耳朵,“小展”这个烫嘴的称呼多叫几遍也就习惯了。
“小展,”谢可颂在片场那头喊,“场记人不够,你过去帮一下。”
展游笑得像遇上什么天大的好事:“好!”
他提着一块场记板,溜达到镜头边。
摄影和收音师都是当年电视台退下来的,典型的上海爷叔,业务能力熟练,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平翘舌音不分,前后鼻音不分,普通话讲不拎清。
“打扰一下,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展游问,“请问这是第几场第几镜?”
“第九场,第饿、二镜。”爷叔费力地操着一口沪普回答,“那个……同学,你是上海人伐?”
展游有很多国家的永居权,但他确实出生于上海。
“是的。”展游说。
“太好了。”爷叔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讲上海话好伐?我讲不大来普通话。”
展游怔了怔。
天晓得展游从小到大,家里讲英文啊。
上海话,他听是听得懂,讲起来那叫一个支离破碎。
没关系,年纪大脸皮厚,展游扯着洋泾浜,一边打板记镜号,一边跟这群大老爷们唠嗑,倒也聊得有来有回。
“哎呀,要死快,”其中一位手掌拍额头,“忘记让卖鱼的留个鱼头给我,下午我正好捎回家。”
“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明天买一样的呀?”另一个说。
“你懂啥,”前面那位说,“我们家领导早上发话,今天晚上要喝鱼头汤的呀。”
一阵揶揄的笑声。
有人八卦地捣了捣展游的肩膀。
“小展,有对象了伐?”对方促狭地问。
展游心虚地说:“有的。”
那人又问:“那你们家里饭是谁烧的呀?”
展游说:“我有时间的话……一般都是我做饭。”
“好,不错。”那人喝了口茶,把茶叶呸回保温杯里,考考展游,“同学,上海男人的核心本质是什么晓得伐?”
展游捧场:“是什么?”
那人勾起手臂,展示干瘪的肱二头肌,光荣道:“我们上海男人的核心本质,就是怕老婆。”
展游装得恍然开悟:“还得是老师傅,佩服。”
“你们结束了?”一句标准的上海话传来。
“快了快了,”其中一位回答,“最后一个镜头,拍完就好了。”
“哦哦,辛苦。”谢可颂说,“今天进度蛮快的嘛。”
谢可颂跟展游不一样,在家常说方言,十分熟练。他声音清淡,此时却带上婉转软糯的尾音,跟平时说普通话时的直硬截然不同。
一个展游没见过的谢可颂,是盲盒套装中的隐藏款。展游眼珠子骨碌一转,想出个坏主意。
“谢总,救救我。”展游低声道。
谢可颂无感情地乜过去。
展游胡说八道:“他们都讲上海话,我听不懂……”
我看你刚刚跟他们聊得蛮开心的,谢可颂用眼神说。
展游闭嘴,视线微微平移开。
谢可颂皮笑肉不笑,掉头远离。
人走开,耳朵和心还留在那里。谢可颂听到展游半句普通话半句上海话地往外蹦,时不时还被笑“怎么洋泾浜”,又回过头去。
展游乐在其中,但是谢可颂见不得。他吃过语言能力的亏,他还是心软。
“小展,过来一下。”谢可颂高声道。
展游背对谢可颂,隐隐弯了弯嘴角,对各位大哥告别。“咳,我先走了。我领导……”他似乎很享受这个称呼,又叫了一遍,“我领导叫我。”
各位大哥:“去吧。”
谢可颂坐下,展游来到谢可颂身身边。
“领导,来了。”展游说,“你要我做什么?”
谢可颂平视前方:“咖啡到了,下去拿一下,谢谢。”
“好。”
没几分钟,展游去了又回,递咖啡:“对了领导,我们在家能不能也讲上海话?”
谢可颂插吸管:“为什么?”
展游:“因为你……讲上海话的样子很性感啊。”
谢可颂被冰美式呛得直咳嗽。
展游笑得很坏,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给谢可颂拿纸巾。抽纸正好被用完,展游去其它桌上取。
两个工作人员正搬着大型道具朝这边走来。
“展游。”谢可颂缓过来说。
展游注意避让道具组:“嗯?”
“我之前开会见你讲英语的时候,也觉得你很性感。”
展游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人。
小声惊呼,巨大的泡沫塑料板晃了晃,扬起白色飞屑,再次被工作人员扶稳。
道具组挪腾走,展游虚惊一场,刚刚站定,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这么不小心?”谢可颂在展游耳边说。
一记轻笑落于空气中,谢可颂与展游错身而过。他靠在桌旁,抽出纸巾按了按嘴角,掀眼,目光绕展游转了两圈,撇开。
细小电流在脑内游走,展游原地定了几秒,脸上忽地跃出光彩。
那边,道具组艰难跋涉,终于抵达门口。
展游有些兴奋,谢可颂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你们搬道具当心点……”导演姗姗来迟,进门见到展游,“哎呀,真是稀客。”
展游压根没往门口看,围着谢可颂团团转:“谢总,谢总……”
导演恭敬地迎上来:“展总……”
谢可颂忍无可忍:“小展!过去帮忙分咖啡!”
展游:“好的领导。”
“砰”的巨响,道具组的泡沫塑料板上镂出一个人形大洞。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哗然一片,而后重归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中,导演抹掉脸上的塑料泡沫,目光呆滞地看向展游。
“嗨。”展游挥了挥手。
导演不确定道:“你是展……”
“小展,新来的实习生。”展游接口道。
其他人插嘴:“小展还在读研究生,寒假回国丰富简历。”
导演闻言,看看展游,又看看谢可颂,再环视一圈片场,最后缓缓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班我终于上癫了?”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