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谢可颂怀着不好的心思,目光却依旧坦荡,坦荡到具有进攻性,让人下意识以为他是清清白白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展游平和地说,“你还年轻,不用局限于这行,可以尝试接触一下其他领域,看看自己对哪方面最感兴趣。”
谢可颂轻轻挪开目光:“好的,我再了解看看。”
“现在的人不像以前,一辈子只在一个单位呆着,大家能聚在一起共事几年,我都很珍惜。”展游真心实意地讲,“你帮我做事,反过来,我也希望我能对你的职业发展有所帮助,这是我的职责。”
展游为谢可颂考虑,比任何时候都像是一位可靠的长辈。谢可颂心里暗了暗,学着像柳青山那样跟展游开玩笑:“老板,你们离职率很高吗?”
“其实不高。”夏风刮过,展游顺手拿掉落在谢可颂头顶的树叶,“不过就算过两年你走了,我应该也不会再招人了。”
谢可颂脱口而出:“为什么?”
“招人成本很高的,而且我不擅长从头教,你知道我的。”展游从不吝于夸奖下属,“如果不是你最后过来面试,我应该一个都不会挑。”
阳光刺目,四周景色忽地抽离,一切都变得平白而安静。
耳旁只剩下展游的话,谢可颂嘴唇张了张,抿紧,背过身,悄悄攥紧了胸前的吊坠。
方才谢可颂歪着脑袋的困惑神情重新浮现,展游似乎得了趣,非要凑过去看谢可颂的脸,还问:“小谢,你觉得我带人还可以吗?”
谢可颂霎时松手,静默地注视展游,重新拿起那块绿豆糕放进口中,咀嚼。
谢可颂一语不发,展游却又被娱乐到了。他乐见谢可颂不知所措的样子,跟大尾巴狼一样站在旁边等谢可颂讲话。
目光流连于谢可颂的脸孔,展游观察到谢可颂咀嚼的动作愈来愈慢,神色严肃。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吗?”展游收敛住戏谑的表情。
“这块绿豆糕里有花生的味道。”谢可颂味觉灵敏,拿起盘子里的另一块绿豆糕,咬下一块,自言自语,“这块也有。”
谢可颂检查食物旁边的标牌,“苏式绿豆糕,成分:绿豆粉,白糖,麻油,面粉,红豆沙”。
神经一绷,谢可颂连忙探身,在桌上找了一圈,没有任何标注“食品内含有花生”的提示牌。
花生是常见过敏原,不应未经告知就摆上餐桌。
顾不上跟展游讲清事情原委,谢可颂找到现场的服务生,让他们把绿豆糕全部撤掉,随后拿起对讲机联系同事,往驻场医务的方向跑去。
展游本想跟上去,问谢可颂需不需要帮忙,当即被人叫住。
“这不是展总嘛。”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端得温文儒雅,贴身跟着一个面貌较好的年轻男人。他朝展游举了举酒杯,客气道:“展总,好久不见。”
展游不着痕迹地扫过二人手腕上的同款腕表,又顾及对方和与yth长年以来的合作关系,还是尊称一声:“徐总。”
来人展游很熟悉,徐总,Honey&Honey董事长兼总经理。
Honey&Honey是本土知名品牌,以甜品最为出名,覆盖整个食品产业,与yth先后排列为整个大区的缴税榜首。尽管这两年徐老板桃色新闻层出不穷,但他的地位几十年来从未动摇。
徐老板侃侃而谈:“听说展总最近搞工厂搞得很热闹,我们对企业员工的餐饮制备十分有经验,而且作为yth的深度合作伙伴,希望我们彼此今后……”
看在对方能研发出美味抹茶巧克力可颂的面子上,展游笑了笑,十分亲切,足够敷衍:“期待合作,过段时间招标酒会上再聊吧,先失陪了。”
展游旋身离开,随手把酒杯放到服务员的餐盘上。
*
谢可颂抵达临时医疗帐篷时,莫总和徐稚已经都到了。
“小谢,你确定有花生吗?”莫总一块接一块地吃着绿豆糕,噎得打了个嗝,“我怎么吃不出来。”
徐稚品了品:“确实有花生颗粒……”
“我确定。”谢可颂断言,问驻场医生,“有没有人来反映自己不舒服?”
“有一个,症状是皮肤泛红。”医生说,“但看情况应该是晒伤,简单处理了一下送人去室内休息了。”
谢可颂微微定下神。
谢可颂把活动公司的人叫过来, 冷静地问:“你们的餐点是自己团队现做的吗?”
“开胃菜、主食都是我们师傅自己做的,应该没、没有问题的。”活动公司的场地执行是个年轻人,遇上这种事情也很紧张,结结巴巴,“只有点心是供应商提供的成品。”
谢可颂思虑周全,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打消,怕其他点心中还掺有什么过敏物质,指挥同事去通知主持人,让主持人通过广播如实告知大家情况。
莫总阻拦:“小谢,既然没出什么事情……我们偷偷把甜品撤掉就行了吧?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
谢可颂没理他,催促同事:“去吧。”
尽管莫总已经不是谢可颂的领导,谢可颂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讲:“没有出问题算我们走运,但不代表错误不存在,我们不能瞒。”
莫总吞吞吐吐:“那媒体那边?”
谢可颂:“我尽量压下来。”
莫总叹出一口气,总算妥协。
yth跟活动公司签过合同,如今出了差错,各方都难辞其咎。
谢可颂跟莫总报备营销总监,商量好客户的补偿方案,又派人将食物送去检验。至于yth、活动公司和供应商三方的赔偿方案,要等到检验报告出来之后再说。
工作人员回到办公室,徐稚搬了一个箱子过来,里面堆放着几叠甜点礼品卡。
礼品卡面额200元,可以在品牌旗下全国任意门店兑换西点,背面注释一行小字,最终解释权归“哈尼哈尼股份有限公司”所有。
这应该是谢可颂在职策划的最后一场活动,照样乱作一团,拆东墙补西墙。他见过的破事太多,心无波澜,奖金肯定要扣,但能用这种方式解决事故,已经算容易。
“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谢可颂转念,目光落下,发现徐稚正蹲在他腿边,勤勤恳恳地对礼品卡。
谢可颂顿感头大,说:“卡号都是连着的,你减一减不就好了吗?”
“对哦。”徐稚拍拍脑袋,“但我怕有什么问题,还是好好数一下吧。”
也多花不了几分钟,谢可颂随便他去。
“小谢哥,”徐稚还是有点不舍得,轻轻问,“你什么时候last day啊。”
谢可颂:“下个月初。”
“诶,那你看不到我的转正答辩了,”他说完,低头看手里的卡,发愣,“我数到几来着?”
yth一般有两次转正答辩,三人一组,通过率差不多80%。
徐稚下个月即将面临第一次答辩。
“我知道,你答辩材料写好给我看一下。”谢可颂说,“我离职之前还是你的mentor,至于你日后要转到谁手里,我会帮你找好。”
职场饭搭子走了比死掉还难受。徐稚不吭声,打算从头来过,只是忽地没了劲,数得拖拖拉拉的。
念着彼此年龄差的不多,也算同龄人,谢可颂心软,从裤兜里摸出另外一支手机。
他问徐稚:“要不要加我另一个微信号?”昨天刚好被大学室友问起,私人手机难得带在身上,谢可颂安慰,“下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迪士尼吧。”
手一松,卡片“啪啦”接连落地。怕谢可颂反悔似的,徐稚振作起来,着急忙慌地扫码申请添加。
“小徐!不能总靠别人!”徐稚发了疯,着了魔,“加油!努力!”
窗外一阵喧闹,二人探出头,下眺。
之前去找物业帮忙的同事回来了,带了十几个人,跟来宾沟通,依次撤下餐品。
日光照进来,阴影在脸上划出一个十字。徐稚挥舞拳头的幅度变小,略带失落地讲:“其实如果今天没出问题,看自己的策划案化作现实,还挺有成就感的……这可是我第一次从头到尾跟下来的活动……”
“工作中没人能够不犯错。”谢可颂说,“解决错误比说对不起更重要。”
“小谢哥也会犯错吗?”
“嗯。”
室外,草丛里藏着喇叭发出“沙沙”的噪音,随后传出播报——
“……很抱歉告知大家,冷餐会上部分点心含有花生成分,这一情况并没有在配料表上……”
霎时,谢可颂表情一片空白。
“怎么是展总的声音?”徐稚疑问道,脑回路一拐,喃喃,“咦……那像展总这样的人也会犯错吗……”
谢可颂没有回答,两步并一步地离开办公室。
“……目前尚无来宾产生过敏反应,如果您或您的孩子出现相关症状,请尽快前往医务室……”
草坪中,柳青山从医美机构快闪店脱身,没掏一分钱,却薅了两袋面膜和小样。
听见展游的声音,她露出一副“来活了”的起劲表情,将医美广告单胡乱塞进口袋,提着给富贵买的新益生菌狗粮,朝舞台晃去。
“……我们深表歉意,将在活动结束后补偿所有来宾……”
舞台上,杜成明和柳白桃面前站着一个半人高的乐高机器人。
杜成明问工作人员要了无人机的遥控器,将自己编写好的现成代码加载上去,简单测试,大功告成。
柳白桃示意:“老板,我们这边准备好了。”
“我们将进一步调查此事……”展游正在讲最后一句话,没拿话筒的手背到身后,朝二人比了个ok。
杜成明嘿嘿一笑,用握游戏手柄那样的握住遥控器,按下启动键。
无人机如闪电般从舞台上起飞,直直冲进十米高的半空,下一刻,机器人仿佛被注生命一般,马达转动到极限,驱使轮胎朝前跑去。
无人机太快,机器人跟不上,跌跌撞撞,像个浑身冒火的逃亡者,又如同坠落地球的陨石,带着要与地球同归于尽的气势,狠狠撞向不远处的乐高小径。
乒!砰!爆炸!
乐高小径被轰出一个大洞,像一朵蘑菇收缩,膨胀,在空中炸开无数彩虹色的孢子云,一朵朵,一蓬蓬,世界上怎么会有从不消散的烟花,又怎么会有落到地上的星星。
乐高积木由塑料泡沫制成,轻盈柔软,大小各异,形如的透明泡泡,色彩奇妙,无声地从人们头顶飘落。
办公楼下,莫总用上海话爆粗口:“吾册那……”
窗边,徐稚瞠目结舌:“变形金刚?”
乐高积木滚落脚边。
脚步飞驰,谢可颂跑到台前,气喘吁吁,瞪着眼睛见展游拿着话筒再次上台。
“大家下午好,我们又见面了。”展游扭头说,“能不能……给我来点音乐?”
第20章 那今天就早点下班吧
时光倒转至十分钟前。
工作人员被谢可颂派去找主持人,步履仓促,在一众优雅对谈的来宾之间,显得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