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展游求证的表情过于认真,让人不好轻率地给出答案。柳白桃深思熟虑许久,谨慎回答:“这个问题……有点难到我了。”
他站起来,挑挑拣拣,从书堆里抽出几册,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开始给人解释。
柳白桃娓娓道来:“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描述了……”
“停。”展游制止,他耐心欠佳,只愿意快速解决问题,“从这么早开始吗?这里每个字都是要钱的,让我们长话短说吧。”
柳白桃有点想骂人。
算了,展游连自己坠入爱河都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柳白桃平息愠怒,重新开口。
“前人眼里的爱情几乎都是痛苦的。想要保持理智,同时也主张纵欲;有人远离爱情,也有人不断陷入爱河,以避免失恋的痛苦;
爱情是排他关系,但也盛行过开放式关系,免于承受执着之苦;计较回报和索取的平衡……”
“你的意思是……”展游总结,“爱是矛盾与痛苦,永远得不到解脱。”
“不是的。”柳白桃摇头。
“我听下来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观点?”
“你说。”
柳白桃把书放到桌上,面带微笑地提问:“沙子和白砂糖入口的感觉,起初其实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大家喜欢白砂糖,而讨厌砂子呢?”
展游对这种新鲜而奇怪的讲法很感兴趣,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白砂糖会在嘴里融化。”
“如果你看过《呼啸山庄》,就会知道凯瑟琳表白时说‘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你去读《傲慢与偏见》,听见达西讲爱的前一句是,‘你把我的躯体和灵魂都占据了’。在世界上第一台电话被成功发明的那天,拿起听筒的人对电话那头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要你。
冰淇淋、蛋糕、浴缸、温泉、被窝……几乎所有没有伤害性的、能帮助人类融化的东西,都相当受欢迎。
看来,虽然我们外表看起来都像一根根裹着肠衣的香肠,干干净净地跟外部世界分割开来,却总期待着跟什么东西合二为一才好。”
“因此,站在我的角度……”柳白桃换了一口气,周身似乎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爱是想跟对方黏糊糊地融化在一起。”
展游听懂了,抬手掩住口唇和下巴,陷入深思。
沉默占据了整个办公室。
柳白桃且不催促,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拎起链条,将窗帘一点点拉起来。
残阳火红。
“你好像说服我了。”身后,展游反复确证,“你的意思是……两个人相爱,就像一坨沾在苏打饼干上的烤棉花糖?”
“对,就像烤棉花糖那样。”柳白桃回头说。
身体里的结节“啪”地消失掉一块,展游轻松不少,撇开脑袋笑出声来。
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减淡,状似无意般,跟柳白桃闲聊。
“小白,你不像是读金融出身的,瞧瞧这些……”展游缓缓扫过柳白桃办公桌上的书桌,浮夸地恭维,“这些智慧。”
“我没跟你们说过吗?”柳白桃坐回工位,“小青帮我读了四年金融,作为交换,我帮她读了四年英语文学。”他手心轻轻拂过脸颊,“我们长得很像的。”
“那毕业论文……”展游顺着话问。
“我们自己写的。”柳白桃如实说,“本科而已,相互恶补一下就能过了。”
展游紧接着再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读文学系?”
“母亲希望我念金融。”
“那——”
“——不要岔开话题。”
柳白桃平时温温柔柔的,暗地里很会观察人的情绪,云淡风轻地指出:“展游,刚刚你是不理解,但你现在在逃避。”
展游:“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刚才在诡辩而已。”
“哼。”柳白桃不屑一顾,笑了笑,“你的嘴比小说男主角的小男主角还硬。”
展游故作淡定:“你用了一大堆象征和比喻,听起来逻辑通顺,挺唬人,但并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嗡!”手机在展游裤兜里震动。
交谈暂停,展游掏出手机,摆在桌面上。
屏幕中央赫然写着“谢可颂”三个大字。
有那么一刹那,展游的脑子仿佛失灵了。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接,跟柳白桃四目相对。柳白桃没有表现出任何倾向性,说“你自己想”。
展游无法拒绝谢可颂,按下接听键。
“喂,小谢。”展游的嗓音艰涩且沙哑。
“嗯。”谢可颂在外面,背景音嘈杂,似乎没有听出展游的异状,如往常那样恬静,“我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可颂捏捏。”谢可颂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在洗衣机上。”
展游呼吸微滞,一下把听筒捂住。
藏有真心的迷宫,被关于爱的长篇大论渐渐蚕食,光秃秃地暴露在外。
爱情如此陌生而模糊,展游摇摆不定,搭起坚固的心墙,可那么多的反复、纠结、衡量,只需要谢可颂的几个字就被随意击垮。
谢可颂熟悉的声音仍然从听筒里传出来,“我下周上班带给你好吗?如果你急着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回公司给你送过来……”
我来找你,我现在就来找你。情绪翻涌堵了嗓子,这样简单的话展游怎么也说不出口。
“展游,听得到吗?怎么不说话……嘟嘟嘟……”
相遇以来头一次,展游一语不发,挂掉了谢可颂的电话。
他盯着暗掉的手机屏幕,静坐了一会儿。夕阳斜照如同一张毛茸茸的、温暖的毯子,披在他的肩背上。
展游浸在余晖里,看起来仿佛马上要燃烧。
“我先走了,我要去找一下小谢。”他突然出声。
柳白桃点头。
来不及收拾东西,展游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拿,揣着手机疾步朝外走去,步伐生风,似乎在获得失而复得的珍宝之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手里的东西再次震动。他陡然停下,侧过半个身体,点开谢可颂的消息。
谢可颂:是不是在开会?
谢可颂:我急着想告诉你,没有考虑换位思考。这次算我的,抱歉。
怎么还要跟自己道歉啊。
展游如此想着,仰面,闭上眼睛。呼吸起伏,他碰了一下额头,转而揉捏鼻梁,几秒后再次睁眼,表情明明是笑着的,虹膜上却覆上一层光。
前所未有的感情直冲脑门,比孤注一掷的豪赌还要刺激无数倍,酸涩、惊恐、欣喜若狂,展游眼里情感浓郁得快要滴出来。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怎么回事……我现在有一点想落泪了。”他笑着自言自语道。
第33章 非实力派宣言
商场,幼稚的欢闹停歇。
多余的扭蛋被孩子们捡走大半,还剩下一些,被谢可颂逐个拾起来,放进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牛皮纸袋里。
有一位家长下班来接孩子,很客气,说要给谢可颂钱。
谢可颂:“不用的,反正我也是买多了。”
家长压着小孩子的头,连声道谢,继而感慨:“你这……花了不少钱吧?”
谢可颂平和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太记得了。”
扭蛋机,10元一枚代币,30元转一次。
谢可颂一开始是150元150元换的,后来加码到300元、600元。再后来,一直没抽到,他干脆找店员换了一大袋代币,直接坐到扭蛋机前,一颗接一颗地拧。
零零碎碎的,没用完的代币店员还破例给他退了,算不清到底花了多少钱。
家长好心提醒:“下次可以去二手平台看看,能直接买的。”
谢可颂掂了一下怀里的牛皮纸袋,回答:“我是准备送人的,自己抽出来,心比较诚。”
家长:“怪不得……”
谢可颂朝人点头道别,转身离开商场。
抱着东西挤地铁不方便,谢可颂叫了一部出租车。
晚高峰还没过,路面状况糟糕。
赌博结束,多巴胺如潮水般退散。
先前打电话给展游,展游好像说了“喂”,又好像没有,始终没有出声,让谢可颂感觉今天傍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像在做梦一样,相当不真实。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昏黑。
月亮高挂树梢,老小区里间或亮着几盏黯淡的路灯,勾出楼房模糊的轮廓。
谢可颂来到楼房下,艰难地腾出手,拿钥匙开锁。
铁门吱呀开合,视野范围内一片黢黑。老旧楼房,声控灯总不灵敏,前几天不巧坏了,到现在还没人来修。
谢可颂住的地方在三楼 。
他一阶一阶,慢慢踩上楼梯,嘴里轻轻“啊”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大概骗不过展游了。
可颂捏捏看起来太新,毫无被蹂躏的痕迹,展游那么精明,一眼便能发现。到时候,展游肯定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骗他,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要不双休日偷偷捏两下,再还给展游好了。他想。
谢可颂专心思考着,上楼过程中一时不察,脚尖踢到台阶,绊得跌跌跄跄。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壁,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怀里的牛皮纸袋“哗”一声斜下来,眨眼间,纸袋里的扭蛋全都翻到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