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
柳青山抬手,抽出插于发间的水笔,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她随便取来一张纸巾,列出谢可颂文档的大纲,调整结构,并增删了几个小点。
“不仅没问题,其实你做得蛮好的。”她给谢可颂改完,好奇道,“这个完成度,你准备了多久?”
谢可颂将纸巾上的字敲进文档:“嗯……近一个礼拜吧。”
“天杀的资本家,就不能早点给你布置任务?”柳青山掏出自己的电脑,把以前做过的案例打包发给谢可颂,唏嘘道,“小可怜,没少熬夜吧。”
谢可颂毫无波澜:“还好……收到了,谢谢。”
“小谢看着好像是瘦了。”柳白桃下巴尖指了个方向,“柜子底下有体重秤,要不要测一下?”
“不用了……”谢可颂眼下青黑愈发浓重,声线虚弱,“我最近……有点抗拒知道自己的体重。”
对话间,经典珍珠奶茶被递到吧台上。
柳青山大吸一口,眼睛一转,瞧见柳白桃身旁的那摊纸片,问:“你在干嘛?”
“准备礼物。”柳白桃回答,“那家伙不是快过生日了嘛。”
“谁?”柳青山回想,了然,“哦,老杜啊。”
“谁过生日?”有人插话。
背后木门再次开合。
在众人的注目下,柏继臣牵着一个颇为眼熟的小姑娘走进来。
“杜成明。”柳白桃回答,主动问,“喝什么?”
“金菲士吧。”也只有柏继臣上班会摄入酒精。
柏继臣把小朋友抱上高脚凳,拍拍她头:“来,叫人。”
“叔叔阿姨好。”小朋友乖乖打招呼,见到谢可颂,另外说,“哥哥好。”
这个小姑娘谢可颂也认识,之前在那场爆炸的示范区开放活动上见过,柏继臣的侄女,柏望舒三句话不离的小孙女。
谢可颂对小朋友笑了笑。
“我爸有事要办,先一步去B市了,”柏继臣解释,“然后我弟弟一家……”
“你别说了,我懂,总之这两天你带孩子。”柳青山嚼着木薯珍珠讲。
柏继臣心累地点点头。
酒还没端上来,柏继臣熟门熟路去到酒吧唱机旁,换了一张唱片。
在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中,柏继臣举止翩翩,将衬衫袖子折到手肘。他闲着也是闲着,帮展游照看谢可颂,问:“你们现在到什么进度了?”
柳青山主动跟他调换座位,说:“内容我看了,挺好的。现在就差……”
“还需要纠正一下英语表达。”谢可颂朝向柏继臣,“麻烦了。”
最后的问题是语言。
谢可颂读的应试教育,大学毕业英语也只能高分通过考试;柳白桃和柳青山在国外工作多年,听说写都流畅;只有柏继臣和他的小侄女,一出生就接受双母语教育。
语言有时候算得上是一种阶级差距。
于柏继臣而言,校对文档,不过是把文字从头到尾通读一遍。他一行行往下念,帮谢可颂调整语序,替换单词。
身旁,小朋友觉得有点无聊,凑过来看他们在做什么。柏继臣念一句,她也跟着念一句。
“你这句话原本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柏继臣补充,“中文意思。”
谢可颂调出翻写前草稿,用鼠标划出相应的句子。
几颗脑袋共同挤到电脑屏幕前。
屏幕荧荧发亮,白色的文稿底板上,高亮出这样一句话:开门见山地说,我们需要先给零售商……
柏继臣跟着谢可颂的英文稿复述:“To get to the point, we need to…”
小朋友只看到中文版本,像玩填字游戏一样翻译:“To cut to the chase, we need to…”
低醇嗓音和幼稚话语相撞。
双方都停了停。
谢可颂坐在旁边想了想,把自己原先写在文档里的to get to the point,改成了to cut to the chase。
“不用改,都一个意思。”柏继臣说。
“我知道。”谢可颂实事求是道,“后面那个我听过,只是自己写的时候没想起来,现在加深一下印象也好。”
他身后,柳青山拄着脸,朝柳白桃撇了撇嘴。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柳青山忽然说,“那种……我拼命努力得来的东西,别人一出生就有……的感觉。”
柳白桃劝:“小青……”
柳青山自顾自地讲:“我当时觉得很愤怒。”
下一瞬,柳青山手肘捣了捣谢可颂的胳膊,跟他咬耳朵:“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
谢可颂注意力从文档上抽离:“什么?”
“看到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的感觉。”她笑得有点邪,“怎么样,是不是还挺难受的?”
“嗯……”谢可颂沉吟,“刚来的时候,确实有点难过。”
“那现在呢?”柳青山煽动。
柳白桃出声制止:“你别问这种。”
“现在的话……就还好吧。”谢可颂坦然道,他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我现在只考虑我下一步需要做的事情。”
人或许会由于内心的坚固而更显平和。
灯光下,谢可颂望向柳青山,眼含光泽,像高悬于夜空的月亮,自有其黯淡,却比太阳更加清澈柔和。
柳青山盯住谢可颂,出神两秒,回正脑袋,指着谢可颂跟柳白桃暗暗吐槽:“展游凭什么运气这么好?”
“展游……”柳白桃无可奈何道,“你不是说过,展游的八字是你见过最好的,所以才决定入职的吗?”
“也是。”柳青山嘟囔,“老板的八字比石猴还硬……”
几句话的功夫,谢可颂跟柏继臣的校对工作已然收尾。
“啊,对了。”谢可颂打完最后一行字,蹲下身子,把预先存于小冰柜里的纸盒的抱回桌上,拆开,“我给大家带了面包。”
酥皮小面包依次排列,香气扑鼻。一共六种,从坚果酥挞到开心果年轮酥皮卷,是谢可颂给大家的礼物,谢谢在座各位帮他准备会议内容。
只是没想到,今天会临时增加一位嘉宾。
谢可颂:“小朋友吃我的……”
“杜成明那份给她。”柳白桃毫不犹豫道。
众人异口同声:“好主意。”
唱片暂停,曲子切换成小朋友喜欢的动画片主题曲。
纸盒里的精致甜品被一一拿去,只剩下一个简单朴素的黄油可颂。那是留给展游的。
“啊——”
众人并排坐于吧台边,高矮各异,齐齐张大嘴巴,大到探头能看见小舌头的程度,随后把酥皮面包放入口中。
咬下一大口,酥皮跟枫叶一样簌簌掉落;咀嚼,咀嚼,面团包裹着牙齿,湿润而有韧性;咕嗯,内里的馅料暖融融地顺着嗓子流进胃里,沙沙的口感。
所有人幸福地舒出一口气,头顶仿佛升起一朵云。
“这个好好吃。”童稚的惊叫打破空气。
小朋友扯了扯柏继臣的袖子:“比家里做的甜品好吃。”
“这个最好吃的面包……”柏继臣微微一笑,把小朋友推到谢可颂面前,介绍,“是这个哥哥做的。”
谢可颂向来不受小孩子欢迎,他撕下一块自己手里的肉桂卷,递到小朋友面前,生涩地交流:“要不要再尝尝这个?”
小朋友倒不怕谢可颂的长相,就着他的手,一口吃下。
谢可颂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问:“怎么样?”
小朋友两眼放光,双手托住圆滚滚的脸颊,“唔唔”猛猛点头。
应该是很好吃的意思吧。
大家相视而笑。
吞下嘴里的面团,小朋友坐到谢可颂旁边,摇晃着双腿问:“哥哥的工作是当面包高手吗?”
“我不是。”谢可颂回答,“我只是你叔叔的朋友的助理而已。”
“展游叔叔吗?”
“嗯。”
“哦……”小朋友问,“哥哥也跟展游叔叔一样喜欢上班吗?”
“喜欢……也算不上喜欢吧。”谢可颂神情略显苦恼,“只是不讨厌而已。”
小朋友可能这辈子都不用上班,于是问:“那不喜欢上班为什么还要上班呢。”
第一反应是为了生活,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止这些。
小朋友好像在等谢可颂讲话,但谢可颂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比较好,默默环顾众人,寻求帮助。
“不用问我,我不是自愿上班的。”柏继臣第一个回答,“我是被展游绑来的。”
“我的话……有时候工作让我感到……被需要吧?”柳白桃眼波摇晃,转头问,“小青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可太喜欢上班了,上班可以赚钱啊。”柳青山爽快道,“钱从四面八方来!”
谢可颂似乎有所启发,低着头,把手里的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缓缓道:“我的情况很普通,就是大学毕业后,找了份工作,自然而然就开始上班了。”
“当时怎么想到来yth的?”柳白桃闲聊道,“专业好像也不太对口。”
“机缘巧合吧,”谢可颂笑了笑,“展游也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
“诶,那你父母没有让你回家帮忙吗?”柳青山问。
“他们不管我这个。”谢可颂说,“专业和大学都是我自己选的,工作和婚姻也是,他们只要我过得开心就好。”
“但小谢这个手艺……”柏继臣把唱片面包拗成两半,称赞其中美丽的肌理,“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