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谢可颂用一种“认为展游很不可理喻”的目光朝向他。
“真的没有。”酒保哭笑不得。
“展游,我发现你讲话挺难听的。”又轮到花衬衫,他往手心吹股气,摇骰子——没戏——依旧在监狱动弹不得,“靠,我和小谢就没动过。”
花衬衫手肘搭到酒保肩上,“诶,你加把劲,干掉老板!”他又凑到谢可颂耳边介绍酒保,“我跟你说啊,这家伙,堂堂第8届国际大富翁锦标赛冠军,玩大富翁就没输过。”
谢可颂出狱,问:“既然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玩。”
酒保:“是从来没输过——”
地图上遍布展游又红又橙的房子。
四颗棋子一圈圈地走,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像四头追胡萝卜的驴,蹄下扬起数不尽的钞票与地契,四处飘舞,天女散花 ,最后统统落进展游手里。
“——直到遇到这几个人。”酒保把话补全。
头顶吊灯悠悠旋转,四个人的脸映在玻璃杯上,扭曲着,挤压着,沿着杯壁缓缓旋转。
谢可颂、花衬衫宣告破产。酒保买下展游卖给银行的地皮。
谢可颂无聊:“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
花衬衫嘻嘻笑:“天生能调动的资源数量也不一样。”
“还可能会遇到舍得把房产抵押给银行的、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酒保苦恼道,“哦,我破产了。”
漫漫长夜的胜者已然决出。
展游“唰”地起立,桌上的棋子玩具“叮呤当啷”落在地上。他踩着“命运卡”走向吧台后方,挑挑拣拣一张唱片,摆好,留声机重新开始旋转。
复古迷幻的乐曲中,展游拎起一杯美丽的香槟,手指夹上四只酒杯,满面春风般回到座位。
“谢谢大家,我玩得很开心。”展游说着,替其余人倒好香槟,杯子放到谢可颂面前时手停了停,“哦,我忘记小谢不喝酒了。”
展游绕了一圈,背对大家问:“小谢喜欢吃甜品吗?巧克力?”
味觉是一种特殊的品味。不同于欣赏画作或是阅读小说,喜欢或讨厌吃一样东西好像讲不出理由,也与厨师的意图无关。
硬要说的话,味觉更像是一种音乐品味。
谢可颂对甜食十分挑剔,不乐意轻易尝试,但他喜欢展游挑的唱片,于是回答:“吃的。”
展游切下一片甘纳许巧克力淋面蛋糕端到谢可颂面前。
谢可颂抓起叉子,切下蛋糕,伴一片歌词放进嘴里咀嚼。令人脸红心跳的美味。他搁下餐具,认错般坦白:“其实我可以喝酒。”
展游就把香槟推到谢可颂手边。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谢可颂说。
“嗯,我知道。”展游说。
蛋糕美酒,谢可颂看起来才像今晚的赢家。
“小谢喜欢喝什么?我这……”酒保问,“哦,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一个谢可颂没想到过的问题。他愣了愣,回:“下次不加班的时候吧。”
酒保和花衬衫不约而同扭头望向展游,看得展游一头雾水。
“小谢又不归我管。”展游说。
“叮咚!”微信提示音。
三双眼睛盯过来,谢可颂怔了怔,如梦初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现在是下午六点三十一分,莫总终于回了消息,两条59秒的微信语音。
谢可颂走到一边,戴上耳机。
“我刚刚下飞机,才看到消息……早上说的那件事情,上面也没有继续push的意思了,我们执行也不着急啊,不着急。
……我先定个基调,要做精品的东西,要高级,但是得注意周期,成本也要控一下。
……策划草稿等我明天回办公室再看吧。不好意思小谢,耽误你时间了,你赶紧撤吧。”
不算什么新鲜事,谢可颂打字回“好的”,摘下耳机,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
“要走了吗?”展游探头问,“我们等会儿准备去楼下玩。”
谢可颂回望过去,桌上的甜品残骸已经被收拾干净,一切恢复如初。他点点头,脑袋格外清醒:“嗯,我先下班了。”
大门合上,把此起彼伏的“拜拜,小谢”隔断在后。
电梯从49楼到1楼需要两分钟,谢可颂从高空直直降落,耳膜略略发胀。他吞咽一口,口腔中还有巧克力的味道。
他在脑海中模拟即将发生的事情:出公司之后往右走,跨过一座桥,差不多十分钟后右转,进入小区。吃饭,洗澡,躺在床上玩手机,昏昏沉沉入眠。
每天都如此,身体上了发条般自己动起来。
谢可颂下电梯,过闸机,走出大楼。自动玻璃门开,一阵热风卷过,树叶簌簌,带得谢可颂额前刘海乱飞。
谢可颂被风刮得眯起双眼,再次睁开,不期然间捕捉到一丝光。
他的脚步停下了。
天还亮着。
黄昏与黑夜的交界时分,云层中夹着最后一线日光。
下一瞬间,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苏州河暗金翻涌,晾在路边的衣服迎风飘扬,汽车公交堵成一条长龙。
明明下班了,天却还亮着。
巨大而莫名的情感从内心深处迸发而出,谢可颂紧了紧拳头,指尖扣进掌心,他感受到了疼痛,还有一种生活的真实。
他站在原地,仰着脖子,眼睁睁地看黑夜一刻一刻压近,像一只巨大的手把他兜头蒙住。然后白天的气味消失了,他回过头,yth办公楼灯火通明。
整整十层。
那里又有什么呢。
几乎不曾思考,谢可颂像一只趋光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反身回到办公大楼。
他进电梯,不知目的地在何处,一层层找,在几百人中搜寻熟悉的影子。最终,47层,耳朵代替眼睛,谢可颂追着一首他曾经单曲循环过许久的歌,进入舞厅。
摇摆的布鲁斯音乐,头顶灯球射出奇妙而绚烂的色彩。
许多人拥进舞池,跳那种简单刻板的儿童转圈圈交谊舞,跳今夜无限漫长,跳自己终于属于自己,跳白天不再到来。
展游也在其中。他穿着一件白T恤蹦恰恰,没有舞伴,乐在其中。
酒保坐在沙发上跟一个女人聊天,花衬衫坐在乐团里演奏萨克斯。
谢可颂从他们身前走过,钻进人堆,攥住展游的胳膊,问他:“一起跳吗?”
展游没听清:“什么?”
谢可颂捏住展游的衣领,踮脚,在他耳边喊:“一起跳吗!”
展游笑了笑,说:“你要穿着西装背着电脑跳吗?”
趁谢可颂愣神的功夫,展游把他翻个面,卸下他的背包,又将他翻回来,脱掉他的西装。谢可颂任其摆布,松开扣子,解开领带,交给展游不知塞进自己的还是他的裤袋里。
谢可颂跳得像块木头,展游不在意,仿佛学校文艺篝火晚会上的家长,牵着小朋友的手教他一起前进、后退、旋转。一圈又一圈,像生日蛋糕边缘的那圈蜡烛,滚烫地软化,扭曲,顶端的火苗越烧越旺。
展游问谢可颂要不要托举,谢可颂说好,展游就把他举了起来,让他离灯球很近。白灼灼的,有一点烫,谢可颂仿佛看见了太阳,心脏一截一截地往上蹿。
扑通。扑通。扑通。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谢可颂在展游的眼皮底下,跟他一起在公司的刷卡机上打了卡。
第6章 他是面包,而他真的狗
八月份,办公大楼温度低到草菅人命。
被汗水打湿的衬衫贴在背后,阴冷,谢可颂从踏进大楼第一步起就已经筋疲力尽。
他乘电梯直直向上,路遇无数同事,全都面目不清。
人流中找不到一个确切的人,也没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忽然,一个揣着打印件的客户经理跑过来,与谢可颂擦身而过。
他停住脚步,似乎觉得对方以前跟他有过业务往来,又好像没有。
大概在昨晚舞池里见过吧。谢可颂想。
狂欢逝去后只余下一缕飘忽不定的记忆。谢可颂好像见过昨夜舞池里的每个人,可细细辨认,又跟平日里熟悉的模样不同,就连谢可颂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最后,谢可颂穿上外套准备回家,走到公司门口,意识到什么,转过身。
展游依旧站在原地,影子被灯光拉得成长长一道,像被困在古堡里的骑士幽灵。
谢可颂没想好该如何告别,展游先开口:“你今天可以晚点来上班。”
谢可颂先摇了摇头,再点点头。
展游挥挥手:“白天见。”
谢可颂四点半到家,五点钟入睡。一夜无梦,被八点的闹钟叫醒,嗓子有些疼。
yth的标准上班时间是九点半,谢可颂象征性地迟到半小时,无关痛痒,只是一种幼稚的反抗,打工人专属的阿Q精神。
一大早,办公室中飘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谢可颂对面那排工位依旧空无一人,白板的排期表也没有任何推进,生活就像有一只手把播放完毕的光碟拿出来,再推进去重新播放。
谢可颂脱西装挂工牌,在电脑上登录飞书和微信,消息立刻“滴滴滴”闪个不停。他马不停蹄回消息,刺啦,一个纸袋被轻轻推到他手边。
“早呀,小谢哥。”徐稚说,“我给大家带了早饭。”
徐稚经常给大家带点心。“谢谢……”谢可颂拿起来看了看,“法棍?”
“嗯嗯。”
徐稚左顾右盼,俯身跟谢可颂咬耳朵,“我觉得法棍的气质跟小谢哥很像。”
谢可颂边打字边问:“你觉得每个同事都像某种甜品?”
徐稚欣喜:“对呀,我跟你讲哦……”
“好了好了,”谢可颂笑说,“不想知道。”
徐稚憋憋屈屈地回去座位。
聊天框对面正在输入,谢可颂趁机把咖啡粉倒入马克杯,准备去茶水间倒水。叮咚,有人在群里同时@了谢可颂和营销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