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股兔
“哪个是小展啊?”谢母问。
“这……”谢可颂伸手欲指,被妈一把捏住。
“诶,你先别说,让我来认认看。”
医院,住院部病房。
谢可颂收拾好行李,跟妈妈一起坐在床边,拿着平板电脑看签约仪式的转播。
早上八点二十分,工厂签约仪式尚未正式开始。
画面右上角显示十分钟倒计时,宴会厅人头攒动。导播切了几个空镜,观众席上扫到几张熟人的面孔。
“是不是他?”谢母指着一张俊美的脸问。
“不是。”谢可颂说,“他是我同事,叫柳白桃。”
“那……是他?”谢母又问,“潇洒是潇洒的,看也上去确实有点年纪。”
“老杜……也是我同事。”
二人沉默,继续观看转播。
“诶,这家伙好讨厌啊。”谢母突然说,“看到他好几次了,看到镜头就凑过来笑,不晓得开心点什么,妨碍我找人……”
谢可颂:“他就是展游。”
“啊?哦……”谢母眨巴眨巴眼睛,力挽狂澜,“我们小展卖相蛮好的嘛,人也高,精神的。”
谢可颂想帮展游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病房门口响起礼貌的敲门声,不一会儿,医生护士走到床前。
这是谢可颂的最后一轮检查,等医生查房结束,他拿到住院小结,今天就可以出院。
时间回到五天前。
谢可颂交接完工作,下午被展游送回出租屋。他请病假,不考虑工作,行李都不用收拾,带上医保卡,直接打车去了家附近的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临近傍晚,寒热又冒出来,谢可颂咳嗽剧烈得连出租车司机都直呼可怜。后来医生一看,开单子照CT,确诊肺炎,随即通知住院。
“医生让我住院。”谢可颂平静地说。
他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把父母吓个不轻。
谢可颂上趟回家还是一个月前,展游来找他那次。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没变,被子换了床厚的,之前妈帮忙拿去干洗店的西装外套老样子挂在开放架上。
生活上的事情谢可颂不太讲究,哪件摆在外面,他就拿哪件,零零碎碎收拾一顿,要不了半小时。西装外套了件羽绒服,他直奔医院。
住院很无聊,谢可颂每天挂5袋水,留置针贴在手背上,时间久了,手背青青紫紫的一片。他做雾化,也要吃药,头晕干呕是副作用,没什么食欲。
后来咳嗽好一点,傍晚38度寒热反反复复。妈妈爸爸心疼,问医生能不能回家住,宁愿每天早上晚上跑医院输液。医生说可以,病灶完全吸收要1-3个月,得慢慢养。
谢可颂和展游很少联络。
展游一直以为谢可颂只是普通的冬季流感,他怕打扰谢可颂休息,发消息比打电话来得勤。谢可颂也确实没什么精力,回表情包比打字多。
谢可颂住院,出院,都没告诉展游。
眼下,医生查房结束,谢可颂合上平板电脑,拎起行李出门。
时间就像唱片一样旋转,他出院入院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
为了节省时间,谢母去护士台办手续,谢可颂下楼排队缴费,分头行动。
最近正是流感高发期,医院人山人海。谢可颂排的队伍很长,他闲来无事,用手机看直播。
签约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交换合同环节结束,展游正站在主席台后念致辞。
活动流程,展游念的文本,谢可颂心里都有数,因为这些是他亲自审的。住院住得整个人病恹恹的,每天对着窗外的枯枝发愣,偶尔接触到工作,让他感觉他至少还能掌控些什么。
“……与合作伙伴一起,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贡献更多的力量。谢谢大家。”
展游发言完,朝主持人颔首示意,笑着下场。展游干什么都很有感染力,谢可颂跟着翘起嘴角,笑完又在心里骂自己太傻了。
“来,下一位。”窗口传来叫号声。
终于排到谢可颂,他关掉直播,上前缴费拿药。
“……这个一天两粒,这个一日三次……”拿药医生嘱咐道。
谢可颂听着,将各式各样的药装进包里,装满了一整个大号帆布袋。
他拿完药,掉头往三楼住院区走,逆流穿行,路过铝箔药片般排列整齐的银色座椅。
有很多患者还在挨着等待验血。他们盯着手机想吐,抬起脑袋,目光呆滞地射向这里唯一一件能够解闷的东西。
墙壁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晨间新闻。
“……临时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谢可颂从电视下路过,低着头,给妈妈发消息,“我好了,你在哪?我过去吧。”
“……哈尼哈尼有限股份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徐某,连同他的妻子、公司副总经理方某,因涉嫌职务侵占等罪名,被警察带走。其子也被带走协助调查……”
人群嘈杂,熟悉的名字钻进谢可颂的耳朵,他倏地扭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电视。
“……层层控股、法人结构复杂,资金流动隐蔽性极强,调查一度陷入困境。经过执法人员的不懈努力,上周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据警方调查,犯罪嫌疑人徐某正试图携全家逃往海外……”
白色帆布袋掉在地上,几盒药片掉出来。
谢可颂腾出手摸手机,没拿稳,噼啪摔在地上。他蹲下,拾起手机,打电话给展游,打不通,打给徐稚,没人接。
柳青山、柳白桃、杜成明、莫总……
所有能想到的人,他一个个打过去,全都是已占线的忙音。
嘟、嘟、 嘟。
谢可颂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
签约仪式现场乱成一锅粥。
展游的声音被人潮淹没。
明明在场所有记者问都在冲展游提问,却没人愿意让他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记者盯着他,员工和同事靠他解决问题,银行和政府代表拿着手机等着让他说明情况,有人担心他,有人在看他笑话。
如果目光是武器,展游早就被射得千疮百孔。
不过展游本人的情绪却相当稳定。
他正要讲话,余光里,台侧几个同事冲他招手。对方神色焦灼,几乎要跳起来,展游没办法,先下台沟通情况。
见展游的身影消失,席间喧哗像油锅一样炸了开来。
角落里,来人急得满头是汗:“展总,股东那边反应很大……”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急。”展游压了压手掌,安抚道,“先给我两分钟,好吗?”
“哦、好……”
展游重新回到台上,来到整个会场最显眼的地方,一个一个回答刚刚记者的提问。
又是一阵闪光灯。
“请问您知道H&H的违法行径吗?”
“我并不知情。”
“请问这会对工厂之后的融资产生什么影响吗?”
“我们会把影响降至最低。”
……
记者的问题无穷无尽,数十条手臂举成一座黑色的森林,从台下压过来。旁侧,手下的人聚在一起,等待展游下达指示。
敌人或者下属,这种场合下展游没有朋友,身边也不会有任何人。他就像根承重梁一样,站着,支起整个会场的重量。
“经过临时商议,我们会在下午四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大家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展游翻腕看了眼时间,没再理会记者的追问,最后说,“现在让我们继续签约仪式的下一个环节。”
说完,展游大步流星地退场,准备应急工作。
还有记者不死心,推推搡搡,从后排挤到媒体区的最前方。他不顾身后被踩到的、被推到的人,一猫腰,从防护带下穿过,冲到展游面前,把录音笔戳到展游面前。
“展总,”宛如一条闻到血腥气的鬣狗,那名记者两眼发光地问,“H&H的财务状况您心里是真的不清楚吗?还是……有什么私下交易……”
展游脚步顿停,缓缓低头,审视的眼神格外冷峻。他高大的影子覆盖在记者身上,让对方顿时噤声。
“你是哪个单位的?保安!”身旁人叫道,伸手把记者从展游身边拉开。
推攘间,展游避闪不及,被录音笔打到下巴,他没有说话,神色阴沉。正当人们以为展游即将发难,他却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记者被保安带走,展游抬步,从场务那边借来一个话筒,再次转向台下观众时,已然变了一副面孔。
“各位媒体老师注意安全,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展游和颜悦色,甚至笑了笑,“等签约仪式结束,外面还有抽奖活动,价值都不低,记得参加。”
舞台上,主持人反应过来,顺着展游的话继续说下去。
现场恢复些许秩序。
其他工作人员还在yth办公楼等他,展游不多纠结,快步走到宴会厅门口,抓起别人递给他的大衣外套,随手往肩头一披,衣摆飞扬。
推开门,拾级而下,展游没有多废话一句,只顾着朝前走,其余人却像被磁铁吸引的钢针那样缀到他身后。
“我问清楚了。”柳白桃追到展游身侧,“H&H这两年,通过空壳公司循环转账和伪造财务报表……”
“掩盖实际的资产情况。”展游接口,“听见他们出事我就能猜到。”
“还有,他们近期为了支持工厂,注册了一个新公司。”柳白桃拿着平板电脑,给展游看Logo,“这家公司发展极快,连续签订大额订单,让钱快速滚起来,增加账面上的销售收入和现金流。”
“但H&H自身产能是不足的,特别是某种品类的商品,为了快速出货,找小作坊进行低成本生产,质量参差不齐。”柳青山来到展游另一边,“并且,他们为了吃下工厂的订单,砍掉了末端下游的单子,结果导致很多小活动公司突然失去了供应商。”
“他们应该是想最后捞一笔,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展游自嘲地笑,“怪不得当时答应得那么快。”
“既然H&H能瞒那么多年,其实挺有手段的。”杜成明与柳白桃汇合,边看手机边说,“要不是前段时间爆出外国人食物过敏当街昏倒事件,上面也不会这样严查。”
“据我了解下来,调查组的搜索一度陷入僵局。”柳白桃说,“资金链这么模糊,他们即便查到某一层公司,也很难一眼看出最终受益人是谁吧?”
“确实难查。”杜成明龇牙咧嘴,“好家伙,还牵扯到跨境转移,这得找其他管辖区配合追踪吧。”
“对啊,”柳青山不解地问,“可为什么调查组突然就找到了线索呢?”
静默中,yth办公楼出现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