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乐时间 第88章

作者:三股兔 标签: 年上 纯爱 双向奔赴 甜宠 玄幻灵异

“合同细节你们沟通,最后审批由我来。麻烦你当小组联络人,每隔一小时跟我汇报一次进展。”谢可颂拿起一颗棋子,利落地放到黑白格上。

同事:“好的。”

“还有,让法务准备一份……”话语切断。

谢可颂原本站着交代工作,身体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弓着背,用掌根撑住桌沿,缓了缓,摸索着拖过一把空着的椅子过来,费劲地坐下。

“准备……我要说什么来着。”谢可颂气若游丝,闭了一下眼睛,继续布置任务,“哦……准备一份灵活的合同模板,方便供应商的不同条款需求。”

“谢总?”同事察觉异状,担心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谢可颂笑了一下,“你先去忙吧。”

同事离去,身影越缩越小。团队暂停,重启,加速运作,同事往来如梭,织成模糊不清的走马灯。

终于没人来找谢可颂,他卸掉憋着的一口气,趴到桌面上。

办公室的噪音糊成一团,抽离,逐渐被咚咚心跳声取代。

视野漆黑模糊,眼球被手臂挤压,酸胀发烫。胸闷气短,肺部像个破掉的鼓风机,谢可颂急促地呼吸着,闷湿了袖口的一块布料。

忍耐了一会儿,谢可颂重新坐起来,把帆布袋提到桌上,翻翻找找今天中午要吃的药。

“小谢。”柳白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可颂一下子挺直背脊,提前清了清嗓子,面色如常问:“怎么了?”

“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就要开会了。”柳白桃走近,看了眼时间,“展游没接电话,你上去叫一下他吧。”

“好的。”谢可颂答应,拎起帆布袋就要出发。

“没那么着急。”柳白桃早就看到谢可颂翻药的动作,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递给谢可颂,温和道,“先把药吃了吧。”

“不……我胃不好,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谢可颂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没事,我先上去找他,很快的。”

“好吧。”

谢可颂往前走,没几步,又返回来,站到柳白桃跟前。

“怎么了?”柳白桃问。

“我今天来得急,没带工牌,上不了50层,前面是葛洛莉娅帮我刷的。”谢可颂顺着柳白桃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胸前吊着的那张工牌,“哦,这是以前的。我本来以为掉了,没想到……”

“走吧。”柳白桃说,“我帮你开电梯。”

办公区到电梯间的路不长,谢可颂走得比平时慢一些。只不过他聊天时条理清晰,神情无恙,没有引起柳白桃的注意。

一侧,谢可颂落在腿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遍布汗丝。

“不是故意差使你的。”来到电梯前,柳白桃略带歉意道,“我就是觉得……展游看到你会比较高兴。”

“嗯。”谢可颂浅浅笑了笑。

下一刻,电梯抵达,谢可颂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密闭空间内,单调的机械运作声回响。世界终于只剩下谢可颂一个人。

镜面玻璃重重叠叠映出无数谢可颂的倒映,随后千千万万个谢可颂佝偻了下来,慢慢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电梯壁上。

一个装药的帆布袋都如有千钧,谢可颂拎不动,将袋子放到脚边,身体莫名抖了一下,是心脏在痒。

心颤,肌肉无力,激素药的副作用。早上在医院做雾化的躯体反应还没有完全消失。

心跳速度很快,神经将身体切成支离破碎的肉块,谢可颂眼框里泛起生理性眼泪。他喉结动了动,溢出一声咳嗽,缓缓抬起头,眼带雾气地看向桥厢顶部,彻底晃神。

一片闪白,复又散去。

今天早上,在医院看到新闻后,谢可颂等不及电梯,跑上三楼,在住院部护士台找到正在办手续的母亲。

“我有事回一趟公司。”谢可颂想也不想就说。

“啊?”谢母大为震撼,把出院材料夹进病历本,拖着谢可颂坐下,“不是请病假了吗?”

“团队突然出了点状况。”谢可颂模糊道,给妈看工作群里密密麻麻@他的消息,“同事找我,电话里说不清楚。”

谢母眉毛一竖:“找么让他们找好咧,你就说你生病,在睡觉没看到。”

谢可颂:“可是……”

“怎么,这个班没你就上不下去啊?那你们公司怎么不让你当老板啦?”谢母听得火冒三丈,强势道,“再这样下去你辞职算了,身体先给我养养好,搞什么东西搞。”

见母亲脸黑下来,谢可颂眼睑垂了垂,没再坚持,按流程拿着药去做出院前最后一次雾化。

医院离家很近,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即便如此,谢母都不舍得让谢可颂多走一步路。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打了车。

羽绒服围巾毛线帽,谢可颂裹得像个蚕宝宝,跟妈妈一起坐进出租车后排。

汽车启动,风景倒退,马路边的枯树一根根从谢可颂脑后掠过。

阳光洒进来,谢可颂垂着头,手指扣了一下腿上光点,说:“妈……”

“想都不要想。”谢母说。

谢可颂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谢可颂又叫了一声“妈”,腔调掺着鼻音。

谢母总归心疼,“嗯”,把谢可颂的脑袋拢到自己肩上,让他靠着。

谢可颂比母亲高出很多很多,歪着身体,靠在母亲肩头其实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动。

“我没有多喜欢这份工作,”谢可颂轻声说,“头一年,也想过是不是要辞职。”

“那你怎么回家不告诉爸爸妈妈啊?”

“怕你们担心。”

谢可颂知道妈要讲什么,很快接上:“一开始,我也没有很喜欢展游。”

谢母的话被堵在肚子里,“嗯”了一声。

“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跟展游在办公室过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他的组员都来齐了。”谢可颂回忆道,“他们很热情,想拉我一起玩。”

谢母确定道:“你没答应。”

“嗯,我没答应。”谢可颂说,“我觉得他们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我融不进去,也没想往里面钻。”

“后来呢?”

“后来我调岗到展游身边,跟他们都变成了朋友。他们人都很好,对我也很好。有时候我看着展游的眼睛,就会想,其实工作做什么都无所谓的,只要展游认为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我就觉得很开心。”

谢可颂的脑袋离开母亲的肩膀,支起脖子,平和却执拗地与母亲对视。

“我读了很多年书,上过几年班,觉得日子一成不变,最近,才终于在展游身边找到自己的位置。”谢可颂说,“我要去帮他,因为这或许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孩子长大了总是由不得自己。谢母出神地注视着谢可颂,摸了一下他的脸,忽然说:“你这样会吃亏的。”

谢可颂想了想,就说:“展游不会让我吃亏的。”

谢母叹息,让出租车停下,放谢可颂走。

她把本来要给谢可颂当早饭的抹茶巧克力塞进帆布袋里,叮嘱“等下记得吃药”,又说“爸爸买了菜,记得回家吃晚饭。”

谢可颂说:“好。”

汽车再起,谢母侧过身体,去找后视镜里谢可颂的背影。

越来越小,缩成一个点,让她想起谢可颂还小的时候。

谢可颂小时候第一次发烧,妈妈抱他去打针。儿童打针室里哭倒一片,连空气都浸满眼泪,咸湿一片。

谢可颂是打针室里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小孩子。血管细,护士扎了三次才抽出血,他不哭不闹,就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望向护士。

护士打完针后说,你们家小孩子好乖啊。

那时候谢母把这句话当做夸奖,说是啊,我们小可颂很好带的,过年外面放烟花鞭炮也不哭,在家里安安静静睡觉,真不晓得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把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才吃,放学自己做功课,双休日踩在小板凳上揉面团。小学的时候每个月午餐钱一百九十五块,往谢可颂铅笔盒子里放两百块,第二天早上,会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一张五元纸币和一张回执。

五块钱而已,谢可颂都要等爸爸妈妈说“给你当零花钱”,才会拿走。

有的人脑子天生跟身体联系不太紧密,在享乐的时候跟身体说“再等一下”,在痛的时候对身体说“再忍一下”。

谢可颂大概就是这样的。

电梯抵达50层。

谢可颂拎起脚边装药的袋子,扶着门,从电梯里出来。

走廊有循环通风系统,比密闭空间让谢可颂感觉好一些。他回了点精神,一步一步朝展游的办公室走过去。

短短的距离无限延长,他拖着脚步,脑袋和身体分开来,像一个强行撬开自己备用电池的机器人,思绪连篇,想起柏继臣故事里那个年轻的展游。

年轻的展游和如今的展游同时出现在谢可颂两边,重影,散开,虚幻地逗谢可颂。

展游二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笑起来眼角也会绽出皱纹吗,还会缠着他叫一连串的“小谢”吗,独自难过的时候又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那一刻,谢可颂非常庆幸自己今天回到了展游身边。

因为如果以后柏继臣对其他人讲展游的过往,或许谢可颂也能成为某个配角,在故事里占据一席之地。

陈旧的大门映入眼帘。

谢可颂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状态,轻轻叩响了门板。

没有回音。

谢可颂尝试着打展游电话,无人接听。于是,他加重力气,再次“笃笃”敲了几下门板。

没有回音。

这可怎么办。谢可颂趴到门上,用力拍打门板,哑着嗓子喊“展游!还有半小时开会!你醒了吗!”

连续高声说话容易缺氧,谢可颂两眼闪黑,身形晃了晃,胸前工牌蹭到门边的老式读卡器——

“滴”的一声。门开了。

走廊空空荡荡,谢可颂独自立于中央,满脸错愕。

细细的门缝似乎有什么魔力,要把人吸进去。谢可颂鬼使神差地按下门把手,走进展游的办公室。

为了确保睡眠质量,办公室所有的窗户都罩上了窗帘。

光线昏暗,四周竖着奇怪的影子。谢可颂屏息凝神,走得小心翼翼,足尖踢到什么东西,嘎啦脆响,紧接着响起小火车呜呜和布谷鸟的鸣叫声。

太奇怪了。谢可颂紧张得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