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66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父亲眉头紧皱,母亲则大哭出声:“我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孽障!”

……他们叫我孽障。

我这一生碎得太多,受的苦更多。家人骨肉、血缘至亲……你看他们占着多么亲密的位置,仿佛生来就有的特权,可越是亲近,背叛捅刀的时候就伤你越重。

你是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座贫瘠的花园,可你却是那里唯一盛开的花朵。

我宁愿你避开一切危险,一切悲伤和愤怒,一切会把人打碎,让人难过流泪的事物。难道我做错了吗?我们之间的情分,怎可为了这点小事就断绝?

出于过度的悲愤,他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许多尖锐的东西,同时凝结成了话语,被他不顾一切地倾吐出来。

“你要为了他们的事跟我断绝情分,可在你身陷荒野,无依无靠的时候,他们又为你做了什么?!”孔宴秋厉声问,“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做,你的手足兄弟就是残害你的人!你的生母早就远走高飞了,而你的生父,你执意要给他奔丧,要去看他最后一眼的好父亲,他空有王的名头,却连替你追查凶手,讨回公道都做不到!”

刹那间,巫曦的胸膛剧烈颤抖,他睁大眼睛,嘴唇猝然发白,像是被一把冰寒的匕首插进了心口。

“你……你放不下玉京天阙,放不下你的仇恨,却不许我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巫曦喃喃地道,“你甚至早就知道了当时害我的人是谁……可你瞒得滴水不漏,我好像连知情的权利也没有。你说你爱我,这就是你的爱?”

孔宴秋的眼眶早已变得通红,他咬紧牙关,倔强地盯着巫曦。

是的,这就是他的爱,这就是孔雀的爱,生命的一切意义,不过是与认定的爱侣不离不弃,万年交颈……

“去完玉京天阙,无论有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我都与金曜宫一刀两断,再无干系。”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快缓和过于紧张的气氛,勉力道,“毒龙正在长留边境窥探,不知酝酿什么……”

“我不是要你让渡自由!”巫曦真是要崩溃了,“你要去玉京天阙,那你就去啊!我又何时阻拦过你呢?我只想见亲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不为吊唁,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你居然瞒了我这么多,这么久,你太自私了,我不是你孔宴秋的私人财物!”

“……可我就是你的东西!”孔宴秋含着眼泪,绝望地大喊道,“我是你的……我的心,我的血和肉,我这条命,随你取用,都是你的,全都是你的!你想走吗?可以,把我的命也带走,把我的心也挖出来带走!没了你,我还有什么好活的?”

满室寂静,唯余一前一后的两道呼吸,长颤着连绵。

年轻的孔雀伸出手爪,难以自持地撑着旁边的桌案,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已经泣不成声。

“你说我自私,说日后断绝我们的情分,你看我的眼神,就像要恨我一样……你何不拿把刀,捅到我的胸膛,把我的血肉剖开,挖出我的心来看一看……”

巫曦再也说不出话了,他无声地淌着眼泪,听见孔宴秋低低地说:“好,好,没关系,从前的事,我们都不提了,你想回长留,我陪你一起去。总归这一生一世,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要你陪我去。”

巫曦梗着脖子,哭得头也晕了,眼也花了,满脸是水:“我不要你一个劲儿地让步,我做不到!感情不是这么维系的,你去玉京天阙见你的长辈,去了结你的心魔,我回长留吊唁我的父亲,就这样,就这样!除了这个,我不接受别的法子!”

“……那么你就留在业摩宫吧。”孔宴秋哑声说,“我决不允许,你现在回长留。”

巫曦霍然站起,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抽噎着止不住嗝。他大声道:“你,你要关我的禁闭?!”

孔宴秋硬是狠下心肠,偏过头去,向后退进无边的黑暗里。

“孔宴秋……你站住!”巫曦气得双目圆睁,眼圈肿得像两个桃子,“孔宴秋!我看你敢走?!”

然而,四周无声,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第65章 净琉璃之国(三十三)

巫曦气得浑身哆嗦。

他向后退去,重重跌坐在床上,寂静和黑夜犹如潮水向他涌来,一层层地卷走了他的怒火,他的泪水和心痛。

他按住额头,宫室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自己的心跳声里,巫曦疲惫地深深呼吸。

——巫天汉害了我。

下意识的,他在脑海里屏蔽了一切关于孔宴秋的,会让自己失去理智的事,转向另一个话题。

对于这个所谓的长兄,巫曦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时常下撇的嘴角,显出鄙薄和挑剔的眼神。作为王储最有力的竞争人,他也委实不必对自己这样不受宠的弟弟给出好脸色。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既然已经是最有可能成为王储的人,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弑亲杀父”——孔宴秋的评语言犹在耳,使得巫曦的脑筋疾速开转。

说真的,他们的父亲早就老了,就算巫天汉不动手,等到他的心魂再也无力连接守生大阵的时候,他也不得不退位,将冕旒交给下一个年富力强的儿女。巫天汉为什么如此心急?有谁教唆他,有谁催促他?

还是说,有谁迫使了他……?

孔宴秋说的第二句话,适时蹦入他的脑海。

“长留最近不甚太平,时常有毒龙的踪迹出没”。

毒龙。

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一个长留人竟敢与毒龙勾结,背叛家国;一个儿子竟敢与毒龙同流合污,谋害父亲。但是从结果倒推回去,这两样居然都有了如山的铁证。

毒龙就在长留,有了巫天汉的应允,它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守生,祸乱长留的国民。

生父死了,他还有阿嬷,还有司膳和司珍,还有从小陪伴他的宫人……巫天汉引狼入室,不知她们现在的处境会有多危险!

巫曦缓缓地捏紧了拳头。

长留王共有四女六子,巫曦的几个姐姐修行的修行,游学的游学,几个哥哥更不成气候,只有一个巫天汉,既是大妃所出,又对王位野心勃勃,最得长留王看重。

——指望我从未见过的姐姐,不成器的兄长去清除毒龙,还不如指望自己,起码我比他们都强!

我要回长留。

他的脑海里只转着这么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回长留。

大哭过后,巫曦喘息片刻,平复心绪,再擦干净眼泪,恶狠狠地开始收拾行李。

臭鸟,还想把我关在这里……没关系,等我找到出去的方法,也是一样的诛贼讨逆!

他在心里把孔宴秋“臭鸟”“坏鸟”地骂了一百遍,然后将能带的都带上了,拿乾坤云锦帕当成包袱皮,系成一个小包,先堆在一边,再去找一身衣服换上。

因为回去起码还得先奔个丧,穿得太奢侈华丽也不算事儿。巫曦一个猛子扎进须弥木的巨大衣柜里,游泳似地狂刨了老半天,好容易才翻出一身朴实素净,上面既没有珠缨宝络,也没有绣金刺玉的衣袍换上。

虽然上头还垂坠着好些玲珑叮铃的碎金流苏……算了不管了!业摩宫实在条件有限,找不到纯黑纯白的孝服,老东西要是在天有灵——唉你就有灵着去吧,反正死都死了,也骂不着我。

换好衣服,巫曦掏出以前游历时买的戏法玩偶,变成和他一般大的人形,团吧团吧塞进被子里,让鸟巢上鼓起一堆。

然后给玩偶教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不吃”,第二句话是“走开”。

可以了,万事俱备,只欠坐骑。

巫曦背着小包袱,溜到暖阁,一把拉开那个隐蔽的暗窗,勾着脚就往外跨。

业摩宫修建在万丈巨山的山巅,孔宴秋的寝宫更是万殿群落中最高的一座,人要是失足掉下去,不是在交错纵横的铜索上撞得粉身碎骨,就是饿昏过去也摔不到地面上。但巫曦丝毫不怕,反正这儿多的是鸟,只要随便抓着一只——

“殿下!”酸与扑到跟前,吓得魂都飞了,“您这是干什么啊?!快把脚收回去,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来得好。

迎着大风,巫曦另一只脚也横跨出来,径直往下纵身一跃!

酸与的眼珠子都要挣出来了,她在半空中化作原形,向前一个猛扑,堪堪让神人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地一颠。

“可以!”巫曦大声说,“我们出发吧!”

酸与瞪圆了六只眼睛。

“出发?出什么发,什么出发?”

“去长留,”巫曦补充道,“你和我!”

“这这这殿下莫要开玩笑了实在可不太好笑我说真的……”

巫曦揪住酸与的毛毛:“可是你欠我的人情呢?上回你侄孙女儿家的孩子,老大一个胖壮鸟,不小心撞坏了孔宴秋雕的木头小人……好吧木头的我,是不是我给她背了黑锅?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启程!”

酸与愁眉苦脸的:“哎哟我嘞个小祖宗……我要真带你去长留,尊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毒火可还在我心口烧着呐。”

巫曦冷笑道:“好啊,让他烧,他既然有那么大的能耐,到时候我带着你从天上摔下来,跟你死在一块儿,两条命一起算他头上好了!”

酸与皱起并不存在的眉毛,三只眼睛从旁边瞄着巫曦。

这听起来并不像气话,看样子是吵了好大的一架……

她叹了口气。

“您这是何苦?长留周边常有毒龙出没——这全是业摩宫的探子上报,看得真真切切的,您的兄长又是那样的人品。尊主年纪小,感情上的事,多有处理不成熟的地方……您不必拿自己的安危跟他怄气啊。”

“原来你们也知道巫天汉的事,”巫曦斜睨着妖鸟,“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酸与陪着笑,再不吭气了。

巫曦低下头,沉默半晌。

“迟早要有这一遭的,”他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我和他之间,迟早要来这么一次。不说了,把这个坎迈过去,就当是渡劫。你到底带不带我回长留?我不怕毒龙,更不担心巫天汉,你信我,我在业摩宫待了这么长时间,还怕没有对付他们的法子吗?”

酸与想了半天,摇摇头。

“行吧,权当舍命陪君子了。”她说,“抓稳——小殿下!”

妖鸟展开双翼,犹如一道迅捷的箭,快速划向远方的天边。

酸与身俱四翼,飞行速度不下黑孔雀,来去万里,不过一日的耗费。巫曦在鸟背上扎了个帐篷,困了便钻进去睡一会儿,昼夜轮转两日三夜,长留的国境线,以及守生大阵发出的淡淡金光,终于映在了巫曦的眼瞳之中。

“你在这里接应,”巫曦叮嘱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能出来了。”

“我应该跟您一起进去,”酸与急忙道,“万一有什么……”

“不行,”巫曦严肃地道,“普通的神人确实无法伤害你,可是覆盖王城的守生阵法没有这么简单,你不要忘记,长留人乃是帝少昊的血裔。如今巫天汉的权力地位都大大高过我,他一旦下令将你驱逐,你不光会被大阵排斥出去,还会遭受焚身之苦。”

“那您呢?”酸与问。

“我啊?”巫曦笑了笑,“他要是想赶我,就得先写诏书,再盖宝印,有这个麻烦工夫,我早一拳把他揍趴下啦!”

他收敛笑容,踮脚拍拍酸与的肩膀,业摩宫的妖鸟实在个顶个的高:“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背着小包袱,巫曦义无反顾地走向王城的大门,时隔数年,他终于再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借你们的小马一用,多谢!”他大步跨入守生的范围,城墙边,巫曦利落地跨上守城戍卫的骝马,在周遭无数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夹马腹,朝王宫疾驰而去。

“他回来了?”王宫里,巫天汉猛地站起,“他当真回来了?”

明明已经登上王位,他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意气风发的神色。巫天汉形容枯槁,眼神中的光彩似乎也被磨灭殆尽。要不是先王已经被烧成了炭,只怕旁人还真分辨不出来,他俩之中,究竟哪一个才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您看?”宫人不敢说话,在他身后,一个黑袍人将同样漆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着一种人对即食食品的亲热感,殷切地道,“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巫天汉哆嗦了一下,因为还在先王的葬仪期间,他穿着一身白衣,更显得那双手色泽诡谲,不似活人。

一步错,步步错,先王死后,他不能阻拦龙毒腐蚀自己的身体,更无力阻拦毒龙腐蚀长留的宫廷。外人看不出来,但王廷内部,实则已是黑雾森森,妖气冲天。

巫天汉畏缩地站起来,走向大殿前设立的千里镜。

透过这件灵物,长留的新王久违地看见了那个早该死在大荒上的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