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79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单元文 玄幻灵异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表现得谦逊又温和,宛如一名老教授最心爱的学生,静静等待着鬼婆的命令。

鬼婆笑了一声,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盛玉年,忖度道:“穆赫特没有杀你,可也没有对你展露出满意……这样吧!”

牠伸出干枯的手,一点食指,一堆小蜘蛛蹦蹦跳跳地抬着一双手套,一杆长长的骨质工具,似乎是某种诡异的扫把和耙子的结合体,把它丢在盛玉年面前。

“你是属于穆赫特的罪人,在这里没有蜘蛛可以奴役你,但你也不能就在这里游荡,闲逛,引发不必要的饥饿和食欲。你就去清扫坟场吧!只要穆赫特不召见你,那就是你的工作。”

从万人追捧的明星,一朝沦落到扫坟场的,如此华丽丽的转变,没有在盛玉年脸上激起任何波澜。

他平静地拾起工具和手套,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鬼婆说:“我可以工作,不过,我终究是罪人,还得补充能量……”

鬼婆沉思着,点点头:“是的,你确实需要补充能量,免得被地狱吸收,而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克扣你。”

于是,又一个袋子丢在盛玉年面前。

“三次红月之后再来找我,当然,如果你那时候还活着的话。”

“那么,我还需要一个住所,”盛玉年礼貌地说,“我可以把家安在穆赫特旁边吗?”

“牠游走不定,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定居过,”鬼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是敢的话,就随你吧。”

“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盛玉年露出笑容,“我知道蜘蛛可以感应到蛛网上的一切动静,那这里的蛛丝,全都是属于穆赫特的吗?”

鬼婆大笑起来。

“当然不全是——你看到这里住了多少个小蜘蛛了吗?牠们吐出的丝线又脆弱,又稀薄,只有大恶魔才能吐出那些精纯雪白的蛛丝!”

盛玉年的问题问完了。

就这样,他在蜘蛛巢里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坟场管理员。

说是坟场,其实就是蜘蛛们吃剩下,堆在那儿的骨渣残骸。盛玉年需要负责将那些淤出来的骨头扫进深渊的裂口,扫进那些澎湃着岩浆和烈火的更深处。

这是个危险的活计,既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人身保险,他必须要仔细留意脚下,免得被哪块特别光滑的骨头绊倒,再一溜烟地摔下去。

他倒也沉得住气,给自己算好了干活的时间,到点下班,回去就开始在穆赫特的临时巢穴下面窸窸窣窣地挖洞。

盛玉年很会把握时机,他总能在穆赫特要被吵得受不了,快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停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继续开挖,没几天的功夫,就在雪白的蛛丝中挖出一个小小的洞穴。

穆赫特快要烦死了。

那个罪人居然没有跑,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出去,差不多的时间回来,然后就在他的临时落脚点下头发出噪音。他的呼吸,心跳和偶尔说出的喃喃低语,全部通过蛛丝的震颤,分毫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牠没有烦恼多长时间,因为盛玉年很快就不挖了。

他改换了新的方式,再次将声音送到牠的耳边。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一种更加温柔,更加柔软的声音,仿佛蛛丝相互摇曳着摩挲,发出的沙沙和声。

蜘蛛通过足肢上的听毛来分辨猎物的动静,牠盘踞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够将任何角落里的细微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一窝刚从卵囊里出生的幼蛛,还是恶魔们私下里的窃窃细语、明嘲暗讽,牠都听得明明白白,了若指掌。

长期以来,穆赫特浸润在屈辱,仇恨与怨怼的毒液里,但这声响与牠过去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同,直听得穆赫特足肢发痒,恨不能每天站起来甩一甩牠的八条腿,把上头的绒毛都踢到一边去。

他又在做什么?

带着愤怒,烦闷,以及一点小小的好奇心,血红的魔蛛悄无声息地爬出巢穴,伏在蛛网间观察那个人类。

……他居然在编牠的蛛丝。

靠坐在小山般的巢穴下面,人类的手指优美且灵巧,不停穿梭在犹如雪色瀑布的丝线中。他轻柔地,小心地挑出粗细一致的蛛丝,像编辫子般地把它们编成一股。

当然了,论起编织,没人能赶得上蜘蛛巢里的这些蜘蛛恶魔。牠们是天生的织造大师,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许多血肉,许多哀嚎和死亡编进自己的罗网。

可是,没有哪一只蜘蛛会跟他一样——用长长的手指头穿过丝线,用发热的掌心熨烫,柔软的皮肤抚摸,再用他专注的,发颤的呼吸轻轻吹拂。

他的嘴唇抿着,忍不住就在唇边抿出一点止不住的笑涡,他的脸也有点红,因为他很白,那片浅浅的红晕就更加显眼。

人类哼着奇怪的小调,似乎把这当成工作闲余时的小游戏。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只大蜘蛛倒挂在他的头顶,已经看得哑然了。

作者有话说:

盛玉年:*看见大蜘蛛,假装害怕*嘎!我要晕过去了!*立刻表演昏倒*

大蜘蛛:*相信了,非常生气*他们人类都是一样的!只会以貌取蛛!

还是盛玉年:*假装慢慢醒来,盯住大蜘蛛,脸红了*

大蜘蛛:*忘记自己正在生气,看到对方脸红,自己也脸红了,虽然他的脸本来就很红*

第75章 塔兰泰拉喜剧(五)

恶魔的品种千奇百怪,恶魔的爱好各不相同。

远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诚的狂信徒,牠们会将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恶魔带到广场中央,在祭品身上铭刻亵渎的咒言,以此奉献给混沌的地狱本身,任何祭品牠们都爱,祭品身上的每一个零件,牠们都会回收利用;而置身于熔炉工厂的战争巨兽厌恶一切纯血肉的造物,牠们发誓要将地狱改造成喷涂着水银蒸汽,绞动着尖刺齿轮的终极战车,以此向人间发起冲锋,继而一鼓作气地反攻天堂。

至于穆赫特,作为一个生来就被取走权能的原生恶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狱的权力中心,失去了充当玩家的资格,只能缩伏进深不见底的暗渊,在无能的怨愤中沸腾至永恒。

但是这样矛盾的人类?穆赫特压根儿就没见过。

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风中的细蛛丝还抖得厉害,可他跑出一段距离,又马上回头,用奇怪的眼神大胆地凝视牠;他在临时的落脚点附近挖了一个栖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动,然后再旁若无人地编织牠的蛛丝……

他的动作越温柔,穆赫特越觉得诧异,诧异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备。

他一定有所图谋,否则他不会这么做,穆赫特心中思索,为了避免将来生出更大的祸害,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他。

牠不甘地在巢穴顶端转了两圈,相较于庞大沉重的体格,牠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点震动。

……只是这些年的罪人,能抵达蜘蛛巢的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可以说杀一个少一个。尽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里,不偏不倚,恶毒又可恨地闪耀着。

穆赫特愤恨不平地嘶嘶了两声,人类面前的蛛丝下方,蓦地窜出一只长满黑红色花纹,滴流毒液的硕大蜘蛛,作势要往他手上咬,直吓得他面色发白,惊惶地“啊”了一声,急匆匆地向后退去。

欺负了一下人类,穆赫特顿时心情大好。

牠耀武扬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针,重新爬回牠的临时巢穴,打算小憩片刻。

盛玉年目送着那只吓唬他的小蜘蛛重新钻进瀑布般的蛛丝里,他忍住得意的笑容,继续扮演一个受惊的罪人,逃回了自己的洞穴附近。

假如穆赫特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动作,他必定担心是自己的策略出了问题,需要尽快调整棋路,继续揣摩对方的想法。

一旦对方有所反应——无论那是积极的反应,还是消极的反应——盛玉年才会欢喜雀跃,犹如得到了阶段性的奖励,贪婪地吮吸猎物的情绪能量。

在逃回自己的小家之后,盛玉年垂下眼睛,在平复了心绪,控制住自己的笑容之后,他躲在家门附近,一分一秒地等待着时间。

大概数过了四十分钟,他调整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悲伤且依恋的面具,又开始慢慢地抚摸那些雪白柔软的蛛丝。

他的眼波更加忧郁,他弹动手指的幅度也更加缱绻,更加小心翼翼。

盛玉年就像一个得了相思病,却不知病因从何而起的年轻学生,困惑而不舍地轻轻触碰蜘蛛的丝网。他不再编织了,而是改用手指轻轻梳过丝线,将它们妥善地放好。

挂在网上,浅眠中的穆赫特一下睁开四只眼睛,震惊地听着动静。

……他怎么又开始了?!他居然将我的警告视作无物?

魔蛛愤怒地龇出獠牙,牠马上就要暴起,先叫蛛群将那个不知死活的罪人咬成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皮毯子,然后再抬到牠跟前来,由牠亲手撕成碎片。但是——

穆赫特的皱紧的眉心逐渐舒展,牠眼中的凶光同时慢慢熄灭。

但是,从丝网中传来的动静,比之前还要怯怯不安。

这个声音就像低微的恳求,像一个含着眼泪的幼小孩子,轻轻地拽着人的衣角,只为了求一块糖吃。

想吃糖的小孩子有什么错?哪怕叫最严苛的裁决者来判断,都不会有任何的罪过。穆赫特几乎产生了一种幻听,牠仿佛可以听见那个罪人怯生生的央求,听到他低声细语的询问。

——就让我摸一摸,好不好?

血色的魔蛛犹豫不定,在原地徘徊了一阵。

……算了!

牠重新在蛛网中蹲伏下去,选择不去理会罪人制造出的动静。

痒就痒吧,比起那些无处不在的讥笑,议论和嘲讽,起码他的声音不会让我终日愤怒,寝食难安。

想通了这一点,穆赫特心底的最后一丝怒火也消散了,牠闭上眼睛,浅浅地睡去。

成功了。

盛玉年等了又等,既没有等来先前那样的警告,更没有铺天盖地的毒蜘蛛将他淹没。

他咬着嘴唇,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在蛛丝的掩映下,狡黠得闪闪发光。

鱼儿吃钩了。

盛玉年只允许自己放肆地展露片刻笑颜,接着便收拢表情,同时收回自己的手。

他今天已经大有收获,是时候上床休息。毕竟,充足的体力才是打消耗战的关键。

如此一来,盛玉年开启了自己颇有规律的新生活。

地狱里不分白天黑夜,好在灵体没有生物钟的问题,他就按照附近灯光的明暗划分白天黑夜。水晶灯最亮的时候,就是他去坟场工作的时间,等到在坟场里清出一小座骨头山的空余之后,就到了他该下班的时候了。

回到他的小窝,盛玉年先不紧不慢地打开蜘蛛鬼婆给他的袋子,从里头挑一块结晶含在嘴里,这就是他两到三天的“饭”。

这种吸收能量的方式,确实比以前狩猎恶魔的方式还要省时省力。

紧接着,他就开始继续编织那些蜘蛛丝。

他发现,除了用来引诱穆赫特,这些蛛丝本身的可塑性也是很强的。很多年以前,盛玉年演过一个当篾匠的小配角,当时为了好发通稿营销,他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学习如何用篾条制作各种生活用品。万法互通,如今他将编竹片的手艺重新拾起来,稍加改造,很快就给自己编出了一个蛛丝的枕头。

他再努力一点,一床软软和和的蛛丝被子也快编好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打他第一天掉进蜘蛛巢,听见鬼婆的描述,以及蛛群的此起彼伏,漫山遍野的笑声时,他心里就在思考这个计划。

诚如他人所说,穆赫特心高气傲,脾气又暴烈,牠怎么能忍受来自眷族的嘲弄?然而这里是地狱,实力和能力凌驾在一切之上,鬼婆说牠失去了权柄,虽然盛玉年暂时还没挖掘出这个秘密,不过可想而知,一个失去了权力地位,只能把巢穴安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的大恶魔,就算再怎么发火,牠难道还能改变现状不成?

恶魔尽是目无法纪,残酷混沌的生物。穆赫特管不了那些小蜘蛛背地里的嘲笑,更不可能杀光所有的眷族,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尊敬,已经算那些恶魔惜命啦。

偏偏牠又是巢穴的主人,蛛丝构筑着整个地下都城,完全可以听到任意一个角落里的响动……

盛玉年神秘地一笑,不紧不慢地抚摩雪白的丝线,让它们发出落雨一样惬意的沙沙声。

爱抚总比恶意好,温柔绵软的弹奏,总比刺耳聒噪的笑声好,对不对?

他完美地把控节奏,很有规律地过了两个多星期,竟然在地狱——尤其是毒蛛如云的蜘蛛巢里,过上了有的正常活人都弄不到的安稳日子!

但正如他所说,恶魔全是一群天性混乱的孽种,他活得这么舒坦,很多暗中观察他的蜘蛛便要打心眼儿里不舒坦了。

于是这天早上,盛玉年再去坟场清扫骨头的时候,有三头半人半蛛的恶魔将他堵在了那里。

牠们不是别的蜘蛛,正是盛玉年掉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抢先围住他的那三只。假如不是鬼婆插手抢人,牠们才顾不得穆赫特立下了什么规矩,先开饭再说。

牠们的年纪似乎也不算很大,盛玉年可以理解,一堆年轻气盛的雄蛛攒在一起,当然是看不起另一只残缺的雄蛛的——不管对方是不是整座巢穴的主人。

被三只恶魔围在中间,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得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