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阿深,这份迷茫在你身上,就像一道闪烁在黑暗里的光,虚弱、袅袅又充满了希望。”
“你也有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吧?司净想拍摄一个活人,一个会迷茫、会犹豫、会困顿的怀疑自我,最终坚定走上属于自己那条路的活人。”
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个活人,从外公的口中说出来,像是什么历经万顷波涛,涉足跌宕起伏的伟人。
但是独孤深清楚,林荫很伟大,他一点也不。
他只是借着林荫伟大的外衣,亦步亦趋假装出伟大的演员。
台词是林荫的
神态是林荫的。
妆容也是林荫的。
他不过是攀附着李司净创造出的林荫,借得一点微光的蝼蚁。
外公耐心的说,独孤深盯着外公看。
厚重镜片之后的眼眸,澄澈深沉,会随着外公温柔笑意,露出一丝璀璨的光亮。
那样的光亮,像李司净、像迎渡、像纪怜珊,友善亲和,令他向往又卑怯。
是独孤深从小学过“对人民有利,对社会有用”的那些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是有价值的眼神。
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李导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林荫了。”
外公诧异的看他,“阿深?”
“因为我没有价值,所以才能不顾一切去做有价值的事,或者去换有价值的人。”
独孤深很少发自内心的笑,这次他笑得畅快。
“外公,我来换你,就是我的价值。”
“阿深!”
外公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然而,独孤深已经从梦中醒来。
酒店天花板斑驳吊顶,空调声音吵闹,他脑海里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
李司净选择他这样的人去演林荫,是因为他没有价值。
因为没有价值。
所以值得去换真正有价值的人。
-
寒潭作为《箱子》的重头戏,从傍晚开始等光,熬到天黑就开始拍摄。
山里冷清的风,吹得水面波光粼粼,却因为不断注水的山泉,引得这一汪潭水,悄寂深邃。
“今天阿深的状态不错啊。”
迎渡一天天看他,总能发现独孤深的进步。
“他来了现场,等这么久,抱着箱子都没离过手。”
“但是这场戏不好演。”
纪怜珊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冻得双手揣进热水袋里。
“大冬天的,还要下水,摄像机还要怼着脸拍,阿深可得吃点儿苦了。”
姐弟俩都是圈内摸爬滚打,出了名的敬业演员。
替身、删戏这种捷径,磨不出真正能上大荧幕的戏,都知道亲自在大冬天下水拍戏,多么令人煎熬。
可是,他们能够看出独孤深状态极好。
一双眼睛亮亮的,笑着等化妆师帮他做好狼狈的逃亡妆造。
就算脸颊添上伤痕、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也忍不住他脸色的笑意。
“不要笑。”
李司净很喜欢独孤深灿烂的笑容,但是林荫在这样的场景,是死寂一般的心。
“这条要是能一次过,我们一起笑。”
“嗯。”
独孤深做好了造型,捧着箱子,有着林荫的落魄和狼狈。
可他眼睛格外亮,在光线昏暗的寒潭,焕发着独一无二的光彩。
李司净有些担忧他的光彩。
这一幕需要死寂的神情,不能露出一点点的生机与雀跃。
镜头会怼着大脸,无死角的收录林荫的所思所想。
没有一句台词,却处处是镜头传达的语言。
当独孤深准备就绪,天已经彻底沉入漆黑,只剩几台准备好的灯光,四面八方的打出了电影所需的光影。
李司净觉得眼前很暗。
那是他眼里蔓延出来的污浊泥泞,附着寒潭的阴森石台,遮挡了幢幢影子,更衬得独孤深浑身散发着干干净净的光亮。
他在舞台上发现独孤深那一刻起,这个迷茫得无欲无求的男孩,始终干净得适合做林荫这样的男主角。
平凡、普通,常常陷入自我怀疑和厌恶之中。
又单纯得一腔热血,愿意为毫不相干的事物,付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
李司净坐在监视器前,寒冷的山风吹得独孤深整个人消瘦得像会被刮走。
幸好,他站在岸边,坚定的捧着箱子。
他沉默的等着信号,在一声开拍之后,他走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
——阿深!
李司净突然听到一声呼喊。
他戴着厚重的耳机,不该听到这样的声音,却在下一刻产生了清晰的幻觉。
披红挂绿的戏台,昏暗发光的身影。
独孤深眼里的光很亮很亮,像是开拍前看向李司净那般亮。
“因为我没有价值,所以才能不顾一切去做有价值的事,或者去换有价值的人。”
独孤深很少笑得开怀,这次笑得畅快。
“外公,我来换你,就是我的价值。”
——阿深!
李司净头痛欲裂,几乎要在幻觉里倒过去。
他抬手撑住一旁桌板,盯着实时拍摄的监视器。
那不是剧本上的台词,电影里的林荫和外公毫无交集。
但是独孤深的外公呢?
列在履历表上,早早已故的那个外公,是不是和独孤深有所纠缠。
他全部的梦,在头痛欲裂的幻觉里,冲刷着他浑身神经,他仅凭意志力才撑住没有倒下。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驱散了所有寒冷,几乎将他揽在了怀里。
这种人多眼杂的时刻,李司净应该推开周社,偏偏周社用体温镇住了他的痛苦和幻觉,令他可以看清镜头前拍摄的一切。
李司净咬牙切齿的抓住周社的衣摆,他等到独孤深入水,画面如他想要的一般孤寂冷清。
一个活生生的人,走入寒潭池底,也不过是几缕波纹,几个气泡,再无声息。
那一刻,岸边蛰伏的荧绿影子,循着独孤深的步伐,追逐潜入深潭。
像极了梦中寒潭的深幽,弥散出一条绿色星河,为李司净指清方向。
“阿深!”
李司净没有喊咔,立刻摘了耳机,疯了般推开周社,跑向寒潭。
剧组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
又听到李司净的招呼:“把人给我捞起来!快点!”
周围的安全员都动了起来,脸色慌乱又茫然,根本不知道导演在发什么疯。
明明独孤深在水下憋气甚至没有超过十秒,安全员也迅速的将安全绳往后一扯——
没有人。
绳子尽头空空荡荡,寒潭深邃漆黑不见挣扎。
拍摄现场顿时慌了,安全员拿起脚边救生圈,迅速脱掉了保暖的外套,一个猛子扎进了不深的水池。
李司净甚至想自己下水,周社一把抓住了他。
“有专门的人去救他,他不会有事的。”
李司净相信周社,仍是抚开阻拦的手臂,焦急的走到潭边。
他的呼吸急促,他后背汗湿。
已经根本分不清自己的幻觉是真是假。
他好像看到独孤深做了一个交易,他好像听到独孤深喊外公。
可是在这样浅的人工水潭,根本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打捞,安全员一把就将独孤深从水里抓了出来。
“咳、咳咳……”
独孤深一阵咳水,狼狈的被安全员拖拽着走向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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