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明明是恶鬼挡道,却被李铭书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得像是一位丈夫在劝自己脾气暴戾、不讲道理的妻子。
一句句捧得山中恶鬼无话可说,连女人的模样都融进了风里,模模糊糊的仿佛羞怯了躲起来了,看不清晰了。
这风吹着,身影淡了,半晌传来一句。
“东西在土地庙下面。”
李铭书笑意清浅,声音却如春日暖风,和煦宜人。
“那小姑娘呢?她受了许多委屈,可她也许有家人、有朋友,跟灿芝还是不一样的。你不能随随便便捡她去做女儿。”
“死老头,废话多。”
女人的身影没了,响动依旧尖声厉气。
“她比你们都有意思。反正你们一个个不想活,正好她帮你们去死!”
放着狠话,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山里的风都停了。
沈道长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压在头顶的邪祟之气似乎也随之消失。
他还没能追问眼前年轻人,就见对方笑意友善的看过来。
“沈道长,请助我在土地庙里布阵。”
-
《箱子》在路上耽误了三天。
无论是细拍小玉的镜头,还是俯瞰祭祀队伍的全景,都在李司净的要求下,一帧一帧的打磨。
只要山里天色昏暗,李司净必然会提前收工。
剧组成员个个都为了李导宽宏大量,把人当人,感激涕零。
却没人知道,他才是最想回去的那一个。
车行十五分钟,楼道步行急促。
李司净甚至不用打电话,推开房门就能见到周社的身影。
“拍完了?”
这三天,周社信守承诺,准时回来。
李司净见了他坐在床边,翻看外公的日记,心一下就定了。
周社不该有事的。
一个闲散来去的孤魂野鬼,进山跟回家一样容易,怎么会有事?
李司净觉得自己可笑,患得患失。
也不想精神正常的时候,在周社面前显得过于脆弱,矫情得他自己都嫌弃。
李司净进了浴室洗澡,热水洗去了一身疲乏,刚走出来,周社就替他拿过了毛巾。
“前几天有个道士来了?”
周社轻柔的为他擦去头发水渍,指尖稍加力度,就能把人按得服服帖帖。
“嗯,清泉观沈道长,迎渡的师兄。”
李司净放松的依靠在周社胸前,根本不管这个姿势擦头发多难,反正周社自己解决。
“怎么了?”
周社说:“他在你电影的拍摄场地,进进出出,像是在布阵。”
李司净一听,立刻警觉了。
“什么阵,会伤害你吗?”
“不会。”周社掌心轻柔抚摸他的头发,“倒是能够帮上我的忙。”
周社这么一说,李司净的心都安定了。
他并不会为了所谓驱鬼正义、福祸人间偏向道士,如果周社说沈道长布下的阵法,会伤害周社,那他立刻就会拆得一干二净。
绝不会给外人伤害周社的机会。
李司净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他布在哪儿的?我叫工作人员平时小心点儿,别去弄坏了。”
“土地庙里。”
周社替他擦干了头发,拿过酒店的塑料梳子,一点一点帮他整理炸得满头的发梢。
李司净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感受着头发细致的梳理。
“那个土地庙,外公经常提到……说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更是他们修路的终点。”
“在那个时候,这种封建糟粕哪管什么文物不文物,价值不价值,都得砸烂烧光才算正途。”
因为只是一座山野老庙,即使过了五六十年,山脚的贤良镇已经大张旗鼓的搞非遗了,也没有怎么修整过。
漆黑的墙壁,砸碎的神像。
不知道是路过村民还是旅客,在破败土地庙摆上几个烂透的苹果,没开封的饼干和糖。
凄凉零落,拍入镜头别有一番封建余孽穷途末路的衰败寂寥。
李司净在《村落》里,搬了送子观音进去,将它拍成了烟熏缭绕的隐喻。
在《箱子》里,这破败老庙成了林荫和李襄躲避追捕的掩体,坠落的神像底座,砸得恶徒头破血流,增添了几分恶有恶报的意味。
李司净从没觉得冒犯土地庙有什么问题。
这时猛然转过头,不管自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直视周社。
“周社,那是你的庙吗?”
周社忽然笑了。
他眉眼温柔,笑意俊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是庙祝,也不是摆供台的石像,我是你小叔。”
这样俊美温和的男人,总可以声音轻巧的一语带过李司净的疑问。
当李司净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他笑声附耳传来。
“那是曾经镇着你外婆的庙,我们得小声一些,不然她听见了,一定又要乱发脾气。”
周社似乎与她熟悉,语气戏谑,“她不好惹,也就李铭书能忍着。”
“外婆?”
李司净顿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对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与嘲笑,记忆深刻。
“李铭书不是写了吗?”
周社伸出手指,指缝梳了梳李司净柔顺湿润的头发,放弃了手上的塑料梳子。
“他看着那些人砸烂了庙里的神像,推翻了庙里的供台,烧毁了庙里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幡符。而他站在一旁,打开了祭坛下面的箱子,放出了一座山里介于妖物和精怪之间的恶鬼,然后在敬神山一次又一次祭祀里,奉她成为了新的神。”
李司净看过无数遍的日记哪有他讲的那么玄乎!
外公不过是在日记里,回忆了那些人的疯狂,听到了笑声。
仿佛是在庙里压抑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笑,狷狂肆意,满是解脱与自由。
惹得外公忘却了自身的痛苦和折磨,感慨道:
“这一切也不算全无好事,至少这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司净曾经以为,那是外公随手写来,庆幸山中献女、嫁女、吃女传统的覆灭。
却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道笑声,从镇压的庙里逃出生天,翻身成神。
“她是什么神?”
李司净创作《箱子》,查遍了敬神山的地方志,看尽了山里的志怪拾遗。
根本没办法把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与神明联系起来。
周社只是笑:“没有祭祀牌位,也没有庙宇的神,谁知道她算什么?大概是李铭书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祭祀,养出的一位女儿神。”
女儿神,自然只会保护女孩。
李司净作为一个男孩,从小就不受外婆的待见,记忆里满是一座幽绿如鬼魅的坟茔和噩梦里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想到外婆的语气,还有怪物巢穴般深邃的竹林,不禁觉得后背发寒。
万幸,这寒意并未持续太久,又度来了令他平静的温暖。
周社似乎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心思,将他揽在怀里,恰到好处的体温驱散了他的恐惧。
年少时候怯懦爱哭的李司净,没了外公,不受外婆喜爱,至少还有周社。
在孤独凄苦的夜晚,他能够安稳藏在宽阔怀抱,枕着规律的心跳沉沉入睡,已是莫大的幸福。
这就是他的小叔。
无论什么土地庙,什么恶鬼什么神。
只要周社没事,他一概不管。
无论是梦里披着人皮的恶鬼,还是现实中声音尖锐的神明,都不能带走他的小叔。
《箱子》的拍摄,终于到了土地庙。
在剧本里的高潮场景,列在顺场表里,已经是剧组要拍的最后场景。
李司净跟剧组定下的计划是七天。
七天时间,祭祀、追逐、真相大白,全都在表上排得密密麻麻,如果不是光照对拍摄极为重要,恐怕整个剧组都得为了这场重头戏熬上几个大夜。
剧组的精神都绷紧了,这样人多的场景,随便一帧的调度都需要慎之又慎。
李司净甚至没有空闲走入土地庙,去看一看用作背景板的老庙,到底是布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
从早到晚仅仅八小时高强度的拍摄,都已经叫他疲惫不堪。
李司净很累,只想尽快回到酒店去见周社。
可等他打开房门,却只见一室空荡。
习惯了周社整天在身边的日子,李司净极难忍受片刻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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