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面对周社应该出现的恐惧,自从不会做梦之后荡然无存。

在打发了迎渡之后,他几乎是阔步向前,直接伸手抓了周社的手臂,根本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视线不视线,径自去了摄制棚的演员休息室,关上了门。

“乖侄子,有什么话也不必——”

李司净反手就是一拳,拳锋直击周社脸颊,终于在悠然假笑之外见到了一丝错愕。

他手撞在周社脸上带出的实感很痛,但比不过恐惧褪去的愤怒。

周社老老实实挨了揍,即使眉间短蹙,仍在表演出温柔体贴。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

“你做了什么?!”

李司净双手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将人抵沙发上,问得怒火中烧。

“突然出现,突然说是我小叔,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又突然的消失不见!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怨气滔天,周社不在的日日夜夜,他已经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事,假设过这家伙每一种可能的出现。

从梦里、从一片漆黑的甬道、从破旧落败的房屋,预计着自己的反应。

却没有想过自己如此的失控,甚至有些委屈。

周社被他双手禁锢,脖颈遭受重压,应当难受得无法呼吸,依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一般说道: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会害你。”

声音轻柔,仿佛劝说。

李司净顿时咬紧了牙,狠狠拽了周社衣襟,抖开对方碍事的手。

“你当我傻?”

他不接受敷衍,也不接受周社哄小孩似的劝慰。

但他哪怕心里只想杀了这个男人,也会给他一个说完再死的机会。

李司净是认真的。

他身上的疯狂至绝望的狠戾掩盖在所有沉默和寂静中,一旦爆发,就不会随便退让。

周社没有逃避,直面了他的问题,“如果你一定要科学解释,其实很简单。”

他耐心细致,并不介意自己处于劣势,随时会再次挨揍。

“陈莱森不是一个检点的明星,网络早就有关于他做的那些事的传闻。我离开那几天,花了一点时间找到了受害者,鼓励她们站出来,拿出手上的证据,联合报警。”

“她们手上一直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我也能帮她们找到证据。”

“司净,只要她们往前走一步,剩下的,交给警察就可以了。”

十足科学正义,遵循法制的回答。

李司净听了全是漏洞。

“我以为你的做法,会是直接杀了陈莱森。”

就像他在梦里做的那样。

周社却笑了。

“杀了他多简单。但是这种人没有由来的死了,留下一群不明真相的粉丝追忆缅怀,还有一群千疮百孔的受害者见不到报应、拿不到赔偿,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剧?”

“他最好的结果,就是活着被抓进去,付出金钱和身体的代价,亲眼见到自己所求的一切,一点一点化作泡影。粉丝遗忘他,投资方愚弄他,从加害者变为受害者,一遍一遍遭受自己曾经施加给别人的折磨,拖着一身烂透的躯体,长满毒疮腐肉,无论花多少钱用多少药,都逃脱不了疼痛瘙痒,享受食不下咽的窒息。”

“即使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在梦里也会有人拿刀剥下他的皮,一块一块,直至痛醒。”

周社笑容温柔,说出的话恶毒阴寒。

“这才是你的愿望。”

这确实是李司净的愿望。

哪怕一枪了结陈莱森,痛快果断,仍是不如网络呼天抢地为陈莱森送行来得爽利。

他甚至认为,周社说的是真的,如实的遵从他的愿望,抛却了更为简单的杀人,让他憎恨的人,彻底活在地狱,永生受虐。

他能想象到那副惨烈的结局,也能够见到梦里一刀一刀剥下皮陈莱森腐烂皮肤的刀,必定是见过的短刀。

李司净克制住嘴角恶劣笑意,阴暗的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他依旧提着周社衣领,偏偏不想让周社这种家伙过于得意。

“……你怎么知道受害的是哪些人?”

周社笑容更盛,眼神温柔看他。

“乖侄子,叫声好小叔,我就告诉你。”

李司净想也没想,又揍了周社。

看得他眉间痛苦,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竟然生出无比的畅快。

“我第一天就该打死你。”

李司净攥紧他的衣领,言语恶毒,“少在这里装我长辈,我是病了,但我不是傻。”

“我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会进入我的梦境,告诉我在梦里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可以诱导我开枪杀了陈莱森的小叔!”

周社的眼睛格外黑沉,倒映着李司净的愤怒。

他是打定主意,要问得一清二楚。

“你是谁?”

“从哪儿来?”

“有什么目的?”

这人明明知道他怒不可遏,丝毫没有如实招来,甚至得寸进尺,伸手扶住他的腰侧。

李司净被灼热的掌心,烫得微颤,更是攥紧了身下人的衣领,想着杀了这个人算了。

无论是幻觉还是现实,只要杀了这个人,他的痛苦、他的噩梦、他的愤怒、他的恐惧都能随之消失。

然而,李司净还没能下定决心,就听见周社说:

“你想让李铭书活过来,我帮你让他活过来。”

周社说着不可思议的话,陪着李司净一起疯。

李司净几乎以为是自己又一次幻觉。

周社的表情没有一丝作假,一句一句回答了他的问题,以真诚的语气,说着绝不可能的话。

他看着外公咽气,他看着外公下葬。

外公的坟茔,他年年都去。

烧纸、摆酒、插上香烛。

烛火纸钱烟熏缭绕的烧了一年又一年,也一次又一次在梦里见到外公的笑脸。

他所希望的、所盼望的拍摄出《箱子》,外公就会活过来。

是一种精神意义、象征意义的让外公活过来。

正如世间呼号的“精神永恒”“逝者永存”“灵魂永生”一般,不可能存在任何实际意义、物理意义的复活。

可是,周社却说,我帮你让他活过来。

像是真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司净难以置信看他。

他温暖的手掌,触及李司净狠厉的拳头,有着无法作假的人类温度。

“我是你的小叔,我会实现你的愿望。除此之外,我没有奇怪的目的,不会对你做奇怪的事情,更不会伤害你,但我能让李铭书活过来。”

李司净头脑混乱,抓紧周社衣领的双手都泄了力,无数猜测涌上脑海冲击他的理智。

没有任何一条,能够冲刷掉“外公可以活过来”的诱惑。

李司净难以克制自己对外公复活的渴望。

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居然真的想要相信周社。

“你怎么让外公……”

“李哥!迎渡他刚刚——”

休息室的门开了一道天光,万年直奔过来,身后带着无数眼睛。

突然戛然而止的噤声之中,无数双眼睛亲眼看见,李司净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狠狠将人摁在休息室沙发里。

再加上小叔的表情,凌乱的衣摆露出大片腰腹,怎么看怎么像……

“额、额那个……”

能言善辩的万年,都吓得开始结巴。

“出去!关门!”李司净松了手,从周社身上下来,恨不得给周社再补一拳。

“哦哦哦。”慌乱的万年,听话的赶紧关门。

可惜临时搭建的休息室不够厚实,门是关了,声音却管不住,门外的声音简直止不住。

“这是打架吗?他们在打什么架?!”

“我的天,那是李导的小叔,是亲小叔吧?”

“嘘嘘嘘,小声点,都走都走!”

只有万年兢兢业业,把他们轰走,“不许乱说不许乱传不许发到网上啊!”

还不忘提醒他们管好自己,严禁外传。

室内终于恢复了想要的安静,李司净却觉得太寂静了一些,他连自己的呼吸都无法控制。

眼睛里如影随形的黑泥,审时度势的躲藏起来,连视野里乱糟糟堆满纸箱道具的休息室都变得亮堂,找不到任何漆黑如泥水的踪影。

也许是对李司净的愤怒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