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是万族力量之源,若天墓境灵气都由帝生成,那他便是毫无疑问的万物之主。

白辰抬眼看着极地灵气迎接自己这个新主人,内心却无法欣喜,只能无奈道:“我现在倒希望他当真只爱强者,这样强大的存在一旦有所偏爱,于其它种族便是灭顶之灾。”

他们提到了帝,寒兔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很是惆怅道:“他对人族所有感情都留在了长安,从长安天子诞生那日起,我所认识的人族首领帝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仅是天的对立者——地。”

寒兔所认识的帝就像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他被虎妖吃了会恼怒地学虎啸和人家吵架,吵赢也就罢了,输了便把这老虎做成虎皮裙泄愤。事后他还得意洋洋地拿树杈举着这虎皮对冰川上的兽群威胁:“看好了,谁再吃我,我就把它穿在身上!”

然后,他就又被路过的蟒妖一口吞了。

还不止如此,他仗着寒兔和金乌都没有手,就扛着石锄和它们比种地,甚至无耻地用灵气催生种子,气得寒兔一口气吃光了这三亩菜田,当夜就胖了三斤。

寒兔知道,在发现仙魔存在的那一刻,这个将自己带到人间的至交好友就已经死了。

为了带领天墓境走出注定毁灭的轮回,他抹杀了自己刚刚生成的人格,成了一心追寻进化之路的无情天道。

那是蓝色星球用了五十亿年时间才孕育出的自我,如今只有些许残念化作长安天子和邻安天子守着他捏的泥娃娃。

寒兔很少回忆往事,毕竟着实没什么美好记忆。此时会想起这些事,还是因为李无名。

帝曾说过,这个魂魄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也不知天上情势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如今竟也拿出来了。

寒兔自知这些年太过懒散,只怕也帮不了帝什么,此时只能对李无名道:“他还是比天子强上许多,就算重生也不会失去记忆。你们去找地之灵,好歹相识一场,他会放我出去的。”

直觉告诉李无名寒兔此言似乎不只是为了脱困,但他原本就有寻找帝的意思,也就对白辰道:“帝行踪不定,若是等他自己现身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还是得想办法让四海天子放行。”

白辰欠了步天歌不少人情,云城天子是必须救的。既然没得选,那就想办法把问题解决。

“万物只要生了灵智就会有所求,第五洋也不例外。”

这语气让李无名扬了扬眉,“听起来你似乎有了主意?”

如今雪国正值发展之际,白辰不会放过任何无主资源,人族尚未涉足的深海自然也不例外。

小狐狸对李无名笑了笑,却是回头向寒兔诚恳道:“我有办法为邀剑客提供一个舒心的养老之地。寒兔长老能否告诉我步武神的鬼域到底具备什么异能?”

帝把轮回井设在深海之下,为的就是隔绝其它精怪,连寒兔这些旧友都不许涉足。

步云城不知这与自己岳父有何关系,还是警惕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所求为何,你又如何能够破解?”

让兔子放下警惕可没那么简单,白辰也不急,只道:“鬼神煞气敌我不分,伤人于无形。方才我们与步武神并肩而来,寒兔长老不好奇我们为何不受其煞气影响吗?”

鬼神煞气不受自身控制,只要靠近就会受其影响,鬼域三神就是因此才远居海外。步邀莲说是新生鬼神,其实成形时间也不会比喜丧神诸葛青天短多少,自然不会例外。

白辰这样一说,寒兔才发现他们与步邀莲同行竟没有半分异常,当即好奇道:“我听说陆问仅是与我岳父鬼魂擦肩而过就疯了,你们是怎么做到安然无恙的?”

陆问的执念竟还有这层关系?难道步武神煞气的效果就是让人自我意识过剩?

白辰这时才庆幸自己做事够谨慎,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兽形手串,淡淡道:“这是十二镇墓兽,其原料为帝亲手所植的鬼柳,可镇鬼神煞气。”

白辰在漠北就是靠镇墓兽庇护才能接近方岁寒。他当时就觉镇墓兽颇为神异,便以重宝与鬼策士方相交换了这一对镇墓兽手串。虽然庇护范围不及正常雕像,却胜在携带方便,可防患于未然。

小狐狸当时想的是,镇墓兽串珠极其少见,就算将来用不上,自己和李无名各自戴一串当作道侣信物也挺别致。却不想随后不久就爆发了哀雪之劫,倒是正好有大用处。

步邀莲的鬼域尚且神秘,若无此物护身白辰怎敢随意接触?

如今小狐狸摸着镇墓兽手串,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素来就有屯东西的习惯,对寒兔只道:“雪国有擅长植树的山神,当年负责培育鬼柳的鬼巫一脉我也有些线索。”

既然鬼柳制成的镇墓兽能抑制鬼神煞气,若将其种植成林,就算不能让死者脱离鬼域束缚,至少也可与亲人正常接触。

白辰到底是剑君的朋友,寒兔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何苦的眼光,缓缓道:“我称这鬼域为——聋者之歌,莫辨楮叶。”

聋者听不见歌声,纵使用尽一生心血谱曲高歌,好坏却只能听从旁人评价,无法自知。

莫辨楮叶出自古时典故,有人以象牙制成楮叶,三年而成,以假乱真。

果然是住在藏书阁的玄门长老,若不是白辰下苦功研究过人族典籍,还真听不懂他的意思。

此时,白辰只是平静地问:“以假乱真,果然是模仿他人?”

“他可以成为自己见过的任何强者,唯独寻不回步邀莲的音容面貌。”

化形并不是什么特殊能力,但不受任何限制就很可怕了。

白辰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见过帝——”

“施展鬼神之力时,步邀莲的一切都会消失。他只会变成地的化身,去地想去的地方,做地想做的事,全然不记得自己想做什么。”

即便如此,那时的步武神仍拥有帝的权能,谁若对他出手,必遭灭顶之灾。

鬼神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但也没有一个是鬼神自己想要的。

寒兔的声音很低沉,丝毫没有为岳父欣喜,只道:“那张白纸就是地贴在他脸上的。在这之前,他见到谁就会变成对方,全然没有半分自我。如今白纸覆面,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以帝的骄傲绝不会允许一个鬼魂模仿自己,但他却没有除去步武神,反是让其找回了步邀莲的意识留在了极北之地。难不成,鬼神当真是帝为了对付仙魔二主留下的灵魂兵器?

白辰正在深思,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白微说他见过帝,可如今极地天女已陨落,白微明显不知道寒兔存在自不会继续掩盖其气息。以帝的威能,他若来了极北之地,怎么可能没发现寒兔所在?

想到这里,白辰猛地抬眼,“该不会白微所见的帝是——”

寒兔的灵识一直被极地天女封印,直至三年前遇上步邀莲才苏醒。他清楚知道帝在这三年根本没到过极北之地,果断道:“那是我岳父变化的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化身为帝救我了。只是每一次都会因鬼域特性忽略所有与步邀莲有关的存在。即便近在咫尺,他所化身的帝也看不见我。”

步武神空有强大鬼域,却不会救任何步邀莲想救之人。即便得了开天辟地之能,他也只会按照帝的想法行事,一切都与名为步邀莲的人无关。

“执念之处永远求而不得,鬼神之力果然是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

白辰不知当初步邀莲为何决定化身鬼神,但他知道,那个人想要的绝不是这种力量。

第239章

天下无人之境并不多, 步邀莲也没有其他去处,离去后仍是在极地深处打坐。

死者为生灵厌弃,现在的步邀莲已经无法感知任何灵气。可闲暇时打坐修行已成了他的习惯, 即便没有用处依旧以此打发时光。

说来, 他虽算不得好人,论起勤奋却从来不缺。

步邀莲的师父青虚子与天师府交好,彼此门下弟子常做交流。故而,从少时起他就通晓鬼怪之事。

那时步邀莲研究这些是因为步青云怕鬼。只有在他说鬼故事的时候,这聒噪师兄才会躲进被窝早早睡觉。而作息规律的他也就不用继续陪聊被迫晚睡。

谁能想到, 就是这儿时的玩闹之举,让步邀莲在少时就知道了鬼神的存在。直至继任大师兄之位,他依旧在暗中研究。

那时听鬼故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之所以继续,只是因为玄门掌门必须是当世最强者。

天道剑意唯有坚守正道心境圆满才能大成。步邀莲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以身殉道的好人, 加入玄门只是因为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没有强者庇护就活不下去。

在一个修真门派,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被师父喜爱被同门尊敬。为了得到这些, 他便必须遵守玄门规矩。虽然对任何人的境遇都漠不关心,在遇上不平事时依旧要装作很在意的样子去行侠仗义。

他想成为江湖闻名的侠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正道魁首。

后来步邀莲细细回想, 正道魁首手握天下大权的风光也算不得他真心喜欢的东西。他之所以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只因为这是步青云的志向。

步青云当众立下此志时, 身边长辈都夸其未来必定不凡, 少年就当有此青云之志。

步邀莲很羡慕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便跟着学了。

这样的初心, 是步邀莲离开玄门之后才想明白的。面具揭开之后,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他不过是荷塘中的无根之莲, 身边同门皆是出淤泥而不染,唯有他随波逐流混入其中。为了得到世人名不副实的夸赞,便努力装出了也是扎根于此的样子。

虚伪了一辈子,一生装模作样,结果连追名逐利之心也不是自己的,当真可笑。

他这样的人若是继续修习天道剑意,一辈子都没机会成为天下第一。

而魔道追求的是自我,他从来不知何为自我,就算入魔也不会有大作为。

步邀莲要胜过步青云,便只能另辟蹊径,走前人从未走过之路。

这条路,就是鬼神之力。

那时的他还执着于胜过步青云,既然步青云已经一分为二,那就同时赢过这二人。

要做到这一点,唯有成为鬼神。

他没想到,鬼神之力的源泉就是求而不得。正因执念永无释怀之日,鬼神之魂才能吸引游离于世间的死者尘埃,形成诅咒一切活物的鬼域。

鬼神并不是鬼域的主导,死者尘埃仅是需要一个永不入轮回的灵魂作为引子凝聚成形,故而不会听从鬼神号令。比起鬼域的主人,鬼神更像是死者执念的容器。

师父说的没错,邪道当真不好走。正道之所以成为人族最大势力,是因为只有正道才允许庸人活着。

而这世间,最多的就是庸人。

步青云就算堕入魔道为万人唾骂,依旧能裂魂出另一个自己,然后自己为自己疗伤,继续嬉笑怒骂辗转江湖。

他永不后悔少时之志。

这样的天赋,步邀莲当真羡慕。

如果说步邀莲在某段时间曾经短暂地拥有自我,那就是少时与步青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那时的他还不知名利,不闻人言,满心只想着如何应付这个麻烦的师兄。只有在那个时候,无需任何江湖规矩,他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喜一怒皆是来自内心。

以他少时那般敏感自卑的性子,却从未生出过必须委屈自己讨好师兄的想法。这就是步青云的好处。

这样的步青云堕入魔道时,步邀莲是唯一有机会将他拉回来的人。可他没有,只是为了一个玄门大师兄的位置,为了取而代之。

他做不到不后悔,从继位没多久就开始后悔了。可他也知,步青云永远不会再回来。

其实步邀莲也不在了。

从他开始在意旁人拿自己与师兄比较,事事都想与师兄一较高下开始,从他做任何事都要想一想江湖上会如何评价而步步小心那一刻,步邀莲就已经消失了。

如今坐在这里的是谁?是随波逐流迷失在红尘苦海的残荷,还是人言滋生出的缝合怪物?

他无所谓答案,只是想要找回当初那个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什么的步邀莲。

步邀莲曾以为到了无人的极北之地就可以找回自我。可是成为鬼神的这百余年,他仅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帝出现,警告他不许污染长明灯,他才有了观察万族冰灯的心思。

随后发现寒兔,便又戴回了从前的面具,做着玄门大师兄该做的事。

鬼神永世不灭,这般无意义的日子,将伴随他直至世界毁灭。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步武神就希望毁灭的那一日能够尽快到来。

这是很危险的想法,步武神也不知习以为常的伪君子还能将其压制多久。当白辰走来,便淡淡道:“白微说,若不想再被世人眼光左右,杀光他们就是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此言有些道理。”

这话让白辰惊了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只道:“你不会的。”

步邀莲没问白辰为何而来,也没兴趣知道寒兔如何了。他仍是背对着白辰打坐,平静地问:“你我并无交情,也敢这般肯定?”

步邀莲此前并不是在说谎,他对女儿确实没有多少亲情,仅是责任罢了。

白辰也知亲人对他的约束力极其有限,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出心中所想:“我还是决定相信何欢,你很在意步青云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