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全因林开天在自家书籍扉页所写的序章——谁说世间只能是人向往仙?谁说修士只能远离凡俗?谁说人不如仙?我偏要这俗世繁华远胜九霄仙宫, 凡夫俗子胜过云端天仙!天工一道毕生只有一个目标——天门呼来不抬眼,家有万宝不羡仙!

《人间巧艺夺天工》是万宝堂弟子的入门读物, 白辰花了大价钱才从管事手中买了来,翻开一看果然不凡。沉醉见祖师迟迟不翻页有些好奇,凑过来一瞧也是惊了惊, “看不出来这林小少爷还挺狂。”

“此人若是能顺利成长,人族未来不可限量。”

林开天与他们打交道时只像是处事有度的年轻商人, 倒看不出心里竟有这以人胜天的大志向。这番言论放在仙人为尊的大环境下很是叛逆, 白辰却觉并不是不可能。此时只将书放在沉醉手里命他细细去读, 见东西也采买得差不多了, 便向楼下走去。

要说这万宝堂也是费尽心机做生意,每层楼梯都修建在最里侧, 上上下下少不得要路过各区陈列货物,就算顾客一开始并不想买,逛着逛着说不定也就有了兴趣。

白辰买的货物不少,下楼时正好撞见小厮们在货架前填补商品,本是随意经过,忽的就有熟悉气味让他停了脚步。

妖狐以嗅觉辨认敌友,记住的气味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淘金区的货架,陈列的多是古时残破器具,要么毫无灵力,要么就是损坏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总归就是些毫无价值的破烂,卖得一块灵石都是血赚。万宝堂为了把它们卖出去还请说书先生编了些某某修士拾到废弃法宝获得仙人传承的杂谈故事四处传说,糊弄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倒是效果极佳。

白辰自然不信天下会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这批新上货物中夹杂了一丝血味,这味道就和那只假冒他的妖一模一样。步天歌曾在老翁村伤到那妖,白辰将他剑上血迹以手帕保存,一直试图寻找相同味道。未想大雪山冰崖中没有,天狼族被灭时也不见,今日逛个万宝堂倒是有了进展。

货架上的商品应该是墓葬中出土的东西,泥土味和死人阴气几乎掩盖了器物本身的气息,白辰也是细细嗅了许久才找出了血味来源,原是一把生锈的青铜匕首。

这匕首并没有灵力防腐,拿出去后锈味更是难闻,白辰抬手捂住鼻子,只对管事问:“这匕首是什么来历?”

白辰有熊卫在侧任谁都看得出他妖族的身份,万宝堂管事没想到上位妖族会对这种破烂感兴趣,心中默默记下货物编号,面对客人的提问仍是知无不言,“公子好眼光,这可是从东陵挖出来的好东西,据说是千年前奚商丞相方岁寒随身佩戴的心爱之物,死了也要带进墓里。”

“东陵是奚商皇陵,一个外臣怎么可能葬在那里?再说奚商末代皇帝相信忠正之人的骨血可以辟邪,方岁寒死后就被他烧成骨灰给喝了,哪还有什么墓葬?”

这匕首必定沾过那妖族的血,方岁寒死后虽成了鬼域赋丧神,活着时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白辰对这来历是不怎么信的。

这种破损的古物要卖出好价钱便少不得要和历史名人扯上关系,管事本是仗着妖族不了解人族历史想卖个高价,未想白辰竟对奚商历史比普通修士还熟悉,当即不敢妄语,只老实道:“千年前的凡俗事还是万寿书斋那些掉书袋的最精通,我们的鉴定师只能从匕首底部的印鉴判定此物是方岁寒所有,至于怎么会被带进皇陵当真不知。”

什么心爱之物自是胡扯,但匕首印鉴确实出自方岁寒的丞相府。白辰只听闻这一位活着时杀贪官斩妖妃是人族的一代名相,奚商经历了魔尊之乱、妖王之劫,全靠方岁寒所在的那一代休养生息。此人一死,奚商就被西梁给灭了,人族也随之丧失了大部分来自长安部落的上古传承。

自长安部落之后,奚商是第一个完成人族大一统的朝廷,军队中已有法宝投以使用。且那时炼铁技术已经成熟,青铜器早就被淘汰,方岁寒怎么会特地铸造一把青铜匕首,其上还沾了妖族的血?

这匕首的来历很是蹊跷,白辰抚摸着它的锈迹陷入了沉思,管事见他迟迟不说话也不敢再开口,正在尴尬之时便有一小厮急匆匆走来,一语打破了沉默,“我家少爷请贵客上楼一叙。”

这小厮做的是万宝堂打扮,能在这地方被称作少爷的必定身份不凡,白辰也不好怠慢,将匕首交给熊卫一并结账,只对沉醉淡淡道:“既然有人相邀,你随我去看看。”

万宝堂的木制阶梯只通往下五层,自第六层开始便是拍卖会专属,只以白玉飞石直接通行。白辰与沉醉随那小厮进入贵宾通道,飞石便拖着他们直接飞上了最高层,此间陈设皆是古朴厚重,不见金银玉饰唯有草木山石,正是上层修士喜爱的大道自然。而坐在假山流水之前的金衫少年,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林开天。

白辰方才还感慨小看这少年,未想转眼就再会。这人明知流言四起竟也不避嫌,还热情地对他们挥了挥扇子,只故作埋怨道:“说好的邻安再会,白公子怎么都不和我打个招呼?”

林暄即将再次渡劫冲击飞升之境,到时候林开天便是万宝堂下一任大当家,与他打好关系对大雪山自是有利无弊。白辰本是碍于流言不好下请柬,如今林开天主动来见倒是正好,这便带着沉醉入了座,对他浅浅一笑,“原想邀你一聚,只是怕你再不敢和我扯上关系便没送上拜帖。”

他虽未提流言,疑惑之意却摆在了脸上。林开天自是看懂了,然而并没有规避的意思,反倒将茶送到了白辰面前,“谁说本少爷不敢了,今日不就摆了点心茶水为白公子接风洗尘?”

这是即将成婚的人,白辰如今没有李无名在身边也不好和他坐得太近,使了个眼色让沉醉坐在自己身侧隔绝彼此,这才悠悠道:“万宝堂中秘密相会,这事要是传出去少当家的断袖之名就更洗不清了。”

他此言是好心提醒以免林开天落人话柄耽误双方合作,林开天闻言却是冷笑,“只怕有人巴不得我这袖子真断上一回。”

这表现倒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白辰见状眼眸一动,“少当家对那流言源头可有头绪?”

果然,林开天笑得更冷了,“天下所有留影石都由万宝堂统一炼制,此物已被天道盟限制流通,所有买主都登记在册,每一批货上市前更是打入了独有编号。”

这说法让白辰精神一振,连忙道:“如此万宝堂要查找幕后黑手应当很容易。”

万宝堂既然在留影石内打入编号自是为了方便寻找,若着手去查不到三日便能找出流言源头,然而林开天闻言却是忿忿将扇子拍在掌心,“可我爹将所有有关留影石的账本都封了起来,更不许我再追查此事。”

并不是查不出而是不让查,这中间就有些门道了。白辰想不出有什么势力能让林暄连自己儿子的名声都不在意,但他肯定以林开天傲气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此时只气定神闲地问:“想必林少爷不会这样罢手吧?”

林开天可是放言要以人胜仙的狂人,怎能默默让人给自己泼脏水,闻言果然道出了自己的后手,“我爹以为这样我就查不出那枚留影石来历,殊不知账房总管已是我的人,在他封存账本的同时,总管已将其重新默写了一份送到我手中。”

林家夫妻和睦又只有这一个儿子,白辰不明白林开天为何还需如此夺权。总之,不管林家内部如何,这结果倒是一个好消息,他此时只认真地问:“是谁?”

“所有流言都起源于两枚留影石,其一记录了你与步天歌在江都郊外谈话的情形,其二便是你我在银容界相会。对方做的很谨慎,只将它们扔在路边让云游散修捡到后自行传播,可惜他不知万宝堂在留影石内还做了记号。我命人暗中将这两块留影石寻来验了编号,正是今年三月万宝堂赠与水月山庄那一批。”

这个答案当真在白辰预料之外,闻言不由迟疑道:“水月山庄与万宝堂林家历来是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

然而,林开天却像是认定了此事与水月山庄有关一般,斩钉截铁道:“没错,所以若有人不想嫁我,这庄主之位便轮不到她来做。只有问题在于我,她才能在保住少庄主之位的同时名正言顺地拒婚。”

此言所指正是他的未婚妻月停云,白辰听了却还觉有些不对,月停云不想嫁针对林开天就是,何必把步天歌也扯进来?他细细一想,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月停云在银容界曾与人发生争执,会不会是那时遗失了留影石?”

这件事林开天是知道的,也不否认此种可能,只淡淡道:“这就是我找白公子的目的了。我又是经商又是钻研炼器之道本就耗尽了心力,着实没那个时间再去纠缠风月之事。这名声坏了也就坏了,不必在婚事上浪费时间于我反是一件好事。但白公子可是有家室的,想必如今比我更苦恼吧。”

看他这成亲耽误创业的态度倒像是真的不愿娶月停云,此时一个把柄送到手里自是恨不得立刻解除婚约。然而,水月山庄到底和万宝堂密不可分,月停云更是月星石的得意弟子,林暄决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调查这件事。天道盟其它门派也不一定肯接这很可能同时得罪万宝堂和水月山庄的烫手山芋,也只有被流言针对的白辰会不顾一切查清真相。

白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考虑到与万宝堂刚达成的贸易合约,还是秉着情分劝了一句,“若证明此事真与月停云有关,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必生隔阂,少当家确定想好了?”

“我这辈子只有两样东西绝不用来交易,一是理想,二是家人。很不巧,妻子刚好就是未来陪我度过一生的家人。”

林开天的态度意外地坚决,语毕更是极为嫌恶地叹道:“月停云这女人心里只有自己,谁若娶了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白辰见过月停云两次,她做事还算有章法,长得也不差,一时有些无法理解林开天为何如此抵触这个未婚妻,“我看她做事进退有度也有路见不平之心,不像是个坏人。”

此言一出林开天便是嘲讽一笑,“她是藏得太好了,除了我没有一人知晓她的真面目。十四岁那年,她为了不与我一同出游,亲手摔死了自己养了三年的小狗,事后还在我娘面前哭着说是我生气时踹的。我那时年少气盛,被冤枉了就想揍她,周围人因此更不信我。爹娘把我狠狠训了一顿,最后倒是如她所愿,不再强行安排我们共同出游。”

这番言语着实让白辰惊了惊,与沉醉不敢相信地对视一眼,方才疑惑地看向林开天,“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狠厉?”

“寻常人遇上难事再怎么不满也有底线,可这女人没有,谁若碍了她飞升成仙的路,她就会让那个人死。”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世代联姻,双方继承人自然是从小就一起玩耍,林开天最初见到那个抱着小狗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时对她也是有些喜欢的。然而,现在他能想起的只有女孩摔死小狗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冷漠眼神,他很清楚,那才是褪去伪装后真正的月停云。

若找个男人假装断袖就能不娶这个女人,他倒是真的愿意担上断袖之名。不过目前还没到那个份上,他也就对白辰诚恳道:“我娘爱她胜过爱我,我爹惧内不会让我娘伤心。白公子,你救我终身大事,将来待我继承万宝堂必定有所报答。”

林开天不止是万宝堂少当家,更是这一代天赋最好的炼器师,白辰相信他的未来无限光明。既是如此,面对他的请求也就郑重应了下来,“林少爷放心,我定会查出真相。”

第076章

水月山庄在江湖中也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个门派, 一般修真大派都是千挑万选专收资质优秀的天才,就连外门弟子天赋也是远胜常人。水月山庄却不同,她们门下多是无人照拂的孤女, 要么父母丧亡, 要么就是各地捡来的弃婴,不看天赋,不看门第,仅仅只是给天下苦命女子一个安稳成长的庇护所。正如其祖师开宗立派时所言——水月山庄不能许你武霸天下飞黄腾达,只能赠你十里红妆, 宜室宜家。

在天赋决定未来的修真界,这样的门派能够延续至今并进入天道盟十席,靠的就是《十里红妆》这独门的辅助功法。这功法至今在修真界仍是一个谜, 只知不论什么资质修习之后都能辅助他人修行,自己则是一生都无法问鼎飞升之境。万事都有其代价,水月山庄牺牲自己的修行之路, 得到的便是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她们自身不擅战斗,夫家却尽是天下豪强。而这份关系网, 正是水月山庄立足于修真界的根本。

月停云作为这一代水月山庄少庄主,不会不知道联姻对自家门派有多重要。再说林开天资质绝佳背后又有万宝堂全力支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其母月星石就是月停云的师父,对她自小疼爱有加, 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婆母凶悍难以相处, 怎么都算是天下顶好的夫家了。若真如林开天所说, 月停云自小就不愿与他成亲, 现在为了拒婚更是不惜以留影石坏他声名,这份排斥定是有所缘由。

白辰在此事中更关注的是, 他与步天歌的流言也是起源于水月山庄的留影石。水月山庄与万宝堂联姻是旧俗,庄内弟子不会对付林开天自寻死路,月停云要散布流言便只能借助外力,很可能因此与哪方势力进行了合作。若这番推论成立,从她口中或许能得到一些幕后黑手的消息。

这件事疑点很多,白辰也不知林开天所说是否属实,若是自己去查,稍有不慎便会同时得罪水月山庄和万宝堂两个修真大派,细细思考之后还是命沉醉带了书信去拜访步天歌,邀请玄门共同查清事情真相。

白辰喜欢在窗边想事情,温暖的炭火会让他变得懒散,只有随风而来的雪花才能让他保持清醒,时刻记得自己还是在风雪中艰难求生的小狐狸,他没有停下休息的资格。今夜也是如此,明日就是与苍天府约好的搬山之日,九尾白狐化了原形伏在窗边,一面看着小雪簌簌落下,一面细细梳理这些天所得。

那支自称妖王后裔的神秘势力隐藏得很深,目前已知与其有关的就有洪荒妖兽九色鹿,赤狐族罪妖舍迦狐,玄门弟子陆问,一个修为不明的白衣人,如今又有水月山庄传人月停云牵扯进来,可见其潜伏之广。

不过,任他怎么擅长隐匿,只要出手了总会留下痕迹。现在白云侧就来汇报了对万寿书斋弟子的调查情况,“小师叔,我用尽手段也解不开这些人中的夺心术,可见施术者必定是道行比我更高的狐妖。”

如今白辰没有妖力,云侧已是大雪山最擅长幻术的狐妖,可他耗费整整一日竟还唤不醒那些昏迷的万寿书斋弟子,白辰不由皱眉,“你已是八尾玄狐,在你之上的也就只有九尾狐了。”

云侧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实不相瞒,他们身上残存的妖力与你一模一样,若不是我知道小师叔的妖丹……”

还真是完美无缺的嫁祸,不止形态与他一样,就连妖力都一致。若万寿书斋认真追究,白辰唯一能澄清的手段就是揭露自己没有妖丹的事实,可是一个没有妖力的妖王还怎么驾驭大雪山万千妖族?要么他就背着黑锅,要么失去对大雪山的统帅力,反正不论哪种结果那妖王后裔都是乐见其成。

幸好百行首是个谨慎之人,也万幸当时有秋小寒在场万寿书斋不好细细追究,不然此事还真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不过,对方留在万寿书斋弟子体内的妖力也让白辰断定了一个事实,“看来我的妖丹果然是在那妖王后裔的手上,也是,一个妖得了九尾狐的妖丹岂有不炼化的道理。”

查了这么久,妖丹去向可算有了端倪,只是妖丹一旦被炼化要剥离可就不容易了,云侧闻言还是有些担心,“小师叔,要治好这些人恐怕只有你亲自出手才行。”

九尾狐的夺心术只有九尾狐能解,万寿书斋的弟子必须完好无损的送回去,白辰也知这是寻回妖丹的好时机,心中虽然急切,面上还是不见情绪,只淡淡问:“玄门那边有动静吗?”

云侧虽辞了狐王之位如今还是白辰的左右手,白辰外出时大小事务一律由他处理,对沉醉动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如小师叔所料,步凌云这次随儿子一起来了邻安城,沉醉已派出赤狐族探子日夜观察。不过赤狐族出了个叛徒族内秘法悉数泄露,怕是难以隐藏行踪。”

他到底也做了几百年狐王,正经起来还是有些样子的,只不过白辰还是更喜欢这师侄没心没肺的活着,此时见他担忧终是抛出了定心丸,“步凌云清修多年久不入江湖,陆问若还活着一定会找机会看看她。我叫沉醉缠着步天歌,步凌云与这个儿子形影不离,只要陆问出现,沉醉定能发现些许痕迹。先是放出流言蜚语污蔑玄门掌门清誉,又是试图牵扯步天歌母亲,玄门不会放过他们的。玄门一动,天道盟自然也就出手了。”

云侧可没想到白辰让沉醉赖在玄门竟还有这层意思,他本以为小师叔是忙于外交事务对妖丹没空上心,如今才知九尾白狐早已掌握各方动向,不止引蛇出洞,那抓蛇的陷阱也是暗中布好了。

大雪山难以对付一个隐藏的势力,所以他要来人间,给那妖王后裔机会用天道盟对付自己。只要对方忍不住动了手,总归会得罪一个人族门派,白辰这时再去揭开阴谋,便可借人族之力去收拾自己的敌人。而大雪山只需全力配合,最后还能卖天道盟一个好,给各派留下行事温和妥帖的印象,当真是个好算计。

这是风险极大的赌局,白辰赌的就是自己不论遇上什么陷阱都能翻身。事实上,若百行首是个糊涂人说不清道理,他也做好了先拿出一部分好处缓和事态的准备。风十七是个顶级的聪明人,对涉及天道盟的阴谋早晚还是会查清真相。到时只需白辰大度地表示原谅,处境尴尬的万寿书斋自是将所有恨意都放在幕后主使身上。

毛色雪白的狐狸就趴在窗台之上,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落,娇小的身躯半分也看不出来自猛兽的威胁。就像白辰给自己在计策中的定位,他一定要是没有攻击性的、被冤枉的受害者。

云侧自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暗道还好自己退位得早,此时只长叹道:“小师叔不愧是咱们大雪山最狡猾的狐狸,竟连我都没看出你的刻意示弱。”

对此,白辰只是懒懒举起了爪子,“在有足够力量捕杀猎物之前要将指甲好好藏着,让人以为我们的爪子只是软绵绵的肉球,怎么也伤不着他们。这样他们便会忘记自己才是容易受伤的那一方,甚至还想怜爱地摸一摸你的爪子。”

这话算是前辈的经验,云侧化作原形跳在了小师叔身边,将自己总是锋芒毕露的墨色爪子和九尾白狐肉乎乎的无害爪子比了一比,顿时恍然大悟。云侧从前还疑惑自己也和不少人族修士打过交道,与剑君那断袖更是勾肩搭背地嗑瓜子看戏同塌而眠,可五百年来什么风流逸闻都不带他这个狐王玩,仿佛坊间的说书先生都不相信会有瞎子被他魅惑。

原来问题在于他不会收爪子啊,毕竟谁也不相信一只说比武就真的把作为对手的俊朗男修按着打的狐狸能搞出什么断袖情。

八尾玄狐将锋利的指甲藏在肉球之间,默默记住了小师叔的教诲,只是对于计划是否会那么顺利还有疑问,“可陆问那种骗子真的会是长情之人吗?”

白辰教他的是韬光养晦的隐忍之道,却不知这素来不解风情的后辈竟也和沉醉一般想到别处去了,此时只当云侧听了教训,九尾白狐用爪子满意地摸了摸玄狐的头,平静道:“我现在反倒希望他不是重情之人。”

这话又让云侧露出了疑惑神色,白辰对后辈倒是很有耐心,便又解释道:“玄门是正道的信仰,任谁兴风作浪,只要玄门掌门振臂一呼,正道修士当即就能组成联军将其剿灭。若要灭人族,必先毁玄门。这样的门派靠杀是对付不了的,只有毁了他们的清誉,当天下人不再相信玄门的正道,人族就该乱了。

步天歌行事方正寻不出错处,陆问和他娘的旧交情是一个可利用的突破口,我若是那妖王后裔,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天狼族的覆灭让白辰更确信陆问还活着,如此,若陆问是个背信弃义之徒,玄门那边反倒更容易寻到他的踪迹。只要抓住这个人,一切疑问自然迎刃而解。

不过,沉醉那孩子到底还年轻,他明日还是得寻个机会提醒步天歌,若真让步凌云有所损伤可就不好交代了。

白辰心中正将计划仔细衡量,认真查漏补缺试图事事周到,云侧见九尾白狐突然沉默只有耳朵一动一动地表示白辰正在思考,自己所想的却是算计之外的东西,“小师叔,你总在警告我们人族威胁极大,可你好像从没想过要对付玄门?”

九尾白狐心思之深终究是可怕的,仿佛一言一行都出自精心策划,周围一切都在被他利用。白辰知道这一点不讨人喜欢,在李无名面前也从不显露,这种被背叛过的男人会警惕太狡猾的伴侣,他们的日子要想过得长久,还是得多翻肚皮让李无名把他当做无害的小狐狸。

一切小心谨慎都是来源于在乎,白辰也觉得这样有些累,可他不敢放松下来。这时候也只有云侧这种绝对不会多想的直肠子才适合倾诉,而八尾玄狐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果然半分也没把小师叔对自己的训话和算计扯上关系。

这时候白辰总算放松一笑,“要不怎么说魔君厉害,那厮在五百年前就看出大雪山才是玄门未来的隐患,早早便卖我人情与大雪山结盟,有这五百年的维护情分在前,我倒不能与玄门为敌了。”

狡诈的九尾白狐竟因旧时情谊放弃利益,这番话旁人听了定会怀疑,云侧却是深信不疑,只肯定地点了点头,“终归还是小师叔做事有情有义,所以魔君信你,李大哥也喜欢你。”

李无名喜欢他是因为这个?

此言让白辰愣了愣,他一直摸不清李无名到底爱着自己什么地方,有时候想到头疼了甚至觉得那木头可能就是单纯地喜欢狐狸而已,如今听云侧一言倒是有了些许触动。然而,相信这二愣子的说法似乎又有点傻,九尾白狐也只能怀疑地用爪子挠了挠玄狐脸颊上的毛,“你都是五百年道行的狐妖了,说话做事怎么还跟人族的小孩子一样?”

云侧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咱们白氏狐妖是过继制,按族中规矩我该是小师叔你的儿子,难道你希望我整天想东想西谋朝篡位吗?”

云侧确实是抱养给白辰的狐狸崽子,正因识字读书都是白辰教的,所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八尾玄狐唯独害怕小师叔,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罚抄几万字人族史书。

如此说来,他有个五百年都寻不到伴侣的傻儿子,还有个一心只想勾搭男人的狐媚孙子,倒真是天注定的忙碌命。

白辰虽是摇着头,一直独力奋斗的心却忽的暖了暖,嘴上倒是不肯承认,只道:“我可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儿孙满堂了。”

云侧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来不想太多,白辰的态度不重要,反正他心里把小师叔当爹伺候着就行了,此时只一本正经道:“小师叔,不论外面还有多少妖王后裔,我都是在你窝里长大的狐狸。你不是没有娘家人,就算是李大哥欺负你,我们这一窝狐狸也帮你揍他。”

“傻孩子,我才是妖王,该是我想方设法保护你们。”

这一刻,白辰突然觉得一切劳累都值得,不论各方势力如何勾心斗角,大雪山终究是他的家。他从来无所谓世间霸权,只是希望狐狸崽子们能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是,狐狸的皮毛骨血都被人族喜欢,他不能让自家的小崽子被剥了皮变成他人身上的珍贵狐裘,若想安稳活着,他只有变成世上最狡猾的狐狸,费尽心力去斗,去争,去让一切天敌都怕了他。

白辰许久没有和同类一起看月亮了,这是群居兽类最安稳的时刻,它证明了一个种族还未灭绝,他们还不是独自流浪于世间的孤兽。

就在白辰难得有些感慨时,一双大手忽然覆上了他的耳朵,这样熟练的手法只有一个男人才能有。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无名轻笑的脸,“看来我还真不能欺负你,这么多只狐狸得把我的脸都挠花了。”

这人来得悄无声息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白辰晃了晃脑袋把耳朵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只能埋怨道:“你回房都是爬窗户的?”

诚然李无名没事就喜欢蹲在屋顶吹风,面对小狐狸的质问却是坦然道:“大侠夜行哪有走正门的道理?就是窗户爬的溜才显得我身法超绝。”

这人从来一肚子歪理,白辰懒得和他计较,云侧蹲在一旁正认真思考自己作为一只狐狸应该做些什么,李无名就已经提着他的脖子把便宜儿子扔出房门,“夜深了,你小师叔该睡了,去找你的大熊兄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