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杨心问别过了眼去。
陈安道不让他逃,扳回他的脸,目光灼灼道:“你甘心,我可不。”
“若我又弄错了呢?”杨心问的泪痕未干,又添新泪,他看着陈安道脖子上未消的指痕,“我分不出虚实,当真杀了你怎么办?”
陈安道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站着不会动的稻草人吗?真当杀我有那么容易?”
“方才明明就很容易。”杨心问吸了吸鼻子,“我掐着你,你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你懂什么。”陈安道说,“我看到你的眼睛便知道你不会杀我,我动来做什么?”
杨心问狐疑道:“当真?”
陈安道长叹了一口气:“我几时骗过你。”
杨心问脑子不太清醒,确实一下想不起来陈安道有没有骗过他,只能囫囵地点点头。
见他已平复,陈安道的视线扫过地上那碎瓷器。他走上前,点了张明火诀,细细看着,才转身道:“你与我老实说,方才你拿着的,是瓷片还是剑?”
杨心问有些脱力地坐在只剩半边的桌上,抬眼看着火光中的陈安道,不是很走心地答道:“我都疯了,疯子说的话,师兄听来做什么。”
“你说的话,都是要紧话。”陈安道并未回头看杨心问,依旧凝神看着那瓷片,“而且画先生逃走前说的叫我很在意,还有那仿佛从无形处出现的鸟怪——虚相,实相……若是当真有所关联——你所说的剑,未必就是幻觉。”
杨心问就像在沙漠之中独行千里,精疲力竭,却寻到了一处绿茵栖息之所的人。
他埋在绿荫下的水塘里,神识渐渐飘远,清凉甘甜的水湿润了他的全身,叫他难以集中注意。
也忽而不在意这绿茵是否又不过是海市蜃楼了。
“我觉得自己从虚空中抽出了把剑来。”
幻觉也好,实景也罢。
杨心问站起身,朝着站在火光与月华交汇之处的那人身边走去。
“自虚空而生物,自幻中求真。”陈安道微微蹙眉,“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嗯。”杨心问敷衍道。
“当年无首猴的传言。”陈安道以为他们想到了一处,愈发思绪急转,“无首猴能言吉凶,与刀客一同被奉为祥物。可后来他的预知梦越发离奇,却都能一一实现,当地人便发现,并非是他能预知,而是他的梦会成真。”
“若虚相为本,元神为桥,实相方是造物……”
杨心问停在了陈安道面前,一半站在光下,一半还落在阴影里,他忽然说:“师兄,我们来定个暗号吧。”
陈安道还沉浸在思考中,闻言奇道:“什么暗号?”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暗号。”杨心问盯着陈安道眼角的红,他稍微凑近了些,轻声道,“好叫我分出虚实来。”
陈安道略微不解:“你如今心魄之坚已能胜无首猴半步,怕是世间没什么幻术能诓你入局。且无首猴已被镇压,其他的幻术大多自局中人心中所想而成,那暗号只要你知道,幻术便能再现,约莫是没什么用的。”
“定一个吧。”杨心问复道,“或许会用得上呢。”
见他坚持,陈安道便点了点头:“也好。既然是要用来分清虚实,那必定要是个寻常不会说,却又足够简短,能让我们立刻确定对方身份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
剩下的字句就被人从口中夺走,在齿间研磨,舌上揉搓,混杂着柔情和狠厉,吞下了肚中。
雪落下来了。
烫得他发抖。
陈安道觉得唇上的滚烫比指尖火诀更盛,烧得他要死了。
杨心问却歪了歪脑袋,将那十三岁时便想含进嘴里的唇瓣吻得更深。
心里默默想,怎么师兄的唇吻起来能比冬日的月光还冷。
第128章 先礼后兵
解释和阐释是世上最无用且麻烦的事, 尤其是对思绪如脱缰野马,逻辑混杂在行动里,非得火眼金睛才能窥得一二的杨心问来说, 要他说出来“是什么”“为什么”都太过强人所难。
他想亲,所以就亲了。
非要从中扣点逻辑出来,那就是他发现陈安道其实还是蛮凶的。
如果是不愿意的, 陈安道当下会把他推开, 勒令他跪下然后来上一巴掌, 不会因为心疼小师弟而不忍拒绝。
至于被拒绝之后会怎么样, 他姑且也算想过,把这个吻推到“暗号”身上,那撑死也就是个无理无耻的罪名, 陈安道不会因此就不要他了。
杨心问连手都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 可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动作那么轻,陈安道偏个头就能拒绝。
但他可能有点太高看陈安道了。
别说推拒,在唇齿相接的一瞬间, 陈安道整个人就已经僵住了。他僵得太老实,连呼吸都一并停下。
杨心问本没打算再进一步, 但欺负老实人是每个坏胚的本能, 而且这是陈安道的错, 陈安道吹牛说自己很厉害, 如果杨心问要害他, 他不会跟个稻草人一样站着不动。
现在他站着不动, 就不能找“没反应过来”的理由, 所以他就是愿意, 杨心问单方面宣布师兄就是爱他爱得要命。
于是他的舌尖探了出去, 然后发现——哦,他可怜的师兄,说话说一半,连闭嘴都忘了,让人闯了空门,长驱直入。
唇瓣虽是冷的,但口腔还是有些温度的。杨心问轻巧地勾出对方那发颤的舌尖,先是礼貌地在边缘触碰,像是蜗牛在遇见同伴时伸出的触角,友好地打了招呼。
我打过招呼了。
杨心问慢慢抬起脸,在月色下静静端详陈安道惊慌拢着水雾的眼,又非常郑重地重复一遍:“我打过招呼了。”
随后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手扣住了陈安道的后脑勺,一手勒住了对方的腰,朝着那为他而开的口中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搅得里头翻天覆地不得安宁。
才伸出的蜗牛触角被他吓得要缩回去,他却已经掀翻了整个蜗牛壳,这下怀里的人倒是不僵了,整个人被他亲得发懵——这又使得杨心问暗中得意自己的未卜先知,如果不是他紧搂着陈安道的腰,对方说不定吓晕了过去。
静谧的破楼里响起了躁耳的水声。
两唇相接的刹那,陈安道觉得自己心跳快得要死掉了。
三清真人在上。
明察所的人在外面,抓捕的妖物在囚车之中,司仙台的几名神使的尸身还在楼顶淌着血,京中魑魅魍魉都还在这夜色里横行。
可他一个都不记得了。
他在干什么?
他在亲他的师弟。
他宝贝一样带在身边,虽心有旖念,但同吃同住,抵足而眠,三年多不曾对其逾矩半分的师弟。
我怎么能这样?
陈安道甚至在杨心问稍稍退后时才意识到,不是他陈安道情难自已,而是杨心问先亲了他。
终于得以喘息时,陈安道告诉自己要说些什么。
可他还没说些什么,便看着杨心问的脸发起了呆。
被他养得太好的孩子就站在他面前,两手背在身后,调皮可爱地冲他盈盈地笑着。
鲜活的,灵动的。不是被贴了傀符后才能勉强起身的杨心问。
他忽然有些鼻尖发酸,可随即又见那孩子舔了舔唇。
那顽童模样的孩子早已经长出了俊美少年的样子,光洁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发光,高挺的鼻梁竟能将整个脸划分出阴阳两面,鸦睫似雨巷里撑起的黑伞,轻柔地遮在娇艳如春花的唇上。
好红的唇。陈安道发着愣想,是被我亲的。
随后杨心问偏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好像是什么“招呼”之类的,他心跳太重,没听清。接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深吻袭来,他头晕,眼花,好像忽然就要寿终正寝了。
陈安道朦胧间想着,杨心问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是被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了,还是又在开没轻没重的玩笑?
如果一会儿这小兔崽子一脸得意地问他“这个暗号怎么样?”,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这坏东西乱棍打死算了!
而杨心问此时想,这也太乖了,我莫不是真把师兄亲晕过去了?
似乎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听到呼吸声?
杨心问总算从愈发陶醉的追击里抽出身来,扳过陈安道的脸来,仔细看看,竟当真是气若游丝,眼神迷离。
他吓了一跳:“师兄你——”
“啪嗒!”
一声重响,把两人都猛地砸回了神。杨心问与陈安道同时看去,便见地上一滩烂泥——竟是方才落在楼顶的神使的尸体,被风吹着吹着,往里落下来了。
便是再惦记着花前月下,眼下这场景也当真是再生不出半分旖旎。
杨心问见陈安道已经急急推开他,跌跌撞撞往楼下跑去,几步的楼梯跑得心惊胆战,每一下都带着要以头抢地的凌乱。
“尸体……”他混乱道,“痕迹……不能被摔烂了……妖物的痕迹……”
“跑什么?”杨心问有点纳闷,也没追,就站在二楼往下喊道,“愿意不愿意的给句准话啊。”
陈安道已经站在了那被砸的稀碎的尸体旁,眼里耳里还在犯晕,似在想些什么,而后转头看向二楼,刚要开口,候在一楼门口的提灯士们却已经鱼贯而入。
“陈仙师!”方司晨跑得最快,带着些火急火燎的激动,“我们发现了顾小六的尸身!今日与您会面这人,决计不是顾小六啊!”
他没带斗笠,一把长髯上沾着血,跑起来还滴滴答答地往衣服上溅血,不知为何褪了鞋袜,一双大脚蛙蹼样的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
杨心问嗤笑一声:“用你说?”
他开了口,众人才发现他在楼上。杨心问跳上了栏杆,像是平地走路那样往前,从二楼径直落下来,不曾屈膝,双腿笔直地落了地。
没有半点缓冲,却轻地像片秋叶,连地上的微尘不曾被惊扰。
方司晨好歹是个兴浪境的,一眼便识得对方境界比自己只高不低,连忙后退半步,刚要招呼众人警惕,陈安道便说:“顾小六暗通万般仙众,仙众教首命他自戕,好叫我等陷入混乱。”
他脸上潮红已退,楼间光线暗淡,瞧不清他的异状。
隐去了其余的事,顾小六自戕十有八九是无首猴为了近一步混乱杨心问安排的,但陈安道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杨心问和无首猴之间的联系,只简略道:“这位是我宗门的师弟,姓杨,师父赐名心问,此番专程来助我除妖,诸位见他如见我,还请收剑吧。”
众人一时微怔,杨心问掐着陈安道脖子的一幕他们大都看到了,哪里像师兄弟,反倒像生死仇。
可迎上陈安道那沉静的视线,没人敢提出异议,方司晨到底老油条些,当即装作无事发生,抱拳行礼道:“不曾想是陈仙师的师弟,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杨仙师见谅。”
提灯士们闻言纷纷跟着喊“杨仙师”。
杨心问琢磨片刻,视线在人群里一扫,便看见刚才那个滑跪的提灯士还在人群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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