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提灯士一愣:“仙师何意?”
“一会儿我师兄便该出来了。”杨心问不答,转而道,“劳烦您帮我打个掩护,就说我怒气冲冲地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提灯士端着的碗险些没拿住:“仙、仙师不是说……”
“我诓你的。”杨心问已经用鞋尖挑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那小姑娘面前,“对不住啊兄弟。”
提灯士欲哭无泪,转头就想去告状,杨心问便在他身后扬起嗓子道:“我就在这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等事儿办完了,便老老实实回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如果你现在去告诉我师兄。”杨心问歪过脑袋,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看过去,“他嘴上会说多谢,可心里却记得你是个轻易就会上当受骗的手下,很是不得力。”
提灯士哆嗦道:“可、可可你是仙师身边的人,我才一时不查——”
“还爱寻借口。”杨心问摇头晃脑,“今日能放我进来,指不定明日就能放旁的什么人进。这一干人等可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眨个眼都费劲儿,若是叫心怀叵测之人进来了,灭口比切菜容易。这么要紧的人证,你也敢轻易放人近来。”
“我——他——你、你你你你你——”
杨心问眯眼笑着:“好啦,我总不会害人,兄弟帮我这一次——快去吧,我师兄瞧不见我的下落,可是要着急的。”
第134章 金莲九座
将那被骗得团团转的提灯士送出去, 杨心问才合上了门,脸上的嬉笑皆收,又回身将那几道窗悉数开了, 坐在了窗边。
岁值隆冬,天晴化雪。
杨心问跨坐在那儿,朱框与残雪相映, 衬得他面容愈艳愈冷, 长密的睫毛被冷风吹动, 如一帘弯刀横过长天, 抬眼间便见黑日乍现。
他就坐在窗边合了眼,许久哈出一口气来,水雾朦胧而起, 倏忽又散了。
光影相缀。极暗处似极亮, 极亮处似极暗,被镇压在那深如漆墨深潭之中的,是一个光亮的倒映。
千百条丝线交会,如囚笼般将那倒映困于其中, 又如千百道穿心而过的长枪,将其刺在无上无下之虚空里。
没有血, 不见伤。
杨心问缓步向前, 每一次踏步, 这天地便随之一转, 他从地, 走上了天, 那虚影自下, 翻到了上, 又从上翻了回来。
他站在了虚影之前, 随后略一抬手,万千丝线骤然收紧,那已无气力的虚影连惨叫的声息都不复,只是浑身绷紧,漏出了些许凄惨的抽气声。
“几日不见。”杨心问拨弄着那丝线,“怎么弄成这样。”
那似是人形的东西挣动了两下,随即咧出了个笑来:“噩梦……便是这样的东西,驾驭不住,反遭其噬。如今蛛网在你手,我自然……自然……咳咳——”
“该。”杨心问将那丝线绷得更紧:“你且受着吧。”
无首猴闷哼一声,便止了声息。
杨心问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一边的腮,往潭里看去:“这么些年,我自以为已经把你的手段看得明白,没曾想你恶心人确实有一手。”
“诓我杀陈安道,你也敢。”
“哈哈哈哈哈!”无首猴狂笑,那每声笑都漏了风,不知是从胸腔里,还是从喉咙里,他身上到处是空洞,“如何啊小友,这一击不中,我满盘皆输,可不知你又如何?是觉得大获全胜,还是仍就心有戚戚,午夜梦回都想着——我究竟杀没杀他,我究竟是不是在梦里,是不是那陈安道已经死了,眼下不过又是幻境一场——啊啊啊啊——哈哈——啊——”
“少嚷嚷。”杨心问叫那些丝线将无首猴吊出了水面,又一根根地将其绞进去,像是要将他的肉给片下来一样,“听得我头疼。”
他越过了无首猴,负手以观那丝线牵连的心魄。
男的,女的,遭灾的,失怙的,饿的,渴的……
万千思绪于此时汇于他一心,杨心问有如此间唯一的中心,唯一的天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管所有的魇梦蛛网,却并未觉出半分不适来。彼时不过几缕便将他激得痛不欲生的噩梦,此时回望,竟也恍若隔世。
“你在……你在寻什么……”无首猴稍一喘息,便说道,“这里可有十几万的人……”
“不劳前辈操心。”杨心问还能分神与他说话,“三年间一千多人被送到京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光一个青楼能料理,我可不信。”
“小友这是又怀疑到我头上了?”
“当年京中妖乱,季枝去了,夏听荷去了,你也去了。”杨心问睁着眼,眼里却并不视物,“那之后季枝为了个妓子留在了京城,连本家的仙缘正道都不要了,你是当事人,不如你告诉我,他抽的是哪门子的风。”
无首猴笑道:“自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确实是段佳话。”杨心问瞳中倒映万千魇梦,水月镜花,“若不是他的后人帮着往妖怪嘴里运人,听起来便更美了。”
那无首猴好容易得了喘息,浑身血淋淋的不见好肉,也不过盘腿坐着,搓起了脚皮来:“儿孙自有儿孙命,这哪儿能怪祖宗。”
“我只是好奇。”杨心问说,“画先生是三年前京中妖乱成名的,可蕊合楼不是。季家是三年前开始得了朝廷默认,往楼中运人的,可在没有得到默认的时候呢?”
无首猴笑而不语。
“季枝究竟是君子。”杨心问自错杂的丝线中紧紧攥住了自己寻觅的那一根,“还是最初的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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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昧。”陈安道细细品鉴着这个词,“笙离姑娘何必这般自谦,若姑娘都能算蒙昧,在下自惭形秽,怕不是蠢笨如猪。”
笙离的只眼已经落进了翠青的肚子里。她一边的眼眶鲜血淋漓,另一只眼尚在暗处发着幽光:“仙师何意?”
“姑娘琴音激越,有裂帛铿锵之音。”陈安道轻道,“几日在蕊合楼大堂端坐,弹琴不歇,却不知是在给何人递消息?”
他翻掌一下,笼周封阵三转,其金光将整个暗室照得亮如白昼。笙离瞪圆了眼,那食髓知味的乌鸦还在探着她眼眶里的肉,她也似无知无觉,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
陈安道平静地回望,温和的面容在那刺眼的金光下也显出了几分锋利来:“左都御史季左知,礼部尚书邵长泽,吏部主事唐昇的儿子唐轩意,他们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引得姑娘和万般仙众的联手,将他们这样残忍地杀害?”
笙离强笑道:“仙师扯远了,这与我能有什么关系?”
“姑娘怕是有所不知,早在入京之前,顾小六是万般仙众的事我便已经知晓,早已着人看着他。”陈安道负手踱步,“他倒是好风流,拿着钦天监那点钱,时时往来蕊合楼,也不过夜,便单单在大堂里听曲,且回回都赶的姑娘的场。”
“却不知顾小六是何人?”笙离说,“捧我场子的人这样多,便是有这么个人,也是不稀奇的。”
陈安道微笑着点头道:“姑娘的琴音确实能引得万人空巷。”
“只是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天且暗,水尚浊。”陈安道说,“你与顾小六自以为殉身大道,此生无憾,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旁人的一把刀。”
笙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狼般的鼻息已掩盖不住,庞大的身躯几乎将那一角的牢笼塞满。
“天且暗,水尚浊。”许久,笙离轻念着这六个字,“那仙师告诉我,你可算天光,可算清流?”
“不敢。”
“仙门目下无尘,修士万人之上。”笙离的爪子抓在了笼子上,“可凡人的秩序和王朝已经在这世间存在了千万年,便是历史最悠长的仙门与之相比,都不过如初生的孩童。”
陈安道微微压下了眉,半晌却又扬起,颔首道:“姑娘信不过我,所以不敢直言。”
“对,我信不过你。”笙离喝声道,“若要我信你,便将他的头带过来!”
“谁的?”
狼眼寒芒毕露:“当今天子。”
陈安道掸袖:“听起来不难。只是为着个妖物不明不白的供词,去杀当今圣上,似乎没什么道理。”
笙离笑道:“无妨,仙师杀了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陈安道转身:“莫不是——”
“陈仙师!”忽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提灯士提着灯笼踉踉跄跄地往下跑,边跑边叫着,“唐、唐家兄妹来了!”
“来便来了,叫他等着。”
“可是……可是他还带了人……”那提灯士总算是没摔下来,安然跑到了最下一阶。
谁知抬眼一看,便见方才还算一笼子的人,眼下竟已是一笼子的豺狼虎豹,正在那儿跃跃欲试地撞着笼子。
每一个都足有寻常野兽的三四倍之大,骇得他手里一抖,灯笼险些掉地上了。
陈安道转过头来:“带了什么人?”
“回、回仙师的话……那唐鸾,带了一群司仙台的神使来,其中还有一人……带着一整张的金莲面具……”
“一整张?”陈安道看了眼笙离,随后道,“金莲九座亲至,想来此事确实非同小可。烦请看紧地牢和二楼救下来的人,还有,请派人与监正和我师弟说,留在原地,不要添乱。”
他说着冲笙离行礼,便往上走,那提灯士追在他后面,面露难色道:“这、这恐怕不成了。”
“可有难处?”
提灯士手上的灯笼一晃,半晌讷讷道:“那唐鸾来时,就、就从正门来的。”
“正门有何不妥?”
“咱们这正门……上头便是二楼的窗子……”
“不错。”
“所、所以若有人坐在窗上,下面的人一眼便瞧见了。”
陈安道心里已升起预感来,一时面沉似水。他也不逼着那汗流浃背的提灯士继续说下去,扶着墙快步往上走,到了一楼,朝着门口看去——便见杨心问不知从哪里横了条长板凳来,堵在了门前,将司仙台的一众人拦在了外面。
自个儿则仰面躺在凳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腹部,有种入殡的安详。
第135章 轻狂
杨心问在一阵动荡里睁开了第一只眼, 随即又在喧闹中张开了第二只眼。
方得到了答案,他心情还算不错,可下面吵得要命, 那点松快眨眼便烟消云散了。
嚷嚷的人不少,几个莲印白袍的神使站在那儿,最前面的还扣着个遮了全脸的面具, 搔首弄姿的看得讨嫌。
杨心问本没想搭理, 听下面有人喊道:“金莲九座在此, 你们也敢拦!”
那声音听来有些许的熟悉, 杨心问身形一顿,放眼望了下去。
那人喊完便要带着人往里冲,门口的提灯士连忙拦住:“唐大人, 还请止步, 不要叫卑职为难。”
“为难?”那人见这喝声没成,金莲九座的名号没能把一干人等吓退,又滴溜起眼珠来,“司仙台除祟, 你们有什么可为难的?”
“司仙台除祟,自然是天经地义。只是明察所内的祟物均在看管之下, 若无司晨以上的手谕, 任何人不得擅入。”
“任何人?连神使都不给进吗?”
那提灯士便堆笑道:“明察所乃是陈氏寮所在京中的别名, 那寮所没拿牌子, 谁也不能进, 明察所自然也是这个规矩。若什么时候司仙台能擅闯寮所了, 那咱们这明察所自然也是给进的。”
门口那群人阴阳怪气地打起了太极, 姓唐的那个心思更活络, 几个提灯士有些招架不住, 撑了好一会儿,便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踱步而来,拄着拐倚在门边,颤颤巍巍道:“唐大人,诸位神使,来明察所……有何贵干啊?”
那老者精瘦,衣袍跟大风天挂在枯枝上的破布样的,又处处是素色补子,寒酸且难看。眼袋坠得比眼睛大,核桃样的发肿,也不知看不看得清人,那细伶伶的两根指头伸着,一会儿直一会儿弯,绷得手上的皮都快开裂。
“秦监侯。”姓唐的略略正色,开口道,“蕊合楼惊天一案,司仙台伤亡惨重,我领着诸位神使来见那案子的犯人,你们明察所却拦着我们不让进去,这又是什么道理?”
老者忙道:“哎呀,这是什么话,神使查案,哪里有拦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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