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便听一声略显娇柔尖细的笑声传来,徐照信步而来,掀袍踏进亭子中:“这不是还有杂家?陈仙师,你就莫要担心了,且安生着下去吧。”
听他话里的意思,牛存立马将刀调转,朝着徐照一指。
衡阳公已经藏在了桌底下,眼下形势对太子有利,若四皇子和陈安道今日走不出去,他也必死无疑。这般想着,他便鼓足勇气探了个脑袋出来,对花儿姐说:“花、花儿姐……你们之前不是还说陈仙师和杨仙师是善人,要保护他们的吗,眼下这太子作乱,你们站哪边的?”
花儿姐犹豫片刻,认真思索后答道:“于我们而言,只要能阻止陈安道去照常参加三元醮,站哪一边都可以。本是想着要同时对付杨心问和陈安道太困难,可若太子今日能有此壮举,那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衡阳公汗如雨下,脑中盘算不休:“可、可可可可那徐公公是太子的人,他要杀你们——”
“杀便杀吧。”花儿姐笑道,“若是能确切地阻止陈安道上三元醮,我和牛存二人的性命不值一提。”
“掌使大义。”太子抚掌笑道,“若二位肯不作抵抗自裁于此,本宫愿给二位一个承诺,绝不让陈安道和杨心问活着走出此处。”
花儿姐眯起眼:“我们也愿意给太子一个承诺,只要您在我们面前杀了陈安道,我们即刻自杀。”
“何必客气。”太子说,“难道掌使还信不过本宫会杀了这两位仙师?”
“太子才是,何必这般客气,难道是质疑我二人没有就义的决心?”
“太子殿下,逼死他们二人是没用的。”陈安道站得有些累,掀袍坐了下来,就坐在全智和尚的对面。
“邪魔邪修千千万,他二人不过沧海一粟。”陈安道端起了已经凉透的那杯茶,须臾一饮而尽,“可我若身死,仙门耳目再度鼻塞,大乱将至。明年三月,我师父找不到合适的骨血,这人间便也归于鬼蜮了。”
一时间亭中无人擅动。陈安道和全智和尚对面相坐,唐鸾和唐凤并肩,端着枪指着他的脑袋,花儿姐与太子言笑晏晏,牛存的刀横在太子颈前,徐照略后一步,指尖一枚子弹蓄势待发,蹲在桌下的衡阳公正瑟瑟发抖。
围炉中的火发出一阵噼啪声。
“此茶已凉,香味已散,又性寒,多喝无益。”全智单手执礼,一手点了炉中的火来,“贫僧给诸位重泡一杯吧,添些性温的桂花。”
陈安道颔首道:“有劳大师。”
第156章 真凶
除却已就坐的二位, 其他人看起来依旧没有坐下来喝茶的闲情。
唐鸾端枪端了有一阵,他看向太子道:“太子殿下,若除了陈安道, 仙门世家式微不假,可司仙台的权势便能大许多,彼时有司仙台与邪修相抗, 也未尝不是种办法。”
花儿姐点头道:“不错, 唐大人说得有理。”
“你放屁!”衡阳公缩在桌子底下大叫, “阳关教跟司仙台三年前就勾搭在一起了!信他——诶呦!”
唐凤飞起一脚踹他, 衡阳公捂着屁股在桌下转了一圈,缩到了陈安道脚边:“信他们才有鬼!太子,那司仙台早就跟阳关教私通!他们分明就是有染!”
又是一身尖细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声, 徐照用袖子遮着嘴, 弯腰掀起了桌下的帘子,看着在桌下狗爬的衡阳公:“都说吠犬不咬人,咱家瞧着衡阳公倒是又爱叫又咬人呢。”
衡阳公扭头再钻,这回直接钻到了陈安道的凳子底下。凳子不够大, 他半截屁股还露在外头,饶是如此也叫他感到了些安心感, 一边蜷缩着瑟瑟发抖, 一边胆大包天地接着说:“太子, 你再好好想想!今日我那蠢妹夫对杨仙师动手了, 陈仙师必然是不留他的!只有你能继承大统!何必还要和我们过不去呢?”
“好你个‘我们’。”唐凤气道, “你也知道四皇子是你妹夫, 今日他死定了, 你这个做兄长的只想着自己活命, 也不怕你妹子回头跟你拼命?”
“他自己作死, 干我屁事!”衡阳公说着还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向陈安道,又看向太子,“二位贵人,我妹子还有孕在身,今日她丈夫是保不住了,可不能再杀了她亲哥,她日后孤儿寡母的该怎么活啊!”
唐凤又是一脚踹来,这次被衡阳公灵巧地躲开了。
张珣垂眼看着他们,手中捻着串佛珠,半晌也拉开了一张凳子,施施然坐下。
“太子殿下,可也要来一杯贫僧的茶?”全智和尚高兴道,“加了桂花,不寒的。”
张珣却没理他,而是看向陈安道:“仙师没什么想说的?”
那脸上的伤口被寒风冻得没什么感觉,可陈安道估摸着那里已经开始红肿。他袖子里只有止血和除秽的符箓,对烫伤还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就这么干晾着。
闻听张珣叫他,陈安道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只颔首道:“无论在下说什么,太子殿下也只会揣测我这么说的用意,而非说的内容,多说无益,诸位讨论着便是。”
他说完又端起茶杯,借着茶水细看着伤处。
“仙师似是对脸上的口子很是在意。”张珣也端了一杯,轻轻地吹气,“算来是我失礼,本来只想叫仙师看看这枪的威力的,没曾想唐鸾这般大胆,竟敢瞄得这样近。”
唐鸾冷冰冰道:“仙师恕罪。”
陈安道转头看向唐鸾,也看向那漆黑的枪口,半晌道:“在下颇为好奇,用枪杀人和用刀杀人的感觉,可有什么不同?”
唐鸾的枪口挪近了一寸:“我还不曾用枪杀过人,仙师或许会是第一个。”
“这么说……”陈安道顿了顿,“唐大人倒是清楚用刀杀人的感觉?”
“……我为千机营参将,自然是杀过人的。”
“千机营用的剑。”陈安道说,“剑,长刀,和那种短刀,杀起人来想必是有所不同的,唐大人用过哪些?”
唐凤莫名道:“你在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太子亦抬起眼来,朝着唐鸾看去。
唐鸾面色不动:“都用过又如何?”
陈安道将乌木杖横在了腿上,随即颔首道:“在下看诸位有意拖延,都想看看我师弟有多少能耐,好知道风往哪儿吹,墙头草该往哪边倒,想来一时半会儿是聊不出章程的,那在这枯坐着也是无趣,不如我们来聊聊旁的事吧。”
全智和尚适时推荐道:“我们可以一边聊一边喝茶。”
“好。”花儿姐也勾出凳子坐下,“只是不知陈仙师想聊些什么?”
陈安道说:“年关将至,京中却有大妖食人之时,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阳关教自诩为民请命,想来对此事也略知一二。”
“不错,不仅略知一二,我们的人手也有在追查此时的,只可惜我们找了许久,连根妖兽的毛都没找到。”花儿姐道,“怎么,难道明察所已有了线索?”
“明察所司京中仙魔之事,追查已久,自然有些成算。”陈安道对着茶水理了理头发,尝试着用头发遮住脸上的伤,可惜收效甚微,“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手下的人早便掌握了来龙去脉,还能按兵不动,在下佩服。”
张珣微怔,随即抬眼看向唐鸾,只见唐鸾拿枪的手都有一丝不稳,微微抖动着,食指扣着扳机,似是随时都要开火。
“唐鸾。”张珣皱眉道,“放下枪。”
唐鸾没动。
唐凤茫然道:“哥?”
她又叫了一声“哥”,随即推了推唐鸾的手,唐鸾才忽然抬头看她,半晌闭了眼,偏头静立在一侧。
徐照笑道:“我们前几日还在九华殿议过此事,没曾想唐大人那时安安静静的,原来是心中早已有数,懒得跟我等蠢人说啊。”
唐鸾依旧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见他不言语,张珣眼中逐渐暗沉,他复看向陈安道说:“仙师请讲,若是我这手下为害百姓,犯下此等凶案,我绝不姑息。”
思及他们害死的上百万平民,这话听来还真是有意思。陈安道不禁冷笑一声,不慎又触动了脸上的伤,他屏息一瞬,随即道:“那案子说来简单,可查起来时却格外复杂。”
“先是死法,那三人的尸首被悬于京中瞩目之地,死相又格外凄惨,无论是明察所还是衙门,都势必会彻查此事,京中百姓也必然对此事甚为关注。”
“这是要引人查案。”花儿姐点头道,“陈仙师也顺藤摸瓜,确实摸到了湘平兵乱和东海兵乱这两件事,查出了宫中和司仙台在联手屠戮百姓一事,无论凶手是谁,想来已经得偿所愿。”
张珣面色微沉,佛珠在手中转了两转,须臾轻抿了一口。
“不错,这目的是最好查的,可凶手,作案的妖兽,以及他为何选了这三人,却是一团迷雾。”陈安道说,“因着妖兽,自然人人都会将目光看向蕊合楼里的群妖。明察所包围蕊合楼之后,逮捕了其中一个叫笙离的妖物,此妖与万般仙众的顾小六交往密切,花掌使,你应当是知晓此事的。”
花儿姐的眼睛一亮:“你竟认出素音是我了。”
陈安道摇头:“我师弟记得你,之后在我们抓回来的人里遍寻你不到,便将主意打到了你头上。蕊合楼一夜无首猴堵上了全部,画先生来的时机,他将杨心问拖入虚像观的时机,若有丝毫失误便万事休矣,必然要找个他信得过,又能在我们手上全身而退的人,这种人不多,花掌使,你算一个。”
“谬赞。”花儿姐道,“我确实就是素音,也知道那两人私下有往来。”
“你不仅知道他们私下有往来,你还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张珣抬眼看来,见花儿姐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须臾摇头道:“看来在座的便本宫一人蒙在鼓里,惭愧,惭愧。”
衡阳公忙讨好道:“太子莫慌,臣也一无所知啊!”
亭中白雾缭绕,桂花香与白梅香煮在了一块,连火药的气味都压下了不少。陈安道碰了碰袖中的纸人,依旧没得到回应,抬眼望向另一边的阖天。
若是悯怀阵,或许张玢的目的不在肉身,而在魂魄,他以信号烟花令他潜伏在忘甘寺的死士自杀,而后魂灵归他所用。
陈安道丝毫不觉得这些邪魔能胜过杨心问,可那人不过是稍一焦躁,便将自己的指头咬了下来,若无人看着,又会有怎样的惊人之举。
明年三月之后,谁能叫杨心问学着爱重自己?
陈安道将杯中的花瓣吹开:“此事并无证据,一切都不过推敲。那两人已再答不上话,明察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推断。”
“所以咬死那些人都是笙离?”徐照问道,“若是如此,明察所竟此时才查到,未免也太慢了。”
陈安道说,“在下以为,这几人应当都不是被咬死的。”
“为何?”
“因为咬死的动静太大,出血也多,顾小六和笙离在京中都不算自由,没有自己的私宅能掩人耳目地做这些事,再加上若是现出妖相,还有可能被明察所的灵犬找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是用妖兽来挑起恐慌和注意,没有做到这一步的必要。”
张珣沉吟片刻,不解道:“可若是如此,他们哪里来的妖兽?”
“并非只有妖兽能咬下这种口子。”陈安道说,“若是尸体,灵兽也可以。”
徐照抚掌道:“不错,灵兽也可以,可京中持有这么大只灵兽的,只有你们明察所。”
陈安道点头,似是没听出徐照口中的讥讽之意:“顾小六本就是明察所的提灯士,要出入灵兽校场不难,哪怕是背个尸体进去,劝诱灵兽将其咬断,也并非难事。”
“虽尚不知这三人遇害的场所,但案件发生都是宵禁之时,顾小六可以以提灯士的身份在街上行走,笙离在血气弥漫的蕊合楼中杀人也很容易。这两人大概便是笙离杀人,顾小六处理尸体,联手作下这两件惊天大案。”
衡阳公在凳子底下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却是一愣,随即探出个头道:“两件?”
似是隐隐感到了什么,唐凤转头看向了唐鸾。
不知怎的,她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出宫,她问唐鸾要不要趁乱跑了算了。
她哥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季左知,官拜左都御史,与邵长泽曾同赴翰林院修《正端大典》。两人都从那大典中察觉到了不对,可这么多年都隐而不发,想来是并不打算将此事公诸于众的。尤其是季左知,此事有他家里的手笔,恐怕他在修史之前便已有所察觉,绝不可能有意泄漏。”陈安道以指节扣了扣杯子,“这两人都是大官,备受瞩目,又是当时修典之情之人却对着百万人命视若无睹,视作共犯也未尝不可。”
“但唐轩意不一样。”
“他凭自己的才学发现了古怪之处,可他不过是个无官无名的小人物。将他杀了再抛尸街头,反而容易扰乱明察所调查的方向,以为这是一起针对官宦人家的随机杀人。”
陈安道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来,轻轻摊在了茶案边。
“这是笙离从前的一首琵琶曲听录下来的谱子。”陈安道伸手将折痕抚平,“我师弟说,他在唐轩意的寝屋之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工尺谱。”
唐凤闻言喃喃道:“那傻小子……除却读史,确实也好乐声……”
张珣拿起了那张谱子细看,不曾留意纸页背后的一层小字剥落下来,串成了一条线,自他指尖钻进了他的衣袖中。
“顾小六,笙离,唐轩意。”陈安道缓缓抬眼,双手拢进袖中,平和地看向波澜不惊的花儿姐,随后又看向面色苍白的唐鸾,“若我没猜错,这三人应当是志同道合的义士,目的便是向世人揭开那百万人命的惨案真相。”
“只可惜他们在遇到此等大事之时,都下意识地向自己最信任的长者求援。”
寒风泠冽,吹得亭中炉火摇曳。
那星点的火,如何能烧尽这漫长寒冷的隆冬?
陈安道将冻僵的手捂在火边,看那火苗在他指间明灭。
“顾小六本是万般仙众,求问教首无首猴,无首猴却诱他入局,用性命来坑害我师弟。笙离向素音求助——也就是你,花儿姐,你推波助澜,想促使明察所和司仙台缠斗,互相消耗。”
上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