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转而拉着被子靠在窗边,仰头出来,发丝被窗外的风吹散,脸上细微的绒毛叫晨光照得暖绒发亮,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早。”
“早啊师兄。”杨心问浑身的戾气在此刻散去,他趴得更下,几乎要撞到陈安道的脑袋,“太阳出来了,我们私奔吧。”
“嗯。”
陈安道还在犯困,没太听清,朦胧间应了,又模模糊糊道:“嗯?”
“没什么。”杨心问笑道,“已经进浮图岭地界了。”
“这样快…”陈安道揉了揉眼,就困劲儿还没过,问了早便又慢吞吞地钻回了车厢里。
帘子落下,杨心问神清气爽地在马车顶上打滚,滚得浑身沾满了雪花。
没一会儿,帘子却又被掀了起来。
杨心问探头,见陈安道枕在窗边,伸出了根手指来,轻轻弯了两下。
杨心问一愣,随即伸了食指过去,勾住。
再一抬眼,陈安道已经安心地睡着了。
第171章 辞旧
按说是今天啊。
姚垣慕和一个脸上写着“洁”字的傀偶并肩坐在轻居观的门框上。
傀偶身上围着围裙, 已经完成了挑水、扫洒、换被褥、除旧枝、贴对联的任务。而姚垣慕更是一个顶三,一早上就把临渊宗来往的书信和请帖全部批复回执,巡视过后山的封印, 代替实沈长老确认年节时的禁制看护轮值,然后才抄起袖子,去隔壁雨淩峰借了灶, 捣鼓出了一桌大鱼大肉运回来在桌上摆着。
天冷怕菜凉, 桌下面还贴了张明火诀。他的符咒大多效力过强, 好险没把整桌的菜给烧糊了。
姚垣慕鼓着口牛劲儿, 陀螺样的转了一天了,可人怎么还没回来?
“不应该呀。”姚垣慕嘀咕着,“两天前说今天就该到的。”
可这两天里一点消息没传来就是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吗?
这话姚垣慕只敢心里想想, 他忌讳比蚂蚁多, 生怕大过年的说出口就晦气成真了。
“有师兄在,肯定出不了什么事。”他强撑起笑容,跟傀偶说,“而且大哥也醒了……大哥可是这世上最可靠的男人, 能出什么事?”
傀偶听不懂,傀偶在低头等下一个任务。
就在姚垣慕惶惶不安之时, 小径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他猛地跳起来, 达到了自己的身形不该有的高度,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险些从路口滚下去。
随后便看见李正德跟缕游魂样的飘上来,
“啊, 师父。”姚垣慕心直口快, “怎么是你啊?”
李正德能飞绝不走, 所以大多时候都在脚不沾地地飘来飘去, 显得有点像青天白日闹鬼。若赶上他本人气色不佳,心情不虞之时,便显得更不吉利了。
“是我怎么了?”李正德眼下似乎就有些心情不虞,“我不能来了?”
姚垣慕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次闭关……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正德移开了眼,半晌道:“有事。”
“什么事?”姚垣慕下意识便追问,“过年?”
“过年?”
李正德皱眉,嘟哝了一会儿才道:“今天要过年了?”
合着您不知道啊!
姚垣慕再探:“那……那是为了接师兄和大哥吗?”
李正德又奇道:“他们要回来了?这么快?”
“……说是今天要回来的。”姚垣慕被哽得不想说话,愁眉苦脸地坐回了门框边,“可这个点还没见人影,这两天也没收到传信,天涯咒里安安静静的,我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李正德双手兜在袖里,不以为意道:“能有什么事儿,那小子不是都醒了吗,能把那个谁给弄了,这世上能赢他的就不剩几个了。”
李正德对境界的感知非常迟钝,世上所有的人他只分成两类,一类是能接他一击的,一类是不能的。他隐约记得那个无首猴是前者,虽然也就一击,但放眼北岱也没几个人能做到,杨心问能打败他,那必然也就成了前者。
按照他庸俗的战力学排行,杨心问没道理在北岱出事,更何况身边还跟了个陈安道。
这些话并不能给姚垣慕带来多少宽慰。
姚垣慕是个爱操心的,跟他的奶奶很像,什么事儿都喜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而且越想越糟,到最后往往会变成自己吓自己,长此以往都把自己的胆子给吓小了。
“会不会是大哥刚醒来,还没恢复过来?”
“有什么可恢复的,陈安道天天控着他锻体,比我练得还勤。”
“可能是遭人暗算……”
“暗算谁?陈安道吗?他能被人暗算我笑他一整年。”
“还有可能——”
“行了。”李正德打断道,两眼看向那山路的路口,“人都上来了。”
夕阳的余晖将尽,干枯的桃树在平台上扯出了个细长的影子,与台阶上走来的人影交叠。
姚垣慕这次却没有立刻便看过去。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有些紧张,他的头转过去了,眼睛却还留在原地,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追了上来。
杨心问背着陈安道走上了最后一阶台阶。
踩雪的声音沙沙似碎叶,叫姚垣慕想起三年前的秋天。杨心问左右看了看,最后眯眼看向了门槛边一坐一站的两人,半晌评价道:“你们还真没什么变化。”
一桌,一椅,一树,一池塘。眼前的一切当真与三年前没有半分差别。
姚垣慕的眼前霎时朦胧一片,豆大的泪滴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他“啊”“啊”了两声,却没说出话来。
其他人叫他吓了一跳,连半梦半醒的陈安道都微微掀起了眼皮,
姚垣慕几乎是踉跄地走了过来,激动得像寻回了被拐走的娃儿的母亲。
杨心问便见这么个圆滚滚的秤砣朝自己横冲直撞而来,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最后挺着腰硬是顶住了,没被对方直接撞下山去。
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这秤砣还不太干净,扑在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声还震天响,彻底把陈安道给惊醒了。
陈安道挣动了两下叫杨心问把他放下。
“你……”杨心问放下了陈安道,但姚垣慕还没放过他,鼻涕眼泪也就算了,口水都他大爷的流了不少。
杨心问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到头,他寻思他俩也没什么深情厚谊,自己不就是救过对方那么一两次吗,这人到底哭个什么劲儿?
他冷了脸,刚要提溜着姚垣慕的后领把人扯开,就听姚垣慕“哇啊”的一声哭道:“大哥啊……大哥……我、我看着你长这么大,你可终于醒了!”
杨心问:“……”
杨心问:你是我家亲戚吗?
“一、一开始……你才这么小一点……师兄不让旁人碰你,我就只能跟你说说话。”姚垣慕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叫杨心问重温自己十三岁时的身高,“后来长大了、嗝——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我就每天盼着你醒——”
杨心问感觉,自己好像在面对把他一手带大的奶娘。
“那天杀的叶珉还把你偷走了!”姚垣慕说到激愤时还跺了跺脚,“都是我没看好……呜呜……”
杨心问:“行了行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别自责了,多亏你救我回来,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姚垣慕还在抽抽搭搭的,但又很识时务地让到了一边,给后面在那造作地清嗓子的李正德让出了路。
李正德迈着四方步,时隔三年多地冲杨心问摆出师父的架势:“醒了。”
杨心问抬眼看他:“嗯。”
“不错。”李正德欣慰道,“我当时便觉得你会大有所为,绝不会被区区一个幻境困住的。”
杨心问扭头问陈安道:“真的吗?”
陈安道默不作声地看着李正德。
姚垣慕抹着泪说:“师父说、说师兄得了失心疯,天天抱着个死人不撒手……”
李正德霎时面如菜色:“你……你干嘛啊……”
“哦。”杨心问的“哦”字又长又转调,高低起落得很有层次,“失心疯。”
他朝李正德走近一步。
李正德心虚地后退。
“死人。”
他再进,李正德再退,眼珠子乱转得不知该看哪里好。
杨心问把李正德逼到了门边,随即扭头朝着陈安道粲然一笑:“真的假的,师兄你天天抱着我不撒手啊。”
陈安道脸一红,讷讷道:“是你说要我日日抱着你……”
“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说,你就不抱我了?”杨心问无理取闹,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又正过头看李正德,“都怪你挑拨离间。”
李正德愕然地指了指自己:“我什么?”
“行了,都不要闹了。”陈安道轻轻推了推姚垣慕的背,“三师弟一人备下了年夜饭,我们还未谢过他。”
姚垣慕泪痕还没干,鼻孔里还冒着鼻涕泡,闻言不好意思地绞起了手指:“应、应应应该的……大家快进去吧……我担心菜都让明火诀烧干了。”
轻居观后面临时搭了个小亭子,做工不太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端靠灵力撑着。中间摆着桌,就是桃花树下的那副桌椅,多添了一个石墩,桌上摆着六菜一汤,红烧鱼、小葱豆腐、四喜丸子、清蒸鲈鱼、糖醋藕丸、烧鸡块、排骨汤,都是杨心问从前在镇上经常瞧见的,在雾淩峰上倒从未见过。
“都是我奶奶教的……”姚垣慕见杨心问盯着菜不说话,忙解释道,“很好吃的,下饭!”
杨心问这才想起来了此事:“说来你如今是临渊宗的正式弟子,过年是能回家的,你怎么不回去过年?”
席上骤然一静。姚垣慕苦笑着攥着衣角,半晌松开摇头道:“他们……他们走了。”
杨心问分碗筷的手顿了顿:“走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是他们……搬走了。”姚垣慕说,“我成为正式弟子后,第一个中秋便下山去找过。但他们不在那儿了,问过邻居,都说是很早就搬走了,也没有说去了哪儿。”
杨心问有些奇怪:“你们家那么多口人,田也就扔在那儿了?”
“姚家好像确实出了一大笔钱买我。”姚垣慕不知所措地笑,“他们可能是……发财了,也就不在乎那点田了。”
这故事作为年夜饭的谈资未免太凄凉。李正德坐不住了,站起身朝院子里喊:“陈安道,你好了没?吃饭啦!”
这季节适合来点酒暖暖身子,陈安道喝不了,却早早就已备下了一坛。他自轻居观后院的木架上取来,回了桌旁放下,严肃道:“总共便只许这一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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