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甚至往后仰了仰,在姚垣慕耳边小声道:“他偏心。”
姚垣慕抬起他的小胖手,在杨心问的另一边肩上拍了拍:“别介意,大哥。”
杨心问悄咪咪道:“其实那本书我都还没看,拢共都不会几个问题,刚才紧张得要命。”
“越是紧张越不能眼神躲闪啊大哥。”姚垣慕分享着经验,“师兄每次都能挑中心虚的人起来。”
杨心问闻言思忖片刻,灵光一闪:“那岂不是一无所知的时候便应该举着手喊我来,所谓虚以实之,实以虚之?”
“啊?”姚垣慕愣神,“不不不不,不行的,师兄他——”
提问声又起:“若魔、祟既灭,期间的魇镇、走肉又会如何?”
杨心问高高举起了双手。
“杨心问。”陈安道沉静地看着他,“你继续。”
杨心问的手一僵,随即软趴趴地落了下来。
“……师兄他瞧得出这花招。”姚垣慕小声地把后半句补全了,“以前也有人耍这种小聪明,立马就被看穿了。”
杨心问猛地回头,那眼神写着明晃晃的“你——怎——么——不——早——说——”
这回站起来,名堂可就更多了。杨心问先是捞了捞自己的裤腿,拍掉衣袍上不存在的灰,抽芽儿的花苞一样歪歪斜斜扭扭捏捏地站起了身。
“嗯……”杨心问拉个长音,“其实我不——”
画先生的泥身骤然从蛛网间露了出来:“分条件!先分条件!”
“——不觉得能简单概括。”杨心问的舌头转了个弯来,“要分条件。”
“首先,这魔和祟是召来深渊的本尊,还是被牵扯堕化而来的,两者有所区分。”
陈安道说:“那便假设是本尊。”
“假设是本尊,那就要看它的愿望是什么。”杨心问两只手背后,在身后转着笔玩,逗得姚垣慕的眼直打转,“若他的愿望本就与魇镇、走肉有关,比如‘我希望这把刀变成魇镇’,那即便除了它,魇镇也不会变回来。如果无关,那将这魇镇或走肉放置在无法接触魔气和人血精气之处,等过段时间,其上的堕化之力也便会自行消散。”
他虽然是学舌来的答案,可却说得很快,甚至有些个弟子听完了脑子都没转过来。
陈安道仍旧捧着那书,手指微微蜷缩,轻折了书页。
半晌,杨心问见他走了过来,把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答得很好。”陈安道拍了拍他的肩,“课后留下,先坐吧。”
杨心问摇头晃脑地坐下了。
酉时放课,几个抱着书问问题的学生走后,天矩宫便剩下杨心问和陈安道两人。徐麟和白归本想扒拉着杨心问一起吃饭去,也只能遗憾退场,跟在姚垣慕的屁股后面走了。
陈安道点了两道符贴在墙上,回身见杨心问已跪坐在长桌边上,双手规矩地攥拳放在腿上。
“是画先生多嘴。”他开口便一边认错一边甩锅,“他说都说了,我听也听了,那也应该算我会,只是刚会……”
“不是要与你说这个。”
陈安道掀起袍子,正坐在杨心问对面。两人隔着长桌,桌上放着紫金鳌顶香炉和一套四宝,墨盒未盖上,用过的笔也还没涮,架在笔架山上往下滴着墨。
“蕊合楼一案就要结案了,过些日子我便要去萧山合会,算上来回,大概要半个月。”陈安道说,“我整理了文书,讼书也已写得大差不差,你蛛网间的那三缕残魂的供状也都用不上了。”
杨心问扬起脖子,缓慢地眨了下眼。
陈安道说:“叫他们安息吧。”
“亡魂本不该久留于世。”
煮蚕茧的水溅了起来,烫到了女人的手。她“哎呀”一声,趴在她膝头睡觉的小孩儿也被惊醒了,忙抓着她的手“呼呼”地吹风。
“烫到了得往上抹点口水。”只有半截的唐轩意背着个小胖子贴地飞过,路过窗前,热心道,“画先生的泥扯下来点可能也能用。”
门口种菜的老农咧嘴附和,说:“这主意好。”
女人嗔怒:“去去去,没良心的,我这疼着呢。”
“仙师,仙师!”女人不睬他们了,转而朝着天花板喊着,“可有空吗?”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红肿和疼痛便已消失,女人一喜,搂着她膝头的小孩儿亲了一口:“娃儿,这世间男人啊,除了杨仙师,没一个靠谱的。”
“俺们这些泥腿子怎么跟仙师比?”老农半分不恼,反倒乐呵呵道,“那是神仙,是观音菩萨,是咱头顶的青天!你拿仙师踩咱,也不怕脏了仙师的鞋底儿?”
几人便笑,窗外春意正盛,油菜花漫山遍野地开着,杨心问站在山坡上,脚踩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儿。
陈安道微微皱眉,拉过杨心问的手来,偏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怎么了?你近来时常这样发呆,可是那三人在蛛网间作乱,还是无首猴——”
“没有。”
杨心问站在那山间转过身来,只有那散在春风里的笑意还回荡在他心间。
他低头蹭了蹭陈安道的指尖,轻声道:“你回来之前,我会处理好的。”
陈安道点点头,随即又忽而看向盛瞰的位置,犹豫道:“你……下午为何迟到了?用过午饭后,你不是与他们一起走的吗?”
杨心问说:“那两个人好烦,我不想跟他们一路,就那么一会会儿,你要罚我吗?”
几分犹疑爬上了陈安道的脸。
可杨心问还无知无觉,任然低着头,用自己长密的睫毛扫着他的手指,弄得他有些麻又有些痒。
从陈安道的方向看去,杨心问似是有几分委屈地蹭着他手指的小狗,叫他心里软成一团棉花,一时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杨心问的额头。
“下次不许迟到了。”陈安道红着脸,余光又瞥见盛瞰的空座,“不然怕是得同他一块扫洒,你同他哪里合得来?”
“谁?啊,盛瞰啊……这胆小鬼,中午我就吓了他一下,结果下午竟然翘课,丢人。”
山花烂漫,杨心问低下头,稍稍挪开了脚,他踩着的油菜花中开着的人头,紧闭着双眼,正在做一个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噩梦,嘴里反反复复地叫着陈安道的名字。
春风拂面,他蹲了下来,自手边化出了一根木棍,随即猛地捅了下去。
“现在不知在哪儿睡大觉呢。”杨心问拱着陈安道的肩窝,将木棍拔了出来,再刺,“你拿我跟他比什么?”
第186章 同窗
一个月后陈安道便启程, 和岳铎走的一趟马车。
姚垣慕每次送别都很伤感,哭哭啼啼的像是想赖上车一起走,被杨心问给扯了下来, 勾着脖子卡在了原地。
那马车由天足角马拉着,几个眨眼便消失在地平线那端。杨心问伴着姚垣慕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站着看了会儿,晴日的光晕似能模糊那遥远的一线, 他伸长了脖子, 踮了踮脚。
还没踮起来, 肩膀便被人一勾, 按了下去。
“走,练剑去!”
徐麟跟个猴儿样的搭着他一边肩膀,
杨心问懒得动, 兴致缺缺:“不去。”
“别啊, 实沈长老和玄鸮长老的课都空出来了,你不跟我们去飞剑,难道真去温书?”
“不温,我回去睡觉。”
“诶诶, 等等啊!”白归在后头追了上来,堵住了杨心问的去路, “求你了, 陪我练练御剑吧, 雒鸣宗这次来的一大半儿都是剑修, 我压力太大了, 要是我一个都打不过怎么办, 杨心问, 杨道友, 杨大善人,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杨心问被嚷嚷地脑壳疼。前几天他还觉得白归一个姑娘家,至少比徐麟矜持点,这才几天就彻底豁出去了,土匪样的拦在路中间:“诹訾长老被你踹了一脚后除了讲学都不见人影,玄鸮长老也走了,我只能指望你了!”
一旁的徐麟跟着点头,他是命修,虽然论剑大会也要上,但就是没打赢也不丢人,比白归轻松得多,纯粹就想撺掇着杨心问去找乐子。
到底是少年人,不到一个月,几人便已有些狐朋狗友的样。且不论初衷为何,眼下这破事儿衰事儿都想一起干的劲,似乎也能勉强说一句亲近。
虽然杨心问是不认同的。
“你可以退赛。”他何其冷酷道,“你要是开不了这个口,等师兄回来我帮你说。”
“不要!”白归尖叫道,“上不了弟子大会,我今年清明都没脸回家祭祖了!”
姚垣慕在杨心问身边看热闹看得开心,嘿嘿笑起来。白归立马瞪他,杀人诛心道:“姚垣慕,你别忘了,大长老手上可也是有名额,你觉得他能放过你?到时候我们四个在台上一站,你猜谁会输得最难看?”
姚垣慕不嘿嘿了,跟个打蔫的黄叶样的零落在地:“我、我连该修什么都没拿定主意,送我去跟送个木人桩上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杨心问的冷酷敌我不分,“木人桩硬邦邦的打着疼,打你手又不会疼。”
姚垣慕西子捧心,跌倒在地,哭晕过去了。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估摸着时候,该是今年最后一场大雪了,连着两天晴日,那积雪甚至隐隐有些开化的迹象,融雪的时候格外冷,锻体稍有些不足的,都开始往身上添衣,却不敢躲懒懈怠。
天矩宫前,各峰上的小平台和后山,都有不少人在修行练剑。虽然杨心问的评价是淹头顶儿了才惦记着长高——脑子进水,但乐得进水的人不少,连姚垣慕都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大哥……我、我不想丢我们雾凌峰的脸……”
杨心问扫了眼自己周身,姚垣慕扒拉着他的腿,徐麟勾着他的肩,白归挡着他的路,俩秤砣加一个路障包围着他,再多看两眼都嫌重。
“……一个时辰。”杨心问抖了抖身子,把那两人晃了下来,随即提剑道,“先说好,打疼了都不许哭啊,小爷可不哄你们。”
三人眼里放光,叫人疑心他们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几人各拎着剑,徐麟捡了个树枝,便准备去后山寻个空地练剑。刚转过身来,便见一人蹲在石柱边,小心地往外探头,却又像是不敢看,倏忽又缩回去,形容诡谲。
正是盛瞰。
只见他两颊深陷,目下乌青,头发乱得似是许多天没梳过了,身上还隐隐散发这一股怪味儿。
他咬着指甲,指尖都隐隐在流血。
“……这人最近怎么回事儿?”徐麟小声道,“以前跟个炮仗样的见人就炸,尤其是爱找实沈长老的麻烦,最近怎么这么安静?”
白归也惦记着这人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的事儿,心有戚戚:“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会是在偷偷练什么邪功吧?”
“练了邪功就是这样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练过。”白归见盛瞰那像是快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珠,心下有些胆寒,搓着小臂道,“我们、我们要不要跟长老说这件事?毕竟同窗一场……”
“没必要。”杨心问斜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盛瞰,“多半就是没睡好。”
白归愣道:“这能是没睡——”
“哎呀,失眠是这样的。”徐麟似是听出了些什么,将那树杈一挥,打断了白归的话,“你们剑修个个身强体壮的,像你这个境界十天半个月不睡都没什么感觉,那盛瞰一个半步兴浪的卜修,哪儿能跟你相提并论?”
说完还冲白归眨了眨右眼,但他的眼皮儿没法单边闭上,整个脸都在用力,好像在抽筋。
“……这样。”白归人也不傻,“也是,他拜在大长老门下,据说大长老那儿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能随意转身,教出来的弟子都跟个堕化的走肉样的,他这样……也、也正——诶!”
她话音未落,面前已是寒光一闪,长剑出鞘的声音在后,她仓促间仰面弯腰要闪,脚下却被雪掩埋的树根一绊,她失了重心,单手撑地后翻,两个滚身往一旁躲,一边躲一边说:“杨心问!你怎么偷袭!”
“什么偷袭,要打便打,难道人人都会与你先互通姓名,再抱拳行礼,站好了姿势才开始动手?”杨心问没追,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捧雪来拭剑,那剑上隐约有干涸的血迹,一时没人问那血是怎么来的。
他随即用剑尖在地上一划:“而且这都已经到后山了,来,你们一起上。”
此话一出,那三人还没开始动手,蛛网间就已经瓜子儿花生地分上了,这群压根看不明白剑法的人在那吼着“一挑三”“一挑三”,家家户户搬出小板凳儿来观战,杨心问手一抖,后知后觉出了些羞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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