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那乞丐便不哭了, 一边的手袖掩着嘴, 嘻嘻道:“当年可是富甲一方呢。”
杨心问盯着他身上渐渐愈合的血孔, 剑是他同时扎进去的, 距离脑袋最近的那个血孔愈合得最慢。
“可惜后来不行了。”乞丐还在嘻嘻笑, “家中最出息的少爷被送出门做事, 就再没回来, 大师心灰意冷, 又让你们这些名门正道打压, 一蹶不振。还有个小叛徒去了雒鸣宗,去之前把我的兄弟姐妹们通通扔进炉子里炼了,就剩我一个没能耐的,苟延残喘至今。”
杨心问见他笑得很开心,不由道:“你家道中落,怎么还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乞丐说,“若非家道中落,我一个小小的箭矢如何出得了头?得亏他们人人都不把我放在心上,就连那小叛徒都没想着将我销毁,活该,活该!”
这魇镇像是很有时间,也很有耐心。这或许是他一贯的战斗方式,先用毒雾和废话将对方的灵力消耗殆尽,然后才开始不紧不慢地玩弄被耗死的猎物,可惜杨心问本来就不剩多少灵力了,耗着谁还不一定呢。
“有此等运势,又封号称王,动静闹这么大,你图什么?”杨心问不知道那藤蔓龟壳里的人着急,还顺势坐上去了,悠哉道,“把这里赶尽杀绝了,你以后该吃什么?”
血腥味被雨水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腐臭味儿。堕化之物的尸身溃烂得极快,方才还红艳艳的血海,转头就变成了乌黑发臭的黏液,乞丐站在那臭肉中间,认真答道:“去别的地方找好心人要吃的。”
“你们十几天就屠光一个镇子,不说别处还有其他魔物先下手为强,单你这吃法,不出一年就要断粮了。”
这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乞丐探头:“那该怎么办?”
“自然是循序渐进,不可竭泽而渔。”杨心问拍了拍自己身下的藤蔓,“人杀了多可惜,养起来,慢慢吃,男的交了精就杀,女的生产完再杀,小孩儿大了再生,养鸡养猪那样世世代代养下去,那便永远都饿不着了。”
“嘿!”乞丐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杨心问换了条腿架着:“不错吧。就这龟壳里的人,大都有望冲击巨啸境,巨啸境的口感和非巨啸的口感可不一样,现在杀了多可惜,不如叫他们养着,突破了境界,再生两个娃出来,岂不美哉?”
猖王极其上道,把豁口的碗敲得震天响:“美哉美哉!”
两人仿佛达成了共识一般在雨中相视一笑,狼狈为奸得看起来很是投缘。
可他们都只是笑着,没有人行动。
猖王说:“你身上一股子魔气,却还有人味儿,这是尚未完全入魔的模样。可你迟早是要变成我等的同伴的,现在又为何守着那群人不放?”
“我觉得他们能养肥点再吃。”杨心问说,“守在这儿以免你太心急。”
“你吃的血丹那般香甜,想来你是有自己的口粮的,又不肯施舍些给我。”猖王道,“还杀了我的臣民,抢走我的口粮,青天白日这么欺负人,你还想跟我讲道理?”
毒雾在混杂了尸毒之后更显得难闻,附近的雨水都在变色,灰暗的泥浆一样砸在地上。
蓄积在泥地里的积水倒映着浑浊的天空,秃鹫盘旋在其上,鸦群飞过,落下了数根黑色的羽毛。
就在黑羽轻触水洼的一瞬,那乞丐在杨心问眼前消失了。
下一刻鸦群惊飞,不速之客撞进了它们的队伍之中,杨心问被一击打得倒飞出去,胸腔凹陷,肋骨直接扎进了肺部!
肺部吸不上气来,杨心问却连调整空中姿态的闲余都没有,下落的同时,他一双眼紧追地上的猖王,可那臭乞丐呲牙拄棍,重踏飞身,如鬼魅般闪现在杨心问身边。
杨心问紧盯着他,连转头这种动作都会导致他追丢,只余一对眼珠飞速转动着。
猖王一棍自下方再打来,杨心问立刻侧身躲过。似是没想过这一击竟会落空,乞丐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缓,杨心问立马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小臂,脚踩长棍借力,猛地将人抡圆了掼出,同时反手抽剑下刺。
乞丐连忙把碗往他胸前一扔,正正是杨心问被扎穿了的肺,杨心问的浑身都在发青,眼前一黑又亮,已然窒息,手却没松,目录凶光,将剑刃刺穿了猖王的喉咙再猛地一拧,两人齐齐坠落在地,渐起一片雨水。
“咳……咳咳……”
杨心问踩在猖王的胸口,随后抽出剑,慢慢往旁边走。
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水洼倒映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最终眼前一黑,无力倒地。
不过片刻。
猖王喉咙的血洞开始愈合,他呛出了一口血沫来,略微凸出的眼球倒映着阴沉的天幕,莫名地苦笑一声,随后缓缓坐起了身。倒地的杨心问手指曲了曲,沾满泥土的双眼睁开,肺部重新开始鼓动,腥臭的空气再一次吸入他的气管之中,他拄着剑,也慢慢地站起来。
盘旋的食腐鸟们失望地飞远了。
细雨声连绵不绝,它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了,亦如这场生死往复的战斗。
“你个还没入魔的,咳咳……怎么那么邪性?”猖王支着他的拐蹲下,伸手搓着脚趾缝的泥,“我被捅了脏器都得歇一会儿,你为什么这就好了?”
杨心问一甩剑上的泥水,已是再点地翻身而来。他的锻体在猖王面前全然不够看,只见对方仍旧蹲在原地不动,似是对他的近身毫无惧意,一剑荡来,那猖王已是横棍立地,棍端指向他面门,杨心问略偏头,那猖王便臭不要脸地抓起地里的泥巴往他脸上招呼。
泥水在他面前散开,杨心问自缝隙间看向了猖王,眼中蛛网蔓生,猖王一愣,可又迅速凝神相抗。
就在他凝神的瞬间,杨心问却撤了蛛网,仰首避过泥水,踏着忘泉门的吞形步法在顷刻间绕后。
“狡猾的小鬼!”猖王一时追丢了杨心问的身影,终于收了嬉笑,一脚踏地,毒雾骤然凝缩,在他周身如羽衣般飘荡。
杨心问就要削掉他脑袋的剑刃忽然一滞,随即骤然寸断!飞落的断片扎进杨心问的脸上,转眼便只剩一个剑柄在手上,可他仍旧前压,眉心金光大作,手上便已握着自己的元神剑,悍然砍断了猖王的脑袋!
与此同时,他感到了灵台一阵剧痛,手中的元神剑在这魔气之中惨烈地悲呼,杨心问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去追着那滚落的脑袋再砍,而是将自己再压抑不住的魔气同时放出,朝着那猖王的毒雾扑去。
乞丐大叫了起来,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几乎要将自己的颞骨崩坏。
一根箭矢自乞丐的嘴里缓缓升起。
杨心问冷笑:“现原形了?”
说着提剑前刺,可那猖王的毒雾已经将箭矢拢在其中,元神剑在与黑雾相触的瞬间便开始被腐蚀溶解,杨心问的灵台动荡,元神被撕扯,抽筋扒皮一般的痛楚刺激着他已然麻木的痛觉。
他的步子慢了些许。
“本命剑自元神灵脉中生来!”乞丐的声音在浓雾里嘶吼,“本命剑能再生,灵脉可说没就没了,你这一身修为都不要啦!”
尸骸遍野之处,残存的骨血如应召般齐鸣,那些毒雾愈发浓郁,除了溶蚀杨心问的元神剑,甚至开始消融杨心问本身,他的皮肉溃散,露出内里的肌骨,细雨滴落在他消解的头皮之上,持剑的手变成了一具白骨。
毒雾深处传来狂笑:“你找死!”
杨心问终于化作了一具白骨,轰然支离倒地,而那毒雾还在蚕食着他仅存的骨头。
狂风渐歇。
那柄元神剑也终于弥散成一缕青烟飘远。
那根箭矢自渐淡的毒雾中飘出来,悬在杨心问的头骨之上,不远处的乞丐脑袋冷笑:“我家当年万众瞩目的小少爷,据说便是败在你手上,如今你死在我的毒雾里,想来我已比他强了不少。”
乞丐的身体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朝着箭矢慢慢走去。
“不过你说的圈养人类倒是有些意思。”箭矢缓缓飘动,准备融入身体之中,“就从这些少年修士开始吧。”
“你——”
咔嚓。
一阵清脆的断音响起,猖王用了许久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箭身。
乞丐的身体伸出了双手,握着箭矢的两端,用力一折。
箭矢应声断裂。
他操控的乞丐脑袋还动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无头尸,以及那本已消融,现下又迅速开始生肉长皮的杨心问。
“怎么会……”
杨心问没有回答他的话,画先生正在他的蛛网里夸耀自己的画皮术有多么了得,这已经吵得他够头疼的了。
“看吧,还得是我们画皮术,想换谁的身体就能换,再配合你那个怎么都死不了的身体,前狼假寐,盖以诱敌,后狼再——什么,你要回去?回吧回吧,但是现在回的话还——”
杨心问心魄归位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并非疼痛。
而是虚无。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脊的位置,据说庄千楷当年以身祭祀,叫后人知晓,灵脉在血相里就存在于此处。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杨心问想。
并非是不可忍耐的疼痛,也不是难以形容的折磨。
只是空荡荡的。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调用灵力也是在雨天,一群人弄得什么采英关,害得陈安道淋雨,他支起了一道避水诀,给他们两个人避雨。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要小心啊。”画先生咕哝道,“你现在元神受损得厉害,三相互相影响,你的心魄如今也必然虚弱,我们倒还好,那只死猴子你可要注意了,他最近安静得古怪……”
“我知道。”杨心问说,“我现在还能控制住。”
他的一应服饰和法器在那毒雾中都消融了,赤身裸体地站在雨里,新长出来的头发也披散着。他把乞丐的衣服扒了下来,套在了自己身上,低头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没能找到那根红发绳,也没能见到那金玉手链,只有那断箭的残骸尚未灰飞烟灭,尾部的“彦”字在血污里模糊不清。
“回去再跟师兄讨一个吧。”水洼里倒映出杨心问苍白无神的面孔,“他还会给我亲手编吗?”
第215章 同室操戈
这个问题自然无人回应, 他也没有在询问任何人。
杨心问慢慢走到泽被群山术便,拿了颗石子往上面打:“结束了,出来吧。”
这结界够瓷实的, 外面什么动静里面都听不太到,只是感知到了那毒雾散去,才慢慢抽开。
杨心问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 看着里头一群人神色各异, 像附近村里的婆子用竹筐卖的一窝小狗。
就是远不如小狗可爱就是了。
“回去吧。”杨心问几乎要站不住了, 便也没空笑他们, 抬步往临渊宗走。
方走出两步,便听闻“噗嗤”一声,剑尖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
到了这时候, 他的听觉和视觉都比触觉要敏锐得多。非要眼睛看清了, 耳朵听见了,才能发现自己被一剑穿心了。
他回过头,持剑的弟子他不认得,人抖得厉害, 果真像被人挑走的小狗,就是眉目可憎许多。
“你是魔对不对……”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滑落, “我、我没杀错吧……”
还不等他完, 白归已神色骤变, 上前便往那人后颈猛敲。那人立时松手软倒, 剑还留在杨心问的后心。
杨心问抬手便去拔, 徐麟忙去截他的手:“别拔!先回宗!拔出来出的血更多!”
杨心问无所谓地推开他的手, 用另一只手把剑拔了出来, 随手扔在了地上。
铁剑落地, 叮当声像是另一场战起的预兆。
“要杀魔, 剑要注灵。”杨心问缓缓开口,“光捅进去没什么用的。”
姚业同的面色最是难看:“你——”
“先别说这些了!”一名弟子喝道,“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杨心问看了那人一眼,肥腮窄额,眼睛还往外凸,像只青蛙。
他有点印象,好像是蛙兄。
蛙兄一边说着,一边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不停地给人使眼色:“此地的猖王虽灭,但还有其他大魔。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了,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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