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来人长发披散,端着烛台,披着件外衣,显然是匆匆赶来的。那一豆火光上的脸庞上毫无血色,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陈安道抬起头,看着那三位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是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我、我等正要下棋……”路游子苍白无力地解释道,“好巧,你竟也没睡,不如、不如我等共推牌九——”
“五月五,也就是两个月后,深渊便要踏平仙门。”陈安道走进来,转身合上了门,“不知各位是打算戮力同心协商迎敌,还是坐以待毙,在牌桌上等死?”
他似乎连解释都懒得听。
他似乎也是此刻唯一觉得自己当真能与深渊相抗的人。
那灵台的金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铃铛的脆响也追着那光一圈圈荡开。
路游子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安道时,那孩子腰间便已佩戴着这柩铃,随着那追在大人身后的急促脚步轻响,比春日的鸟鸣还要清亮。他看着那孩子带着这棺材奔赴既定的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当真如乳燕投林般想着坟墓飞奔。
如今那镇魂的铃音将息,他却在灵台处生出了一块坟来。
要不赢,要不死。
如若身死本就是叫人憧憬之物,那这赌局之上,陈安道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路游子怔怔地看着那元神,须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不错,我等早就没得选了。”他抬着浑浊的老眼,倒是轻松了些,“只是好奇,那深渊为何还要等两月才动手,平白给我等这般准备的余地?”
陈安道的脸上在一瞬间浮现了什么,眉头轻轻地抬了刹那,眼珠和眼皮却重重往眼眶下方沉落,合上了眼。
再睁开时,那眼里已什么都没有了。
“长老不必心生疑虑。”
“五月初五。”陈安道平淡道,“那不过是我和杨心问相遇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五章内就能完结了,可为何我跟挤牙膏样的收尾收得那么艰难……
第229章 田园记
“谁踩了我的苗!”
油菜花漫山遍野, 黄澄澄的山脚下,青苗在水沟里生得葱郁,只中间一路被压倒了, 苗身上还有一路带泥的脚印。
头绑花巾的妇人一手掐着腰,一手握着锄头,愤怒地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玩闹的孩子:“哪个踩的!站出来!”
正在玩桃园结义的几个小萝卜头当场背割袍断义, 互相指着说:“他干的!”
路边跳皮筋的几个小姑娘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拍着掌笑道:“瞧见了, 都踩了!”
“排成了一列, 都踩了的。”
农妇怒不可遏,抄起锄头便追。这人但凡被追了,便一定是要跑的, 那几个孩子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地一哄而散, 其中一个缺牙的在跑小山坡,农妇瞅准他追了上去。
谁想小兔崽子腿短倒腾地快,眼见着要跑远了,油菜花里骤然伸出条腿来!
缺牙的孩子立时被绊倒, 整个人在柔软的花圃里滚了好几周。
小孩儿皮实,滚了几圈后又一跃而起, 吃了一嘴的土, 看向那格外阴险的一脚绊子。
锦绣花团半遮半掩着一个少年人, 那人闲躺在花丛中, 两手枕后, 翘着二郎腿晃荡, 作案的那只脚连鞋都没穿, 只在脚踝上藏着银铃铛, 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作响。
“小杨哥!”缺牙的委屈道, “你干什么绊我!”
杨心问正闭着眼晒太阳,闻言恬不知耻道:“不是我绊的。”
小孩儿气恼道:“骗人!这里除了你没别人了!”
“虽然没人,但是有鬼呀。”杨心问翻了个身侧躺,“不然梁婶儿的地是谁踩的?”
缺牙的双手叉腰:“当然是我们踩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婶儿!疼!!!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迟来一步的梁婶刚好听见了犯人的自供,拎着缺牙儿的耳朵便走:“小毛孩子踩苗事小,嘴里吐不出一句真话要命,我今天非得告诉你老子和娘,看他们抽不抽烂你的嘴!”
小孩儿格外委屈,虽然事儿他干了,可抓只抓他一个,他便觉得不公平,嘴巴撅得能挂油壶,“哇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鬼哭狼嚎响彻整个闻家的后山,着实凄凉,杨心问这邪物却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只觉溪泉叮当不及这响亮的惨叫半分动听。
他腾跃而起,沾着满头鹅黄的花瓣簌簌落下,落英缤纷,鬓角的碎花带着小叶未动,像是新帖的花黄,衬着这春日也愈发明媚晴朗。
小山坡上春花遍野,山脚连着小村,炊烟袅袅飘入云端。
就快到正午,给田里送饭的人也陆续来了,一个个竹筐里装着新鲜出炉的饭菜,梁婶儿扭送那缺牙小子,回头又招呼了声杨心问:“小神仙,我家蒸了青团送来了,你去之前要不要捎上一个?”
“不要,你家的青团苦死了。”杨心问把他那头疯子样的长发往后扒拉,“花花家的就好吃多了,里头又团芝麻又团红豆的。”
梁婶儿眉头一飞,不乐意了:“那是你不会吃!青团哪里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地道!”
杨心问还在哼哼,显然也不服气,梁婶儿气坏了,朝给她送饭的男人吆喝:“老刘,把花生米和干茶梗拿来,我今个儿非得教会小神仙什么叫地道的吃法!”
梁婶儿的男人闻言一喜,远远地把竹娄的盖子打开,里面不仅有干茶梗和花生米,还有个小酒壶,他左边空荡荡的袖管一甩,竹娄就绑在他袖管上,喜气洋洋地走过来了。
老刘是当时被蕊合楼拐去的人之一,因为心魄游荡太久,杨心问给他们捏出原身时大多会有些残缺,而梁婶儿这些在三元礁上的祭品,被天涯咒和画皮术固定在李正德头颅里的人,则复原得很完整,甚至比原本的体魄还要更加强健。
虽身有残疾,老刘也不见半分阴郁,不记得自己少了条胳膊,只记得自己有双完好的腿,天天拿着竹筐走街串巷,收点好处帮人送些小件物什。
钱给得不多,他也乐意接,他偷偷毛些货物,对方也当不知道,左右都是死了再活的人,哪里还能遇见比死亡更大的事儿?
老刘提着娄走来,将梁婶家里送来的吃食一一排了出来,花生米的香味率先钻了出来,随后是青团的艾草香,茶梗扔进热水里,飘出一缕有些焦苦的气味。
“得先来颗花生米,在嘴里嚼出香来,然后再吃青团,吃完了喉咙粘,用热茶顺下去……诶,就是这样——对头了!怎么样,比什么红豆的芝麻的不好吃多了?”
杨心问整个腮帮子鼓起来,一边嚼一边说:“花生米比没馅儿的青团好吃。”
梁婶儿怒了:“小孩子家家哪儿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就爱味儿重的,甜的!”
“那倒是。”杨心问点头。
“才不是!阿芒就不喜欢味儿重的!”
一句大声的质疑传来,阿芒跳完了绳,蹭着同伴的米糊喝了一碗,也不回家,两个羊角辫一颠一颠得就跑过来了:“阿芒只爱吃甜的!”
她的两条腿不太对称,踩地一深一浅的,但还是跑得很快,到了跟前也不知停,猛地撞进了杨心问怀里:“哥哥,娘说你今天要出去,叫我别来烦你,你嫌我麻烦吗?”
杨心问眼见着这小混账把满脸的米糊蹭自己身上了,抓着阿芒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对视道:“太麻烦了,我回头非要跟你娘告状不可。”
“诶,小神仙你今天要出去啊。”老刘奇道,“去哪儿啊,外面可不安全,到处要抓你呢。”
杨心问把阿芒往天上抛:“是谁不安全?”
老刘在阿芒那越来越远的嗝嗝笑里挠了挠脸:“是……是他们不安全。但老话怎么说的,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小神仙到底年少,外头那些人的阴谋诡计可多着呢。”
飞得高高的阿芒见到了与她一般高的蜻蜓,一伸手就抓住了,落回杨心问怀里,又被扔了出去,一边飞一边叫到:“哥哥!蜻蜓!”
“看到了,那玩意儿的眼睛怎么比你还大?”杨心问望着高飞的阿芒,对老刘说,“你不早说,现在可晚了,我已经中了他们歹毒的计谋。”
老刘和梁婶儿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什么计谋?”
杨心问面不改色:“美人计。”
老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分不清这小神仙是不是在说笑:“美人计?小神仙,您自个儿长成这样,怎么还能中美人计的!”
他刚说完,就让一旁的梁婶儿极大声地咋了舌:“小神仙不是我说,您可甭惦记您那师兄了!那人说到底是个大家出身的修士,以前人模人样的,那是没戳到他痛处,如今真到紧要关头了,他翻脸就不认人,亏得你还给了他机会去问了问,结果呢,当着你的面都敢说要杀你,可不就是仗着您心软又同他有旧嘛!”
眼见着蜻蜓也越飞越低了,晚些时候说不准要下雨。杨心问一把接住阿芒,放回地上,推了推她的肩:“行了,再扔脑浆能给你摇匀,回去吧。”
阿芒还没飞够,扒拉着他那千疮百孔的麻布旧衣,仰起脸道:“阿芒还要飞。”
“你这么喜欢飞?”杨心问眯眼瞧她,“以后当剑修好不好,踩着个剑往哪儿都能飞。”
“好啊好啊!”
“剑修要锻体,得多吃饭,快回家去。”
“不用当剑修也能飞呀!”躲在树后面的缺牙大叫一声,一边叫一边警惕地看着梁婶儿,“隔壁的小陶叔说,他的很快就能飞天了!”
梁婶儿皱眉:“那老先生成天折腾火器,危险得很,你们小孩子少去打扰人,仔细给自己炸了。”
“那家当官的,以前给皇帝都献过礼呢!”老刘说,“可惜皇帝老儿看不上他的火器和飞鸟,不过也是,他捣鼓的玩意儿又贵又险,哪里比得上仙家法器?”
“不说这个了。”梁婶儿沉下声来,“小神仙,你真不能再着了那姓陈的道了,听婶儿一句话,别再去见他了。”
杨心问把阿芒骗着回家吃饭了,自己捋了捋身上的布条。
这件衣服从他吞下深渊那日起便穿着,屠闻家过后也没换过。他如今不太算活人,也不太算死人,严格来说连人都不算,不用进食也不会流汗排泄,自然也没想过要换衣服。
“我不要嘛。”杨心问的手指圈着那布条打转,作出幅含羞带怯,怀春少女一般的模样,“我就要跟他一起嘛。”
老刘浑身打寒战:“小神仙,你不会叫谁下了降头吧?”
“可不是吗!”梁婶儿痛心疾首,“那姓陈的都要杀你了,你怎么还惦念着?”
杨心问收了他那矫揉造作的做派,稍微正常了些,没所谓地笑笑:“别把他想的这么坏,既是修士,除魔便是本分,倒是你们,可也想修仙啊?”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老刘和梁婶儿都愣了。
老刘用完好的那条手臂挠了挠后脑勺,须臾道:“这……修仙哪有人不想的?”
“可不是。”杨心问又胡塞了口青团,“延年益寿……”
嚼两下。
“强身健体……”
再嚼两下。
“若是修成了……额,咳咳咳……救——糊喉咙了,水,来点茶!”
老刘忙给他递了杯,杨心问顺下去,跟剩下的青团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嗑……若是修成了,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也不会处处矮修士一头,闻家平乱时,三个修士就把赏甘屠得血流成河,若是人人都能修仙,想来也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那边的梁婶儿却眯了眯眼,不大同意。
“这成仙固然好。”梁婶儿说,“可事哪有这么容易,要我说,还是从前的主意好,把这些修士有一个算一个得全杀了,这不更干净?”
老刘笑着二指凌空点点:“老婶儿,你好大的杀性!要我说,还是修仙好,这仇就该自己报才痛快!”
“修什么仙?如今这日子过得不比那群修士好得多?”
“好是好,可这好是哪里来的?是小神仙掀了闻家才有的,如今外头的修士都要咱们死,若是小神仙不在了,你猜他们会不会撕了咱们?”
“呸呸呸!”梁婶儿大怒,“你说什么呢!”
老刘忙道:“不不不,此不在非彼不在。只是这小神仙也不可能时时与我们待在这闻家地界里,我们若无力自保,小神仙转个身的功夫我们岂不就遭了?”
梁婶儿还是不同意:“这仙人打架你是没见过,打完一架周遭就没有能活的,那才真是杀性大呢。况且那些人家家底深厚,修仙的要法器要灵石要丹药,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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