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乡
叶承楣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你平日里分明不是这般说话的……怎得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颜为生罕见地没有搭叶承楣的话:“可……这等破解方法与在下平日所学有所冲突,烦请道友解惑。”
“解惑称不上,我也不是为人师的料子。”陈安道说,“只是……只是我也曾瞧见过这般说法——想象有这样一个稚童,稚童见人哭便会哭,见人笑便会笑,见人心怀怨念便也会心中不平,见人平白蒙冤便也想着含冤昭雪——这便是渊落之理。”
这话叶承楣倒是听明白了,反应过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渊落之理?这不是再世菩萨吗?”
“便是菩萨恐怕也不如渊落之理这般尽心尽力。”陈安道说,“它自深渊而出,在这天地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受牵制,凭着自己混沌的意识行侠仗义。”
叶承楣不快道:“什么行侠仗义,分明是夺人性命!”
“于渊落看来,它助人为乐,凡是恳切之愿皆全力以赴,而携生魂入渊,乃是与魂魄共享无尽之寿,不入轮回,不知苦痛,天乐也。”
砰!
一声巨响,整个大厅的人都瞧了过来。只见叶承楣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地瞪着陈安道,手中长剑出鞘,剑锋生辉,寒芒乍现,直指陈安道的咽喉处:“尔等贼人,休要为渊落魔物开脱!”
掌柜的立时便钻进了厨房搬救兵,一旁桌边的少女张着杏眼望过来,手上的镯子在灯下熠熠生辉。
陈安道默不作声地将周围打量了一遍,方将视线落到叶承楣身上:“我所说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一家之言,何必这般气恼?”
“长明宗世代为除魔卫道血洒囹圄,你为那魔物说话,不就是视我等牺牲为无用!”
“他何曾这么说过?”杨心问骤然开口,同时将一指不轻不重地放在叶承楣的剑上,“他只说渊落如孩童,却未曾说它所行皆为正道。”
陈安道不急不慢接道:“于人来说,世间最可怕的事并非人心诡谲,互相算计,而是稚童持宝剑,生杀予夺全凭懵懂之人定夺,这临渊宗,不就是为了镇这渊落才兴建的仙门吗?”
杨心问接道:“正是,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倒也算了,最重要的是——”
“析辩诡辞!”
叶承楣听不进去,剑尖竟又往前一寸,颜为生刚要拦,杨心问便于顷刻间扣住叶承楣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叶承楣整个人反扭过来,按在了桌上。
叶承楣的剑锒铛落地,桌上的茶亦被震得縠纹不平。
“最重要的是,小爷现下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杨心问一指作势,叶承楣落地的剑便飞回他手里,他打量了两眼那剑,又冷冷地看向叶承楣,“路上的狗多对我吠一声我也是要打断它腿的,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
场面一时寂静,杨心问钳着叶承楣,眼睛却开始往陈安道身上放,放得光明磊落,甚至有些挑衅的意思。
“我、我们知道了,我断不会再让他这样冲动……”颜为生看叶承楣的手都快被折了,面色苍白道,“方才是我们对不住,放了他吧!”
陈安道也挥了挥手道:“他也安静下来了。”
“哥哥的意思是叫我放了他?”杨心问一只脚搭在叶承楣旁边的板凳上,邪笑道,“你不看着我说话,我还以为您自言自语念咒呢。”
陈安道恍若未闻,手里端着茶,垂着眼沉默不语。
叶承楣只觉得自己在屈辱之余还感到了一丝尴尬,立马又要破口大骂,颜为生手疾眼快地捂住他的口鼻,小声急道:“祖宗,你可别添乱了!”
“你做什么不看我?”杨心问的语气冷了下来,“若我有什么错处,你大可直说,我任打任罚。可你这幅样子,话不说明白,看也不愿看我,怎么,我等凡愚你看了嫌脏?”
陈安道闻言冷笑:“你这般天纵奇才,哪个不长眼的敢称你一声凡愚?”
杨心问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陈安道说着将叶承楣被震落在地上的剑捡了起来,递还给颜为生,“还有,眼下已无需再行掩饰,我并非你亲眷,你也不该唤我兄长。你若觉得‘师兄’二字折煞了你,以大名叫我我也应的。”
“什么折不折煞?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
“你们说够了没有!”叶承楣忍无可忍道,“你们这么隔着我说话不累……诶——你他吗……”
杨心问随手把他丢到一边,走上前直勾勾地看着陈安道。见陈安道依旧垂眼不看他,心中无名火起,直接伸手,一手抓着陈安道的脖子,一手够他下颌,掰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谁知还没开口,便见陈安道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脖子连忙后退了两步。
他脸色苍白,双眉紧锁,冷汗都颤颤巍巍落了下来,好像刚才杨心问那轻轻一抓便快要了他的命一样。
“几位……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眼见杨心问正要上前逼问,一声温糯细软的女音打断了这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几人齐齐转头,只见那邻桌的少女抱着她那柄瞧着便有些过重的剑小步跑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呀,和气生财,莫要动怒……”
第27章 姜崔崔
这少女的模样和声音着实打在了叶颜二位适龄少年的思春之心上, 只见二人浑身一僵,像是忘了自己该做什么样的手足无措了起来,那边陈安道已经缓了过来, 直起了身子,抬眼打量这少女。
他低眉看向她手上的一对雕着朱雀卧牡丹的银镯子,遂温和道:“这位姑娘说的是, 方才是我不好, 小师弟不要见怪。”
叶承楣见鬼般地看了他一眼。
杨心问顺着陈安道的视线看见了那少女手上的银镯子, 立时便知道他的意思, 虽有满腹话欲说,还是咽了下去,装模作样道:“哪里的话, 是我无礼冲撞了兄长。”
他二人的恩怨化解得太快, 连那姑娘也一时傻了眼:“不、不生气了便好……”
“若非姑娘出声,恐怕我二人就要打起来了。”陈安道说,“我们远赴此处,为着能当选长明宗弟子筹备良多, 如若在这档子上动手负伤,那便成了这世上一等一的蠢人了。”
“你们也是来参选的弟子?”那姑娘的眼睛一下便亮了, “我也是, 我是从梁州一带来的, 因着路途遥远, 我爹娘怕路上有失, 让我提早了整整两个月来此。本以为这般行事的只有我了, 未曾想还能遇见一同的考生!”
“你——”
杨心问微微斜眼过来, 颜为生忙捂住叶承楣的嘴往后退了几步。
“这确是奇遇。”陈安道继续说道, “只是这一路遥远, 我们几个男子结伴来此都觉得凶险,姑娘只身一人来此,想来定是出身世家,灵力高深,不比我四人这般不堪。”
那姑娘闻言连忙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家世代行商,与修真世家无一丝瓜葛。我只不过是年少时受过一位青衣灵子点拨,通了灵脉,又对灵修之事心生向往,父母疼我,便请了四个镖队送我来此,入了富宁镇后,那四个镖队才离开的。”
姑娘说着说着便注意到了被他们塞进桌底的两个人牙子,吓得“呀”了一声,连忙问道:“这、这二人是?”
“两个强盗。”杨心问用脚将二人往桌底下顶了顶,“路上欲行不轨,被我等拿下,准备直接交到长明宗的哨所之中。”
陈安道微笑颔首。
这般英雄事迹,听得那少女心生憧憬,她涉世未深,听着这英雄事迹,又瞧见陈安道惊为天人的模样,难免心旌摇曳,半晌垂头道:“小、小女子姓姜,名唤崔崔,不知几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安字。”
陈安道简单地胡诌了一下自己和其余三人的身份,接着便邀请姜崔崔一同落座,聊起了不存在的路上趣事。
掌柜的看着这一桌要赴山门的年轻人,面露菜色,但那一桌一看就很有钱,出手也阔绰,他不好怠慢,便把后厨的切菜老工提溜出来,自个儿拂袖而去。
那老厨子一来,便见这一桌聊得融洽自在,他更是能说回答,清了清嗓子,便说起了些长明趣事、出题考点、考官喜好等等,力求让这几人通通在店里住下来。
于是这一桌子一时热闹万分。切菜的能说会道,陈安道时而点缀附和两句,姜崔崔听着什么都深以为然,天生的捧角一般反应都恰到好处。
什么“长明宗宝典”都快说到第一百零二了,叫桌上唯二的长明宗真弟子听得云里雾里,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孤陋寡闻。
“要说这考官里头啊,最走运的,便是碰到那位于明仙人。”老厨子摇头晃脑道,“此人为人和善,脸软心慈,大多的考生,只要他觉得勉强瞧得过去,都愿意高抬贵手,放进二试里。”
姜崔崔向往道:“要是我初试时能遇见他便好了。”
“若是遇不着,还有另一位可试试的。”厨子又说,“这长明宗啊,有一位霈霖仙人。此人贪财好色,稍微拿些银两美人打点一番,便能顺利过关,可若拿不出来的,甭管多么天资卓绝,他都一律不让过——也不知姑娘是否……”
姜崔崔闻言皱眉道:“我虽拿得出这钱财来,但如若这般苟且上山,岂不是辜负了我自小的向往和我父母予我的训诫?”
“欸……姑娘大义,是小的说错话了!”厨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姜崔崔手上的银镯子,“只是姑娘这般财色外露,只怕到时候真遇见了霈霖仙人,他——”
叶承楣忍无可忍道:“霈霖仙人是个女的!”
颜为生也面露尴尬之色,附和道:“我、我也是这般听闻的,怕不是大爷你弄错了什么吧?”
厨子面对拆台的也面色如常:“两位远道而来,既没有上过长明宗,也没有见过霈霖仙人,如何就知道他是男是女?怕不是让些道听途说之辈给骗了,方有此误解吧。”
叶承楣差点被气晕过去,捂着隐隐作疼的肝不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了能有一个时辰,眼见外头天色已晚,切菜老工又搬出了他那套人身剑鞘回魂夜的故事。
这故事倒是听得叶承楣倒是亢奋起来,和那切菜的一唱一和的,将那人身剑鞘描绘得如再世阎王,无心修罗,说着说着还喝了起来,最后只见叶承楣起身慷慨道:“若我早生五十载,必定亲手将那魔物降伏!”
“就你?”杨心问低头也想跟着喝口酒,被陈安道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
“你年岁尚小,喝不得。”
杨心问闷闷不乐地看了眼陈安道的后领,想到师兄连受伤了都不曾告诉自己,越发烦闷,“我真恨不得早出生个十年。”
陈安道拿下了他的酒杯,摇摇头道:“孩子话。”
……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早出生十年!
一旁的叶承楣酒至酣处,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凑过来问:“你说什么?”
杨心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书都没读明白,还想当英雄呢。”
“书读不明白又怎么了?”叶承楣打了个酒嗝,“有、有此剑在手,有为生相伴,我什么事做不成?”
“我看你那剑也不怎么样。”
颜为生听了叶承楣着实是受用,也不知是让酒灌得还是让这话臊的,半晌也红着脸举杯道:“你我二人合力,自然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这话说得豪情,姜崔崔在一旁也深受触动,两手举杯,霍然起身道:“是了!便是要这般豪情壮志!人人都说这修仙之境,非世家仙门不可染指,我偏要去试他一试,仙缘天赐,如何就容不得凡俗出身?”
说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敞亮地给他们翻了个杯。
在座其余几位,除了杨心问能胸怀坦荡地举个空杯示意,其他几人具是世家出身,闻言略显心虚地别过了脸,只能不尴不尬地陪笑。
酒过三巡,众人瞧着也累了。特别是姜崔崔,打小没怎么喝过酒,这会儿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陈安道和杨心问的房间在最左侧,接着是姜崔崔,再接着是叶承楣他们。除却桌底下的二人,就属陈安道和杨心问还神智清明,他们分别将叶颜二人和人牙子拖进了房间,又扶着姜崔崔到了门口。
姜崔崔喝醉了酒,双颊飞红,面若桃花,临进门时,攥着陈安道的衣袖,小声道:“小女子的‘崔’,并非翡翠的‘翠’,乃是南山崔崔的‘崔’,寓意高大、巍峨之意。”
陈安道低头看着她的镯子,半晌道:“好名字。”
“我来此地,是为着能入长明宗,证我心之所向,并非虚妄。”姜崔崔一咬银牙,“断不能叫公子你坏了道心,沦为庸常——你走吧!”
她这般说,仿佛他二人已然郎情妾意,山盟海誓,只是她一心修仙,证道先斩心上人一般。陈安道倒也配合,默默敛了眼皮,悲从中来道:“是了,是了……我当走了。”
语毕,姜崔崔抽身回房,关上了房门。陈安道望着那扇纸门,从喉中滚出一道深沉的吐息,静立许久,方回了房间。
房间里,绕窗而来的叶颜二人目色清明,正坐在桌边谈话,杨心问靠着墙抱臂站着。
见他回来,叶承楣满脸轻蔑道:“你演这许多是做什么?那可是个邪祟,你不至于被美色所惑吧。”
陈安道抬眼瞧他:“那是个邪祟,你可当真清楚?”
“问我做甚?我自然是清楚的。”
“那好。”陈安道点头道,“之前的话尚未说完。要破这岁虚,还需瞧清楚此中死灵所求。”
“我怎么知道邪祟所求何事?”
“要知道所求何事,应当先找出招致渊落的是死灵是谁。”杨心问靠着墙,“之前你们的法子查不出来,那自然要换条路试试。”
“什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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